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张文赵武两人的衣服已经连褴褛都有些勉强,秋子风半逼半劝的带着两人在估衣铺买了两件合身的粗布棉衣,又带着二人去医馆处理了伤口,以防感染。当他们出现在酒楼的时候已经由午饭变成了晚餐。
由于年纪相仿,而秋子风又丝毫没有官宦子弟的架子,这一路下来他们已经前嫌尽释,关系缓和了许多。
客云轩是清远唯一的一家酒楼,而清远又是地处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来往的客商都会到这里坐上一坐,天南海北的胡侃一番,所以真是应了它的名字,客似云来。
四人来到时,酒楼中已是座无虚席,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一派热闹景象。好在酒楼的伙计对秋子风有些熟识,特意在二楼靠窗的角落加了张桌子,才不致让众人忍饥挨饿。
秋子风胡乱点了几样不需耗费太多时间的饭菜,几人便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消磨时间了。秋子风这才知道原来二人都是孤儿,在乡下以为人放牛牧羊为生。
“既然如此,张兄和赵兄又怎么会变成这付模样,流落至此。”秋子风为两人斟满了茶,有些好奇的问道。
张文伸手接过茶杯,略显拘谨的说道:“实在当不起公子这样的称呼,如果不嫌弃,就叫我们小文小武好了。”他抿了口热茶,续道,“至于我们流落此地,完全是迫不得已。公子可能有所不知,今年先有百年不遇的大旱,接着又是蝗灾,不独我们清远一地,附近许多州县的百姓都是颗粒无收,没办法,为了生存,许多人只能背井离乡的出来讨生活,我们兄弟无牧可放,也只能随波逐流至此了。”
秋子风恍然大悟,难怪今天在街上看到那么多的流民了。他又想起了父亲秋正桐,这几天不见踪影,一定是正为这件事忧心,治下发生这样的大事,做为父母官,他的压力可想而知了,眼下正值年关,如果处理不妥当,极可能变成一场乱子。
“少爷,此事不是听老爷提过么?你忘了?”文杰看着自家少爷的表情,有些奇怪的问道。
秋子风心中一懔,暗道越是小处越容易露出马脚,好在文杰只是好奇,不可能因此联想到其他的地方,他吁了口气,沉声道:“虽说是听过,却没想到这天灾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
文杰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不再言语了。秋子风看了他的反应,暗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楼下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掌柜的行行好,赏几口剩饭,两个孩子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一个男子苦苦哀求的声音传了过来。
“快走快走,莫带些晦气进来,嘿,这臭东西,两位大爷莫怪,我这就将他们赶出去,免得坏了诸位的雅兴。”一个尖锐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紧接着便传出女人与孩童哭闹的声音。
秋子风听着楼下的声音有些耳熟,便起身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文杰三人也好奇的跟在了后面。
当几人走下楼的时候,正看到掌柜带同几个伙计将看起来是一家四口的夫妻与孩童推搡着向外驱赶。
“咦?怎么是他们?”秋子风看了文杰一眼,发现他也如自己般的惊奇。原来这几人正是白天被魏森欺凌的那一家人。当时他与魏森定下了赌约,也不等出结果,便带着文杰离开了,看到这一家人甚是可怜,便吩咐文杰给他们些钱,算来也够他们用度些时日,怎么才一日不到的时间便又来行乞讨的勾当。
“住手,”秋子风叫了一声,来到了众人面前,“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掌柜被人喝住心头有些不耐,正要转头斥责一番,待看清来者的模样,马上便换上一脸媚笑,脸色转变之迅速令人咂舌。
“秋少爷来的正好,您给评评理,咱们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这几个臭东西在这里赖着不走,哪还有客人敢来,这不是砸咱们的招牌吗?”掌柜的像是看到了救星,大叫其屈起来。
秋子风看着他假惺惺的样子,不由心中感到一阵厌烦。虽说以这家人流民的身份和落魄的打扮确实有碍观瞻,但所求的不过是些许残羹剩饭裹腹,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此时他却宁愿将事情闹大,也不愿行此小小的一善,可见其实在刻薄至极了。
而站在他身后的张文赵武两人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如果不是觉得人多不妥,他们真想把这个掌柜的暴揍一顿。他们也是流民的身份,虽说那掌柜骂的时别人,但在他们听来却甚是刺耳,感同身受。
“既然你也会说这里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所在,自然人人都可以进来,难道只凭他们的穿着便可以拒之门外么?”秋子风斜睨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那掌柜不由一窒,说不出话来,他想不到秋子风会为了这几个不入流的人出头,恨恨的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不过他也无可奈何,虽说这个县太爷的少爷素来荒唐的让人瞧不起,但人家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可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得罪的起的。
那夫妻俩见秋子风帮他们解了围,急忙上前叩谢,那中年男子显然不善作伪,嗫嚅道:“多谢公子大德,可我们确实没钱来这里换得一顿饱饭,公子白日里的赏赐,被几位官爷征了去,小人实在是没脸再见公子了。”
那掌柜听了他的话,本是弯下的脊梁忽又挺了起来,面上露出了一付果然没有看错你们的神情,还颇为得意的看了秋子风一眼,炫耀的意图一目了然。
秋子风哪会理会他的小动作,倒是对这男子憨直的性子又是好笑又是赞赏。本来胆怯的躲在父母身后的两个孩子此时也认出了这个对自己一家人颇为友善的大哥哥,齐齐跑上前来扯住了他的衣襟,直叫着肚子饿。
秋子风望着他们充满希冀目光的大眼睛,不由心中一软,转头对着掌柜道:“既然如此,就给他们准备些吃食,我来替他们结账好了。”同时心中苦笑,暗忖姨娘给的那一点零花钱不知够不够埋单的了。
“秋少爷,这……”掌柜厌恶的看了看穿着脏乱的一家人,不由面现难色。
“就照着秋公子的吩咐办吧,这顿饭算我们客云轩请的好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老胡,如果不是看在你为我们洛家劳苦这么多年,我现在就让你卷着铺盖有多远滚多远了。”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那掌柜应声身子一震,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前一后走进两个男子,当先男子望之二十岁许人,一身素白长袍,身材高大魁梧,偏生的一付面白唇红的俊俏模样,刚才一番话便是出自他的口中。随在他身后是年约十五六的少年,长相与他有几分相似,却是瘦弱了些。
“二少爷,三少爷。”掌柜的急忙上前问好,额上泛起了一层汗珠,却不敢举手轻拭。
听到他的称呼,秋子风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清远三大家,黄姨娘的黄家,魏森的魏家,还有就是这客云轩的幕后老板洛家。洛家家主洛钧有三子,长子洛少峰,目前在京中为官,眼前的便是庶出的二子洛少宗和三子洛少岳。虽说是庶子,但也甚得宠爱,故在家中地位不低。
洛少宗并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到秋子风的面笑,施礼笑道:“多日不见,秋兄风采如故,真是可喜可贺。”
秋子风淡笑还礼,他知道自己的前身与此人并没有多深的交情,所以寒喧间既不太过,又不疏远,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不教人看出半分破绽。
“不知这两位是……”洛少宗看着张赵二人出言讯问。
“哦,这是在下新结识的朋友,张文,赵武。”
秋子风被人打伤人尽皆知,但是这“凶手”却是讳莫如深,故此洛少宗也不知二人的身份,但看其装着并不似什么有地位的人物,只是随意的点头示意了一下,便不在理会了。洛少岳却没有其兄的涵养,不屑的“哼”了一声,仰着头连眼角也不曾看到二人半分。
秋子风看着张赵二人微变的脸色,不由心中一叹,在这时代,身份就是一张名片,什么样的地位就会有什么样的交际圈子,来不得半点逾越,像他这样不以为意的算是个“异数”了。虽然他不喜欢洛氏兄弟识人的态度,心中却可以理解。
当他们回到楼上,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了,洛少宗让人拿来一壶酒便劝饮起来,秋子风实在推辞不过,就陪他喝了几杯,入口甜甜糯糯的,倒似饮料多些,比起他以前喝的酒来天差地别,他不由放下心来,不虞会醉到在这里。同时心中也有些奇怪,据他所知,因着自己前身的荒唐,这些公子哥儿对他并不是很喜欢,这洛老二突然献殷勤,倒是透着奇怪。
到酒酣耳热时,洛少宗放下酒杯,状似随意的说道:“不知秋兄听说没有,魏府的宝哥儿今天在街上与人争执,被打成重伤,不知何人有此胆量,竟惹上了这小霸王。”
秋子风手中的酒杯一顿,心道这老小子终于露出尾巴了。他知道洛少宗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来试探自己了。今天他与魏森打赌的时候,街面上除了正僵持的男女几人便没有其他的人了,除非魏森自己把这丢人的糗事晒出来,应该没人知道此事与他有关。
想到这些,他放下酒杯,若无其事地笑道:“竟有这样的事,不过天外有天,似宝哥儿这样的性子,总会有人看不过眼的。”
洛少宗紧紧的盯着秋子风一阵,没发现什么异样,才轻声一笑,“秋兄说的有理,不过宝哥儿似是转了性子,对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只字不提,你说奇怪不奇怪。”
秋子风不由一愣,这些情况都跟他猜想的没有多大出入,他不明白的事儿为什么洛少宗对这事异常的关心,现在又似在通风报讯让他安心,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他心中有一点明悟,魏森那日身边应该有跟他通风的人,所以他话里话外都隐晦的笃定自己与此事有关。只是此后洛少宗都只扯些无聊的事,再没有半句涉及这方面的话题,秋子风虽然有些疑惑却也不好开口询问。不过因为有了心事,此后的饭菜都是食之无味了。
回家的路上,秋子风心中依然在思索着洛少宗奇怪的态度,只是任他想到头大也没有丝毫的头绪。
“少爷,你知道吗?那拖妻带子的汉子还是个巧匠呢,现在也沦落到这个地步,真是可惜了。”文杰没有发现少爷的异样,在他的背后嘀咕着。
“巧匠,什么巧匠?”秋子风被他引的放下了这心事,好奇的问道。
“听他说以前是个琉璃师傅,后来东家势落了,他又不懂谋生,才又回家务农了。”
琉璃?倒真是个好东西,他以前公司中有位领导就爱好收集琉璃器物,他为此还花了些心思去讨好他呢。“一门好手艺,确实可惜了。”秋子风不禁的摇了摇头。
他想起张文几人离去时落魄的样子,不由一阵唏嘘,有人欢歌有人哭,这真是个现实的世界。听张文说在城外落脚的破庙中,似他们这种流民不计其数。想到这些他不由替父亲担心起来,这么大的烂摊子,不知他能不能想到个妥善的解决方法。
突然,他身子一滞,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他似是捕捉到了一种可以为父亲解决困难的办法。
“二哥,这小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呀?也不知道爹让咱们亲近他是什么意思?”客云轩楼上,洛少岳把玩着桌上的酒杯,向着站在窗边的二哥问道。
洛少宗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落在了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那主仆二人的身影,喃喃自语着:“大智若愚,难道他一直以来都是在演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