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以宸洗了个澡换一身宽松舒适的休闲服,疲倦得很却没有睡意,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汤圆儿从沙发下面钻出来,灵巧一跃上了沙发,偎在他腿侧也不叫。
给自己倒一杯绿茶,想把萦绕在他鼻尖的她身上浓烈的威士忌的味道遮盖下去,却不想茶喝到嘴里没了往日清新的味道,那丝酒气把她第一次喝醉的模样从记忆里唤醒。
那时刚刚入夏,天气还不是很热,晚上宿舍里难得清静,他就在宿舍里画设计图,刚画了一半手机就响起来。
电话另一边音乐震天响,她喊得比音乐声更震撼,撕心裂肺的对着话筒,“我千杯不醉!千杯不醉!”
他赶到包厢的时候她坐在桌子上倒是安安静静地正自己倒酒喝,他过去把她从冰冷的桌面上抱下来,她丝毫不反抗,任由手中的酒杯被拿去,坐在沙发上睁着迷蒙水润的眼睛愣愣的看他。
“雪烟,你醉了。”他伸手把她凌乱的发丝捋顺。
她的目光散乱迷茫穿过他看到很远很远,轻声喃喃着:“我,千杯不醉。”眼泪毫无预兆地往下淌,“我怎么……就不醉了呢?”
他不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一刺一刺的隐隐的疼,他们不过几日不见,他不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认识她两年里无论怎样的境况他没见她碰过一滴酒,流过一滴泪。她虽然表面上性情淡淡,可骨子里的坚韧不是一般富家独女能有的。
“我能怎么办?”她的眼泪不住地流声音里却一丝哭腔都没有,只是一直轻声地在说着,“我腿受伤,三九天鹅毛大雪一路背我到医院的是她,自己摔得鼻青脸肿还给我输血的是她,我的命都是她的……区区一个林逸贤跟我们的友谊去比能算得了什么!什么都不算!!”
她抬手把脸上的泪水一一抹去,笑了一下,笑容之中是无限的苍凉,“林逸贤,我们无缘也无份。”
“林逸贤……”他默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
自此,这三个字横亘在他与她之间至今不能跨越。
沐以宸放下手中的空茶杯,汤圆儿已经呼呼睡着,他笑了一下,这猫自从被她养了几日就有了晚上睡觉的习惯而且早上还赖床,活脱脱一个慕雪烟二号。他尽量轻的起身,上楼去看她,见她睡得还安稳,看她静静的睡颜他悄声将刚刚的话补全,“就算你看不到身后的我也没关系,不过要学会先照顾好自己。”
他下楼回房。
只是,一夜无眠。
或许茶太浓……
何梓忻一脸惊奇地看着林逸贤,这次去美国明明是林逸贤嫌弃无趣推到他身上来的,可现在为什么却和他一同出现在去机场的车里?他本以为昨天林逸贤总算想通追妻去了,现在应该夫妻双双把家还啊,这是干什么?公司事务胜于一切?林总远洋以身作则?
等何梓忻看清了林逸贤的脸色,再看见他袖口里露出的一小截绷带心下了然,啧啧。
偷鸡不成蚀把米。
到了谈判桌前,对方公司代表对着面沉如水的林逸贤心里直打鼓,头上哗哗冒汗,心道:难道他居然知道这让出的利润里还有水分?林氏太子果然深不可测啊……
那代表只得咬了咬牙,“只能再低百分之三了。”
林逸贤不着痕迹地回过神来,面对已经压得极低的数字不惊也不喜,瞥了对方一眼,“成交!”
何梓忻在旁边看得明明白白,忍住笑,这都行啊。
项目谈成了,林逸贤打算再停留两天把并不要紧的几个项目也办妥,何梓忻乐享其成自然不会反对,知道他可能想喝两杯,估计又不适应酒吧里金发碧眼的女人在身边扭来扭去,晚上何梓忻拿了瓶酒到他房里。
两个人对坐着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喝,两杯喝干,何梓忻才问:“犹豫了?”
林逸贤抬眸,“她连心都不要了,我还能怎么办。”
何梓忻皱眉,“你的心呢?”
林逸贤仰头喝掉手里满满的一杯,沉声,“我没有心。”
何梓忻直直看到他眼底,“是没有,还是早就给出去了?”
林逸贤不言,将杯子装满一仰头又是一杯,抬手看了一眼表,却又在日期处愣了一下,他随即掏了手机给助理打过去:“订明天一早的机票。”挂掉电话他转头对着何梓忻道:“搞定剩下的项目,放你两天假。”
何梓忻一头雾水,明明是他自己说的要多呆两天把余下的都解决掉,可怎么又把烂摊子丢给自己了?
“喂喂!林逸贤!”何梓忻强烈抗议。
林逸贤一挑眉,“哦,不愿意休息也可以。”
何梓忻无力,为什么明明是林逸贤追老婆,吃瘪的最后总是他呢。
墓园。
慕雪烟把白菊放于墓前,又将墓碑上父亲的照片擦净然后抱膝坐下来,拧开带来的白酒瓶倒了一小杯放在墓前,又倒了一杯自己喝着,酒是慕永扬生前最喜欢的牌子。
“爸爸,这是没有你的第六年了,现在小烟又是一个人了,可是一无所有的我却从未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候。我当年是不是真的错了,辜负了你、沐伯母、以宸还有……我自己。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可惜你们都已经不在了,我真傻……”
泪水肆意地流下来,慕雪烟将头抵在父亲的相片上像个孩童般放声大哭,此刻她就如一个走失的孩子无依无靠,孤独无助。
整整六年前的这一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淹得她窒息一般。
那一天满满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刻骨剜心,痛不欲生。
就在要和沐以宸订婚的那一天晚上,慕雪烟辗转难眠,闭上双眼都是林逸贤的脸在打转,年少轻狂的她做了一个逃兵,可她并不知道这个草率决定的代价是多么的沉重。
第二天她看到新闻赶回来的时候已然太晚,父亲和沐母在寻找她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当时躺在她面前的只有一具父亲血肉模糊的冰冷尸体和重症监护室里尚未脱离危险的沐以宸的母亲,她的世界瞬间四分五裂。
沐母最后保住一条性命却从此没再醒来,而警察告诉她这样的结果还是慕永扬尽力护住沐母得来的。
宠爱了她一世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实践着对她的爱,拼尽性命为的是为她减去一些愧疚。
慕雪烟年幼时妈妈就过世了,对妈妈她只有依稀的印象,而在她的世界里爸爸是个绝对丰满的人物,是座山又是潭水。
小时候时常对着家里的花园涂涂画画,爸爸就给她在花园里置办了一个不大的画室,纸笔颜料都齐全,有着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她想在里面画的时候阳光也能照进来洒满一整个屋子。
想要出去采风就派了管家悄悄在后面跟着,不出大事就随她在风景里一坐几个小时。她想要去法国进修就放手让她走,只是出国之后的一切,吃穿用度都由她自己来,是以造就了慕雪烟不同于一般富家女的娇弱,她恬静的外表包裹的并非一颗柔弱的心。
她犯了严重的错误爸爸怒急也会打她屁股,她小学时喜欢长发爸爸只要有时间也会给她编上一脑袋的小辫子。
她走在学校里被老师同学夸漂亮的时候就甩甩辫子,昂着头说:“羡慕吧?我的跟你们不一样,是爸爸梳的!”
无论你如何任性,如何肆意妄为,这世上总有两个人在你背后不离不弃,给与你最深沉的爱,视你若珍宝。
而慕雪烟唯一拥有的挚亲就这样因她而去。
慕雪烟在墓前从清晨至黄昏,一瓶酒早已见底她却仍无醉意,双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手掌处却被什么硌得生疼,低头一看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再仔细看时她整个人一愣,那是一个雪花形的水晶袖扣,流光溢彩,精致异常。
那是结婚时她亲手为林逸贤设计的,全世界独一无二,只此一件。
慕雪烟落荒而逃。
不远处隐在阴暗里的男人目送她的背影远去,上前将袖口捡起,扣好。
雪花在黑暗里晶亮晶亮。
刚好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