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是属于老酒般,愈沉淀愈香醇,洛少宗就是这样的人,最起码在秋子风的眼中是这样。
如果仅凭第一观感,他便如邻家男孩般,平凡至不引人注意。但与他交往越深,便越能感受到他的不凡。他是那种即使做为敌人在面上也不会厌烦的人,很容易让人对他睿智风趣的谈吐心生好感。他也不会让你猜透心中的想法,看似真诚的言语中,却是步步为营,处处陷阱。
秋子风跟他谈了半晚的时间,也没办法弄清他突然与自己亲近出于何种目的。而对于自己提出的筹晚宴设工坊的事情,洛少宗口中大加赞赏,却始终不肯表明立场,让秋子风恨的牙痒痒。最后在心中给他的评价是:做朋友可以十分相信,做敌人则要十二分小心。
魏森自冲突后,便自顾的喝了一夜酒,再没借故挑衅,这让秋子风对他的观感有了些许的转变,暗忖此人也不是个丝毫没有心机的人。
到离开温柔乡时,秋子风本想跟朱清打声招呼,但又觉不便扫了他的雅兴,待到出来要跟他那“神秘”的随从交代一下,却发现他早就消失不见了。秋子风不由面现苦笑,这个家伙还真有一套,把自家少爷扔给他这个外人就撂挑子了。
“家父想与秋兄见一面。”临分别时,洛少宗在秋子风耳边说了这句话。这让秋子风心中涌起一阵挫败感,心道他还真是将悬念保留到了最后,消磨了这一晚的时间,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偏是吊足了自己的胃口。
......
在秋子风的意识中,还以为夜生活是现代人的专利,到今夜才发现原来古人也是有夜文化的。除了那些趁着月黑风高做生意的人,街上还有零星男男女女的行人,好像不存在过去听说的宵禁之说。
夜晚的风较白天要厉些,但秋子风并没有感觉到寒意,反是一阵清凉,将醉意吹散了少许,让他稍稍地清醒了些。
重生古代以来,他还是首次这么真实的感受这古城的夜,有种如堕梦境的错觉。想到自己前世的好朋友,自己这已经“消失”的人此时会不会也出现在他们的梦中,他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当一个人离开人世后,不被人惦念是一件很凄凉的事,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如他般有重来的机会。
文杰靠在他的肩上嘀咕着令人难明的胡话,秋子风看着他脸色红润的憨态,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看来自己真不是做少爷的料,否则哪有主子侍候奴才的道理。
“喂!”正当他收拾心情,准备携文杰回秋府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了呼叫声。他左右巡视了一周,不确定这一声是否叫的是他。
“不用看了,就是叫你呢。”那声音又传了过来,这一次秋子风听的真切,声音温婉柔和,是个女子。
他应声的转过了身子,却是不由的愣住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不相信有人可以与月色契合的如此完美,虽然这人穿了一身与月色相悖离的黑衣。眼前的女子并不是那种令人一见生艳的绝美,只能说尚算的上清秀。真正吸人眼球的是她身上散发出的独特气质,清秀中透着些许的冷艳,冷艳中又糅合着温婉的清柔,与这寒夜月光相得益彰,交相互映。
“你,你是叫我么?”秋子风迎上她嵌在清秀面庞上乌润的双眸,犹豫的问道。
“这些日子不见,怎地便生分了。我不方便到秋府见你,可你就不能自来见我么?自从知你受伤后,我日夜便担心着。没想到今日你来这温柔乡,也不知顺便来见上一面,真是令人心寒。”
秋子风望着她面上说不清是幽怨还是其他的古怪神情,心跳不由的快了许多。在这样的夜晚,一个深有内涵的美人轻声软语的向你倾诉着对你的关切之情,试问有几个男人可以抵的住这样的诱惑。
他望着女子身后的温柔乡,脸上升起了一阵火热,这女的不会真是自己的相好吧?听她话中的意思,两人间的关系应该是非同一般。
“身子,身子不行,不能来。”他的本意是故且不论两人间的关系如何,总不能让人对他生了疑心,再说与这样的女子打交道,又不是什么苦差事。但因为太紧张了,这个本来冠冕堂皇的理由,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话一出口,他便惊羞出了一身的热汗。
那女子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听了这话并没有表现出异样,淡淡地说道:“这也算是个理由?若是如此,那你更应该来我这里坐坐,忘了我的手段么?有的是法子让你精神起来。”
太强了!这次轮到秋子风目瞪口呆了,就算是在思想开放的年代,也少见这么胆大的,是个男人对这话都是心领神会了。秋子风现在是少年的身子青年的思想,更是格外的敏感。在这样的时代碰到了这样的女人,真是……要命了。
突然,他觉得自己手腕一紧,似是被人攥住了。从胡思乱想中醒转过来,便闻到了一阵扑鼻的清香,看着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晶莹皓腕,秋子风只觉一阵晕眩,整个身子都要飞起似的。
“那个,在这里不太好吧?”他一边陶醉的享受这美妙的感觉,一边喃喃的说道。
那女子并不理会他的“羞涩”,伸出两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面色变的严肃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收起手,“恢复的不错,看来这次受伤没什么大碍,只是气血浮躁,脉象略有些滞涩,跟我回馆里,我给你扎两针就没什么问题了。”
“嘎!”本来正美着的秋子风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跳,急忙睁开眼睛,失声叫了出来,“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的,”女子娇嗔地跺了跺脚,纤手向前一指,没好气的道:“我们之间可是有约定的,难道你想赖皮么?”
秋子风茫然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个随风轻摆的招牌映入了他的眼帘,借着月光,他清楚的看到了上书的三个大字,“薛,仁,堂”。
“这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是谁?”秋子风有些糊涂了。
“哼,装疯卖傻,你这招数只能骗骗别人,却又在我的面前卖弄,难道忘了我薛凝儿可是你的主治医师呢?”那女子皱着俏鼻可爱地嗔道。
“薛凝儿,主治医师?你就是那个薛郎中?”秋子风脑中灵光一闪,忆起自己初醒时文杰曾经提起过一次。想起刚才两人间的对话,他才醒悟到自己从一开始便生出误会了。想到自己的那些胡思乱想,他只觉得一张老脸像要燃烧起来似的。他不是没丢过人,但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的感到难堪,如果现在地上就个洞,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那是我爹!还跟我装傻,难道不想治好你的旧患了吗?”薛凝儿不愿听他再罗嗦,拉着他便向前走去,口中还嘀咕着,“被你这家伙耽误这几天,新研制出来的药都还没试过呢。”
“哼,拉着男人的手满街走,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薛郎中调教出来的好千金么?”秋子风还没来的及反应,又是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两人的身侧传了过来。
敢情这古人都喜欢夜游。秋子风无奈的随着薛凝转过了身子,向渐渐走近的高佻身影望了过去。如果没有听到声音,他一定会以为眼前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但是现在则不然了。
洁白的颈部没有突出的喉结,掩在儒服下的胸前微微凸起,秋子风着重的观察了这两处明显的部位,暗暗点了点头,果然是女扮男装。英眉凤目,俏鼻笔挺,朱唇薄分两片,线条分明,显示出它的主人独立分明的性格,仅从扮相上看,确实可迷死人的俊俏公子哥,没有半分的不自然。这次虽然亲眼看到这女子从温柔乡中走出来,却再也不敢胡乱联想了。
此时这假少爷真小姐的人一双俏目紧紧的盯着两人牵扯在一起的手臂处,指着秋子风柳眉倒竖的嗔道:“你这下流胚子,还不把手放开。”
秋子风暗道冤枉,苦笑不已,这大小姐眼睛倒是不小,难道就看不出我也是身不由已么?
“原来是玉茹小姐,月下看美人,端的是大家闺秀的风范。”薛凝儿不着痕迹的放开了手,看着眼前女子淡淡地说道。那女子知她这是在讽刺自己晚上女伴男装出行有失大家闺秀的仪态,虽是心中暗恨,却也无法出言反驳,想到造成这情况的始作俑者,她转头怒瞪了秋子风一眼。
秋子风看着她的神态,再听了她的话,暗道这又是一个不知跟自己扯上了什么乱七八糟关系的人。只是虽然这次亲眼看到她是从温柔乡中走出来的,却再也不敢胡乱联想了。
“小姐……哈,表小姐,小菊,好酒,好漂亮。”已经被连番失神的秋子风抛到脑后,不知什么时候瘫倒在地上的文杰忽地坐了起来,指着女子跟她身后娇俏的身影说了几句胡话,便又向后倒了下去。
秋子风被他的话闹的愣了愣,接着又是一惊,姨娘的侄女不是就叫黄玉茹吗?难道就是她。
“这下可真是糟糕了。”秋子风不由一阵沮丧,第一次逛青楼就被抓了个现形,虽说他也是为了正经事,但若传入父亲和姨娘耳中总是不太好。
黄玉茹看着躺在地上的文杰,再看看与薛凝儿如一对璧人站在一起的秋子风,又想到他们是刚刚从身后那腌臜地方走出来的,不由心中一阵酸楚,眼眶微红的指着秋子风,“你,你做的好事。”
“这个……”秋子风看着她的样子,本来想向她解释一下,以免被姨娘知道这件不光彩的事。按他想来,怎么说也是表哥表妹的,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只是现在有薛凝儿这外人在,这些话就不好说出口了。
他偷瞧着薛凝儿的举动,落在黄玉茹眼中则有了不同的味道,她不由一阵火起,指着薛凝儿脱口骂道:“平时便见你们眉来眼去的,原来打着治病的幌子行起了这无耻的勾当,你们当真,当真是无耻的很。”
听她这声骂,秋子风不由变了脸色,这话听起来不对劲,好好的怎么又扯到他跟薛凝儿的身上。他转头望了薛凝儿一眼,只见她俏脸通红,银牙紧咬,一付怒不可遏的样子。这时代女子的名节是至关重要的,被人当面辱骂,自然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气恼,沉声道:“表妹不要胡说,我与薛姑娘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丝毫见不得人的事,她不比我这男儿身,如果这番话被人听了去,你想过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么?”
“表妹?哼,你是要在这贱人面前表明与我的关系么?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这贱人,你,你把我看作什么人了?”黄玉茹现在心中已是凄苦至极点,只是敏感于秋子风对自己的态度,哪里有心去思量着其他的问题。
平日里因着姑姑的原因,她与秋子风自然不免接触,虽然秋子风荒唐胡闹了些,但对她这个挂名的表妹却是异常的亲近,由着她的脾气,宠纵着她的任性,除了父母与姑姑之外,这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便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妙龄少女,正是春心思动的年纪,渐渐的在她的心里,对这表哥除了亲情外,又多了些异样的心思,不时的想起他,便是梦中也是萦绕着他的影子,哪怕是与人说话,也会不自禁的聊起关于他的话题,她相信这便是话本中描写的爱情了。
姑姑虽然没有说的分明,但却不止一次透出了要将自己许与他为妻,虽然自己多数时间都是羞涩回避了,但是在心里,已经认定是他的妻了,有谁愿意任自己心爱的东西让别人抢了去么?
秋子风并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只是听她一口一个贱人的叫着,不由对她的刁蛮任性有些不耐,看着薛凝儿已经变为铁青的脸色,不由心生歉意,思绪间面色不由的沉了下来,冷声道:“黄姑娘,莫说我与薛姑娘之间清白无瑕,便是我们两情相悦,也只是两人间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管吧。”想起文杰和小兰曾提过姨娘有意撮合两家的亲事,不由暗下决心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虽然两人间并没有真接的血缘关系,但他心中已经视黄姨娘如亲娘般,实在接受不了这种“近亲”婚姻。更重要的是,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千金小姐的性子,他们现在还没什么关系已经开始管制起他来,若将来真结了婚那还了得。
他这一声“黄姑娘”让黄玉茹如受雷击,脸色变的无比苍白,待听到他话中绝决的意味,只觉心中血气一阵翻腾,似要冲口而出,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沿着脸颊滴了下来,朦胧中,她对着那无比熟悉的身影凄然一笑,“好一句我管不着,倒是我轻贱了。那又怎样,我生就这样的性子,我不能爱的,别人也绝不许。”
秋子风听她的话,本是心中火气更盛,待看到她将衣襟****的泪雨,不由又心软了下来。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怕硬碰硬,却唯独吃不得软,对女人眼泪更是没有一点免疫的能力。想想这丫头不过是个小女孩,被父母宠的娇纵了些,也是无可厚非的。自己那些话虽是有理,却也是太不顾及女孩家的脸面了,只是现在要他说些软话,怎么也是说不出口的。
他左看看,右看看,一个是梨花带雨,一个是泫然欲泣,不由一阵头大。这时他反倒羡慕起自己前身那只得艳遇,没有艳福的好命来了,这齐人之福真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
就在他进退两难,束手无策时,从远处街角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循声望去,一个娇俏的身影速度极快,眨眼间便跑到了近身处。
“前面的是,是少爷么?”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怯怯的问道。
“小兰呀,你来的太……咳,是夫人派你来叫我回府的吧,看我疯起来就忘了时辰,快点,把文杰扶起来,咱们打道回府。”秋子风听出是小兰的声音,暗道一定是姨娘不放心,派她来找自己的。如果不是怕她受不了,真要抱着她亲上两口了,这简直就是及时雨嘛。眼下的情况,他除了逃走,真是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了。当下他也不等小兰应声,架起文杰就准备落荒而逃。
小兰不明白少爷怎么像个被猫追的耗子般一付准备逃命的模样,待她眼睛落在黄玉茹的身上,不由一惊,叫道:“少爷,小姐怎么……”
秋子风翻了翻白眼,暗忖这时候还问,等两女缓过气来,他想走了走不了了。他想起小兰以前是黄家的下人,自然会对黄玉茹有些关心,随口道:“可能是沙子吹了眼睛,你便在这里侍候着她吧。唉,我得快点回家了,以后可不能让姨娘这么担心了。”
“哎呀,”小兰一跺脚,叫道:“又把正事给忘了,少爷快走,家里出了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