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在清远的名头,洛家只是三甲之一,但要说宅第的规模,绝对是首屈一指。洛家的人不只官运亨通,做生意也是颇具头脑,这一点是黄洛两家无法比拟的。
秋子风并没有将文杰带在身边,在婉拒了洛府报讯家丁引路的好意后,他问明了洛府的位置,便若有所思地缓缓向目的地走去。
今日的街道安静了许多,前些日子屡见不绝的流民此时也不见了踪影,只是秋子风心事重重,并没有心情去留意周围的情形,他的思绪依然沉浸在之前与父亲的谈话中。
“大约半月之前,京中传出一个消息,有人举报清远知县秋正桐知法犯法,私放官粮赈灾,两位老大人正是为了此事匆匆而来。”秋正桐在两人步出祠堂时如是说。
直到现在,秋子风仍是心有余悸,而当时他更是反应激烈,身子应声剧震,失声叫道:“竟有这样的事?”他知道康朝律法颇为严厉,地方官员私放官粮,轻者丢官罢职,重则刀斧加身,不论举报的人出于何种目的,此事显然对秋正桐极为不利。
“此事是否属实呢?”秋子风颤声问道,这个问题才是他关心的,他真的不希望有任何危险的事情在父亲的身上发生。
“那你这几日有否听到什么风声呢?”秋正桐面色平静,不答反问道。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这句问话让秋子风眼睛一亮,心中大定。确实,如果父亲真的开仓济民,定然会造成不小的响动,但这几****听说的只是小规模的设粥厂,安置难民的正常措施,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并没有越矩的举动。
眼下虽然灾情不轻,但也远没有达到饿殍横野的地步,尚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而且如果建造工坊的事情进展顺利,有了乡绅富户的资助,问题便可解决大半,实在犯不着甘犯这样的风险。
“散布这种谣言的人真是阴险至极,无论真实与否,都会对您造成不好的影响。”秋子风恨恨地说道。若此事属实,秋正桐自然难逃其责,而就算证实了这纯属谣言,难免不会有人在心中为他冠以不顾百姓的死活的恶名。
须知人心难测,即使明知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许多时候也会拿来做为衡量他人的标准。被玷污了官声可是影响政治前途的大事,秋子风爱父心切,自然心中愤愤难平。他隐隐觉得此事可能与魏家大有关系,自己多次与魏森交恶,而他又有个可以随时在皇帝耳边吹风的靠山,难保不会迁怒秋正桐以对他做出报复。此事看着荒诞,却并非不可能,官场中的事一向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秋正桐并没有什么异样,看到他气鼓鼓的模样,脸上不禁泛起一丝微笑,拍了拍他的头说道:“看事情不要只看表面,在没有得到结果之前,不要轻易去判断它的好坏。许多事情要到真相大白时,我们才能真正地看的透彻。”
“难道在这件事情上还另有玄机?”秋子风直觉父亲话中有话,不禁有些好奇,他自觉对这事情已经看的分明,实在想不到还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每一件事情,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总有让你清楚明了的时候。”秋正桐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吟了一会儿,才面色平静地望着他,缓缓说道:“还是那句话,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要记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这句话已经不只一次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秋子风此时一头雾水,不明白父亲所指为何,正想问个仔细,秋福走过来禀报,衙门来人,说是有要事须秋正桐回去处理。恰在同时,文杰也领着前来邀他过府的洛府家丁走了过来。
虽然不太情愿,但秋子风也知道他们父子间这次亲密的谈话不得不结束了。
“不用担心,为父只会做认为该做的事。”秋正桐显是知道他正因自己的话而有些忧心,离去之前如是的宽慰道。
现在回想起父亲当时说这话的情形,秋子风心中的担扰反倒更增了几分,因为当时秋正桐的表情很古怪,似是有许多话还要对他说,却没有出口的模样。
“秋兄,你总算是来了,我担心了大半天,还以为等不到你了呢?”他正忧心重重,突然一阵熟悉的叫声将他惊醒了过来,抬头望去,洛少宗那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洛府门前。
......
洛府果然不愧清远第一宅的名头,从府前门耸阶阔,分立两旁雕工精致的镇宅雄狮便已可见端倪。踏进府门,秋子风更是惊叹不已。峥嵘轩峻的厅殿楼阁栉比而立,庭园雅洁,花圃小湖虽是因季节的原因略显萧条,但从隐有巍峨之势的亭楼山石已可想见其盛时。秋府与之相比,实在是一个天,一个地。
“日前听说秋兄负伤不起,在下尚自忧心不已,现在看你神采更胜往昔,实是让我松了口气。”在前面引路的洛少宗笑道。
这种客套之言,秋子风自然不会当真,但出于礼貌,还是笑着敷衍了几句,心中却在思忖着洛钧与自己见面的种种问题。
事情当然不会如他宽慰秋正桐那样简单,但现在任他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通其中的关节,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洛少宗依然是那付彬彬有礼的样子,秋子风知道从他的口中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所以连试探的力气也省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来到了洛家的主宅,洛少宗将他引到客厅坐下,便道了声失陪,转身向他的父亲禀报去了。
秋子风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洛钧会亲身相迎,知道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是摆足了架势,也不以为意,捧着下人奉上的茶,静静地坐在椅上等了起来。
这一等,时间可就有些长了。一杯茶,两杯茶……他已经记不清下人换了多少次的杯子,洛少宗就如同石牛入海,没了丝毫的踪迹。不过秋子风私毫不感焦急,因为他发现洛家的点心着实做的不错,这样喝着茶,吃着点心,暗自品评厅中的摆设,倒也不觉时间多么难熬。
不知曾听谁说过,如果要看一个人的品位就要看他的衣着,如果看一个家的底蕴,就要看它的摆设。秋子风对这方面并不精通,但这客庭中的摆设却能让他感受到一股雅意。
没有想象中炫示身分品味的古董瓷器,名家字画,各式各样的花饰盆栽是厅中的主流,没有丝毫的俗气,让人望之心旷神怡。
“秋兄,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家父已在书房等候,请随我来吧。”他看的正入神,洛少宗从内进走了出来。秋子风见他虽是语道歉意,面上却是没有一点歉疚的神色,眼中隐隐透着一丝满意的神色,不禁心中一动,似是捕捉到什么事情,也来不及细想,便跟在他身后向里面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