拉契儿:(向左边走过去迎接他)可怜的人,看样子还在做晨间散步呢。(赫尔登躲到左边,希望避过霍格的视线;霍格坐在舒适豪华的大椅子上,由几个仆人推着,后面还跟有几个仆人;他的右手麻木,头上绑着绷带)
拉契儿:(执着霍格的左手)在这里休息几分钟吧!(仆人把椅子放下)
霍格:(想要举起右手)我老是忘了我的右手是残废的,我想叫仆人——
拉契儿:(伏在霍格上面,对仆人说)请你们走开一下,(仆人离开)
霍格:(低声地)我有些话想和你谈谈。
拉契儿:你谈吧。
霍格:他们把我掘出来的时候,发现我是惟一生还的人,后来是你照顾我的?
拉契儿:是的。
霍格:所以我成为你第一个病人,第一次住进那栋新房子和走进这个我送给你的花园!
拉契儿:(跪在他身边)你一定受惊了吧!
霍格:还好;只是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却又难以启齿。
拉契儿:什么话?(沉默长久)
霍格:令兄的遗体有没有找到?
拉契儿:找到了,但浑身血肉模糊。
霍格:有没有什么征象显示他是怎么死的?
拉契儿:(睁大眼睛)不是也和别人一样吗?
霍格:他告诉我们,说他有引炸地下矿脉的信号,所以被我开枪射死!
拉契儿:(退了几步)什么?他是被你开枪射死的?
霍格:我当时并不认识他。
拉契儿:(快速起身)你射死他?
霍格:我确实不认识他,也没想到他是你的哥哥;可是我想,如果我当时知道的话,我还是会向他开枪!
拉契儿:(有气无力地)太可怕了,哦,太可怕了!
霍格:他死得很光彩,中枪以后,还说“有意思”、“有意思”!
拉契儿:他一定受了一些苦的——
霍格:因为他听到你在外面叫的声音,所以念着你的名字,你在外头叫了两次,他也念了你的名字两次。
拉契儿:噢,哥哥——
霍格:你会不会赶我走?
拉契儿:(又跪了下来)不会的,不会!(她已经泪流满面)我现在可以哭了,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了,我要学他说一句:“有意思”、“有意思”!(她泣不成声,最后站了起来)哥哥,你竟对我隐藏你的痛苦一一但你现在总算让我彻底解脱了!(她又哭起来)
霍格:(对仆人)来,来推我走吧!(仆人立刻上来,将他慢慢推向右边)(汉斯布拉和阿斯佩隆此时从左边入场,跟在霍格后面,他们一面交谈,一面走过舞台)
拉契儿:(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他那时还念着我的名字,我竟不知道,竟到现在才知道——(她又坐下来哭)(赫尔登走上来,俯视她一阵子,然后神情庄重地跪在她的前面,双手朝天举起,并合掌而拜)(拉契儿自顾不暇,并直觉地把身体转开)
赫尔登:你是对的。
拉契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什么事?
赫尔登:我服了你。
拉契儿:(仍然很小声)你说什么事?
赫尔登:一件你预料不到的事——(他站起来)(拉契儿困惑地望着他,陡然听到布雷德的讲话声,并瞥见他慢慢走来,赫尔登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向左边走开)
布雷德:(俨如在对他身边的人讲话)就这样子,真的,你真的这样想吗?那好!
拉契儿:(目送赫尔登走)事情有点蹊跷,但我不太懂——噢,原来是你,布雷德!
布雷德:(面露病容,说话小声而拖沓)是的。啊,对了,我来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拉萨勒先生,这位是商小姐。(他向这边一个鞠躬,又向那边一个鞠躬)
拉契儿:你不是介绍过好几次了吗?
布雷德:好像有,但忘掉了。刚刚站在这里的是小霍格吧?
拉契儿:小霍格?
布雷德:不正是那个拿电线的小子吗?
拉契儿:(顿脚,低声)我的天,你到底在说什么?
布雷德:(退了一两步)你把我吓住了。
拉契儿:你是问刚刚站在这里的人?
布雷德:刚刚站在这里的——站在这里的——
拉契儿:站在这里的人?
布雷德:是啦,站着的,我看到好几次,但认不出来——
拉契儿:(走近他一点,温和地)你还是在问刚刚站在这里的人?
布雷德:你不知道,我就问拉萨勒好了。
拉契儿:好,你问。
布雷德:(轻轻地向右鞠躬)对不起,拉萨勒,谁是最先去挖掘废墟的人?
拉契儿:(惊异地)噢,我知道了,原来如此!(说完坐下)
布雷德:(走近她)现在,那座废墟现在变得很新颖了,我看过的。
拉契儿:你还每天去看废墟吗?
布雷德:是的,但它见不到了。
拉契儿:那你今天呢?
布雷德:我今天也想去的,如果不是它已经消失,而我又找不到的话。(他站着向下凝视,一忽儿又向左痴望,并以左手支腮)我其实已经找了它好几年了,现在已经忘了它的样子,你说可怕不可怕?
拉契儿:(站起来,温柔地抚着他,并把他的衣服拉平)布雷德,你现在跟我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布雷德:我是很好啊,如果不是为了这桩遗憾的事,也不会难过的。
拉契儿:我想拉萨勒一定会帮你找的。
布雷德:拉萨勒说我们一定要把这座废墟找回来。
拉契儿:那当然,它就消失在那里而已,没有别的地方。
布雷德:对,它就消失在那里而已。
拉契儿:现在去找找看吧!
布雷德:好的,拉萨勒,要不要去,不去的话,就再见了!(他走了出去,好像听到身边有人讲话的样子)你相信吗,我随时都在找,就是找不到,我真是伤透脑筋了。(最后一句话是他从左边走开时,到幕后才说完的)(一个布雷德的仆人出场)
拉契儿:(对仆人)不能让他离开这里!(仆人向左边走去)我已经无力分身了,如果我还有气力的话,我一定要留住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哥哥,想想我的悲哀,回来吧,回来见见我吧;我应该像妈妈对爸爸那种鼓励和奉献的态度来对待您才对,但我竟没有这样,难怪您弥留时还在抱怨我;您叫我的名字,就像叫着所有您未完成的心愿一样,您把那些心愿都写上我的名字,难怪您的眼神带着恳求,而我竟没有觉得异样,您的瞳孔中,怨气竟取代了光彩——然后,然后再躺下去,苍苍凉凉地;临危的时候,您唇间念着的“拉契儿”成为一道黯淡的彩虹;现在,我已经体会到您当时的心境:生命只似过眼云烟,似白驹过隙而已。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孤零零地呼唤您、陪伴您吧!(她来回踱着,好像被什么眼睛盯着一样,过了不久才又坐下来)(低沉的乐音依旧回响着;为了适应以下的场景,调子渐渐明朗了起来)(克雷多和史佩拉快步进场,一眼瞧见拉契儿就愣住了,然后他们悄悄地绕过树后,一个人走一边,走到拉契儿坐的椅子旁边跪了下来)
拉契儿:你们怎么来了?(她伸手把他俩拉近)我都差点忘掉你们了,谢谢你们来看我,谢谢!(她把双手放开的时候,眼泪又流了下来;他俩则无言地看着她)你们来的时候跟人家打过招呼吗?
克雷多、史佩拉:打过招呼了。
史佩拉:(小心翼翼地)我们刚刚去看了叔叔。
克雷多:所以就顺便想到这边来。
史佩拉:刚刚他说——
克雷多:他说——
史佩拉、克雷多:说今后我们可以和你住在一起了。
拉契儿:他真的那样说吗?
克雷多、史佩拉:是的,他还说要立刻在这里盖房子给我们住。
拉契儿:这倒是一道希望!
史佩拉:他说一切都会安排得好好的。
史佩拉、克雷多:说一切要按照你的愿望做。
拉契儿:(再把他俩拉近)噢,真是——
史佩拉:(还是很小心)除了你的事情以外,我们什么也没谈。
克雷多:(和史佩拉一样小心的语气)还有一些话,我们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史佩拉:因为我们怕你现在受不了,所以不便说。
克雷多:你最近实在太痛苦了。
拉契儿:现在好一些了!(说完又哭起来)(克雷多和史佩拉各在一边搂着她)
史佩拉:(轻细、温柔地)我们知道自己没办法像他对你那么好,但我们会尽量地——
克雷多:(也轻细、温柔地)我们会尽量听你的话,让你快乐,会分担你的一切,也把一切和你分享。
史佩拉:先父母在世的时候,我们就喜欢和你这样相处了。
克雷多:我们愿意和你一道寻求新生活。
拉契儿:对我而言,已经不再有什么前途可言了。
克雷多、史佩拉:别忘了你还有我们!
史佩拉:还可以分享我们的前途。
拉契儿:你们的天地还宽着,前途正灿烂,我知道。
史佩拉:你为什么要这么深沉呢?未来的世界永远有你的一份的。
克雷多:你对人那么仁慈,谁不喜欢你?
史佩拉:对每一个接触过的人,你一向都很仁慈的。
拉契儿:但我现在看不见他们了,我很想再见他们,但自己的心灵负荷不了,即使我负荷得了,恐怕也是没有用的。
史佩拉:你还惦记着要带给人们幸福和欢乐吗?
克雷多: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史佩拉:你应该听先父提到过吧——
克雷多:提到要征服他老人家所谓的“种族悲观论”。
拉契儿:(心神渐渐集中起来)什么种族悲观论?
克雷多:(小心地)是的,令兄就膺服这种思想。
拉契儿:(喃喃自语)种族悲观论?
史佩拉:(依然很小心)这种思想最近传播得很快,听人们谈论起来还真会叫人心寒呢!
拉契儿:多怪的名词,令尊为什么会谈到它?
克雷多:他认为我们正是最困顿的时候,应该先挺起身来卫护自己。
史佩拉:他鼓励我们甚至要不顾生死。
拉契儿:但要怎么卫护呢?
史佩拉、克雷多:发明、创造!
史佩拉:发明、创造是最重要的原则。
克雷多:我们还小得不懂事的时候,他就灌输我们这种思想了。
史佩拉:克雷多很清楚这种思想的作用。
克雷多:所以我每天都拼命地工作。
拉契儿:要怎么发明、创造呢?
克雷多:使人们的生活更充实,生存更轻松。
史佩拉:使一码平方的地所种的粮食供得起一个人食用所需。
拉契儿:可能吗?
克雷多:我们到时候可以用树叶和稻草织衣服,可以不靠蚕取得丝,不靠羊而获得羊毛,还可以用目前二十分之一的价钱盖房子而不会影响别的东西,你不认为一切可以改观吗?
史佩拉:还有铁路——
克雷多:我们可以使铁路架在岩层上像架在一般地面上一样省钱,可以用比钢铁更便宜的东西当车轨,可以轻而易举地从矿藏里提炼钢铁,不会像现在这么麻烦,我们还可以用低得不能再低的价钱获得动力;到时候,我们的铁路就像街道一样,谁都可以免费地去、溜达,而旅行不必花钱,那世界就等于没有什么距离了。
史佩拉:克雷多,还有飞船呢!
克雷多:对了,你知道我们很快就可以在空中驶船,就像在海上一样自在自如!
史佩拉:我告诉你,克雷多会克服一切困难的!
克雷多:以后旅行只要花一点小钱,而生活会变得多彩多姿。
史佩拉:人们不会再饿肚子,再住又冷又黑又破烂的房子,也用不着再衣衫褴褛;这些,我们都会逐个儿解决的。
克雷多:你想说什么,再说下去吧——
史佩拉:不,你先说。
克雷多:我想发起一个青年同盟。
拉契儿:什么?
克雷多:青年同盟,全国性的。我要控制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从学校开始着手;他们在校期间必得学会怎么互助合作,每一个学校都选择一个特定范围来研究,有些则让几个学校通力合作,还有些则待全国各校合作研究,分层负责;你知道吗?还有,我们对打零工的人、技术工人、水手、一般职员和大学生也有同样的要求,他们必须各自组成小组,找特定目标努力,有些较大的目标则共同努力;最后,还有一些是留给全国各种组织共同努力、互相合作的;这很理想吧,和以往大大不一样,做起来也比较有精神吧!
史佩拉:(羞赧地)我要练习演讲,如果我讲得好,一定要教妇女们学会谋生,也从学校开始教。譬如说,教她们两人或三人联合学习照顾一个比她们年幼的女孩,以后那个小女孩就归属于她们;你知道吗?
拉契儿:喔,让我亲亲你甜蜜的小嘴(吻史佩拉)!你们的梦里就想这些事吗?我想它一定能带给人们无止无境的新希望!
克雷多:我们现在的痛苦和过去相比之下,算什么呢?
史佩拉:人们总是进步的啊,而我们才刚刚要开始!
拉契儿:噢,小可爱,你好聪明!
克雷多:你知道爸爸会怎么说吗?我在想,他可能会说:那些现在去为别人当打手、炮灰的人,一旦醒悟过来,就会忙不迭去和别人一起埋首工作,届时我们便可以好好从事新的发明、创造了,多棒呀!
史佩拉:爸爸还会说——
克雷多:(挥手示意她退开一点)还会说,只要大家都能再重整家园,即使还有一些人生小风雨,也算不得什么了。
史佩拉:那这里不就是天堂吗?啊,天堂,正是我们想追求的目标!
克雷多:在未来,我们所追求的未来正是天堂——
拉契儿:那每个人都有希望了!
克雷多:还有更多说不完的呢,你不认为,这里为我们储藏着很多幸福吗?
拉契儿:从你们兴高采烈的谈论里,我仿佛能瞥见天堂的影子。
克雷多:你知道我们和先父母之间的约定吗?
史佩拉:我们就顺便说了吧——我们必须努力继承他们未完的工作!
拉契儿:你是说我也应该继承他的——我也必须——为谁呢?
克雷多:拉契儿小姐,正因为你受的苦太多太可怕了,所以——
拉契儿:所以怎么样?
史佩拉:告诉她,古人所谓的“堕落的时代”以后的情况吧!
克雷多:不,告诉她反抗基督以后的情况更妥当。
史佩拉:反正都差不多的。
克雷多:人都知道,一旦沮丧与绝望到了极限的时候,新希望也就不远了,到时候,人自然会一鼓作气——只有到时候才会!
史佩拉:每一个坚强的种族都有这份自觉。
克雷多:他们的文学会预先警惕他们的。
史佩拉:(细心地)你不久也会有这份自觉的。
拉契儿:(起身)我想马上去见霍格,为我们这份快乐向他道谢。(克雷多和史佩拉跟着起身)
克雷多:我们三个一起去!
史佩拉:(挨着拉契儿,并娇声地说)我们四个一起去——
拉契儿:(吻着她)谢谢你,好一句我们四个——你知道我们还该做什么吗?
克雷多:不知道。
史佩拉:请你说说看。
拉契儿:我们该请他去探望工人一下。
克雷多史佩拉:太好了,太好了!
拉契儿:总该有人先放开襟怀的。
克雷多史佩拉:(低声地重复者)是的,总该有人先放开襟怀!(他们一起向右边走出去;音乐兀自在身后缭绕着,宛如未来的祝福)
(幕落·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