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郭野王决定从孔如兵这里打开缺口,便想出来了一个办法,他告诉于距然如此这般这般去做,于距然听了,虽然觉得很难完成,但还是接受了郭野王的安排,准备去了。
孔有是极为细心之人,他一再地想,还有什么没有置办的,免得到了草原上出现意外。他已经知道了,老单于已经去世了,新单于接了位,虽说当年见过还是世子的新单于,但如何能够取得他的信任却是一回事。只是凭借着这个铁鹰怕是容易出问题,自己还得想个办法才好。自己回想当年,和封林一起的时候,倒是见过单于手下的几个大臣,其中有个叫伊势顿的现在还能想起来,因为他的汉语讲得很溜,基本听不出来是匈奴人的。那一夜,自己与封林和他们喝酒喝得昏天黑地,但伊势顿却渴得不多,还帮他找来了酸奶,解了酒,当年自己好生感激。现在不知道这位伊势顿大人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应当可以帮他引见的。另外,他还担心自己的匈奴话本来就不怎么样,与封林不同,封林的匈奴话是游刃有余,但他自己当年就只能说些日常的用语,想来现在还需要一个可靠的翻译才行。于是,他便打定主意,在这边城里得想办法找到一个能够托底的翻译。但他转念一想,还是不能太公开地在这边城里找翻译,要不都传开了的话,自己自然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在这边城里,他认识的也只有郭野王与吴安了,便想,不管怎样,这两个人也算是与孔如兵有恩,也只能依靠他俩想办法了。
于是,他便请来了郭野王,他想郭野王是当世大侠,他人脉广,又讲义气,应当可以帮自己想办法,于是便道:“郭先生,我们父子又遇到了些问题,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只能想请大侠出手,”郭野王便问是什么事情。孔有道:“我们远赴匈奴采购药材,但我这匈奴话本来也不甚好,现在更是快忘光了,我们想花钱请个能懂匈奴话的翻译,不知大侠可有办法?”郭野王一听,这倒是个好机会,可以想办法派出个自己人去想办法摸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事情。于是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不瞒您说,在下在这城里倒是有些朋友的,要找个翻译,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知孔先生对这翻译有什么要求呢?”孔有道:“倒是没有什么要求,但有两点,第一,我们此去匈奴艰苦异常,需要一个难吃苦之人,只是能够懂匈奴话便行了,不用会书写,只管能说就好。第二嘛,您先不要说是我们请翻译,只是说您需要找个人,您的面子大,好说话,要是知道我们父子一路凶险,怕人家就不干了,这费用我们倒是可以出得高一点,但人要可靠,另外我们的钱也不多,只能请一个人,他只管陪着我们,路上可能也要帮我们做点儿事情,但他到了匈奴可不能再有什么自己的事要做,那样会耽误我们的行程的。”郭野王想了想,这几个条件倒是都可以答应。于是便道:”孔先生如果相信在下,这件事情就交给在下去办,管保能帮你请到可靠的人。”孔有笑着道:“先生对犬子的大恩还没报答,就又要麻烦先生了,真是不好意思,希望能等我们回来,一定去好好谢谢郭先生。”随后做了个揖。
郭野王回来与吴安一商量,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找来了于距然,问他手底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那四海帮下面多是在边境上当过兵的,这样的人倒是不难找。这边城里便有些四海帮的兄弟,于是,第二天,于距然便找来了一个叫老范的人。
这个老范叫做范平之,现在四十出头。来见郭野王时,里面依旧是早已破旧的军服,外面披着一件翻毛的皮袄,腰里别着一把短剑,也没有剑鞘,只是斜插在腰带里。脏亏亏的样子。他本来是戾太子府上的戍卒,因为太子事败,便被发配到了这边城,一直也没有成家,后来脱了军籍,便在这边城里住了下来,做点儿与匈奴人的小生意为生。他的匈奴话说得很好,匈奴人也喜欢和他来往,只是有一条,他因为常与匈奴人在一起,自己又没有家,只要有酒,便常与人喝醉。但他对于匈奴人的情况是十分熟悉的,而且,当年陈东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所以对于帮中的事情,只要帮里人派下来,他总是二十分忠诚地去办。吴安与郭野王与这老范谈过,觉得还是不错的人选。老范虽然年纪比于距然大,但对于距然却是十分尊敬。但吴安告诉于距然,不要提孔有父子是青衣会的人,因为帮里一些兄弟知道青衣会曾经与四海帮为敌,如果这老范不甚与他们发生了冲突,便可能坏了大事儿。便告诉于距然,这实际上是最后一道保险,如果孔有父子真的是奉了霍家的使命,去勾结匈奴单于的,老范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但让他告诉老范,不管他发现了什么,都千万不要自己做主,一定要想办法把消息带回来再说。于距然对于吴安屯郭野王一直是十分尊重的,便点头保证做好。二人才放了心。
但吴安与郭野王的第一方案仍然是最好在孔家父子还没去匈奴之前就能大知道个大概。于是他们的计划便开始实施了。
这一夜,孔有似乎觉得总是有些事情还心虚,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皮总是一个劲地跳。便让孔如兵收拾好东西,插好门闫,早点儿入睡。他只是告诉孔如兵,自己这几天可能是有些累了,总是梦见些不详的迹象。孔如兵劝他别多想,一切都会顺利的。这孔如兵虽然也有些不确定,但他因为年轻,对于塞外仍然充满了好奇,而且孔有也没有告诉他全部,他只道是冯子都让他们父子出塞去购买草药,并没有更多的担心。
夜里,他们父子已经沉沉地入睡。忽然,小客栈的房门悄然被打开了。三个画着脸谱、身穿黑衣的人在黑暗中出现在了门口。三个人面无表情,其中的一个人向其它的两个努了努嘴,那两个人都手里持着短剑,分别站到了孔家父子的床前,先用娴熟的手法点了二人的哑穴,然后伸手拍了拍父子二人。二人立刻在睡梦中惊醒。看着床前的人,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来。领头的那个人黑衣全部盖住了身体,脸上画得十分的狰狞,点了点头。其它二人便从床上拎起来了瘫软的二人。二人头上被套住了头套,拖出了房间。
二人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身处在一座小庙之中了。孔家父子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到那个为首之人坐在了庙的正中,其它两个人怒目而立地站在两旁。而且三个人的脸上都流着血痕。孔家父子虽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够行动和说话了,但是却已经被吓得瘫软地在地上堆成了一团。孔有见到了为首的那个面孔,多少有些感觉见过,但因为他的脸上与常人大异,却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了。
为首的那个人忽然用极其沙哑的声音说道:“孔有,孔如兵,你们还认得我吗?”孔有一边抖着一边摇头。那人忽然道:“孔有,你的师傅是谁,你还记得吗?”孔有点着头道:“永世不忘,是奇子奇广师,”那人点了点头,“你师傅的师傅你还记得吗?”孔有道:“不敢忘记,是末代巨子恩泽先生。”那人又道:“那你还知道我是谁吗?”孔有抬头仔细地看了一下,忽然想了起来,这人的面目与师傅奇子给他看过的画像倒是有几分相似。心里一惊,“莫非你是师祖恩泽先生?”那人道:“亏得你还不忘师门。那你还记得拜师时自己发过的誓言吗?”孔有道:“这个永远不会忘,‘四海无家,唯师是从,生不满百,鬼神是敬。天下一家,兼爱非攻。’”那人冷笑了一声,”可是你忘记了,”孔有挣扎着道:”弟子绝不敢忘记。”那人道:“你去匈奴做什么?”孔有这时倒是冷静了一些,道:“弟子去采购药材,为大将军府上炮制些成药。”那人道:“你连祖师都敢骗吗?你忘了非攻才是你发过的誓言吗!”孔有一听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那人道:”你们父子去异乡勾结匈奴,攻打百姓,这是何道理?”孔有一边磕头一边道:“这个弟子不敢,真的不敢,师傅师祖在上,还望明查!”那人怒道:“你欺骗官府,欺骗帝王也就罢了,你竟敢欺骗苍天,欺骗在天上的历代祖师,你死后如何敢来见我等呢!”
那时,佛教等转世轮回观念还没有流入中国,中国人迷信的仍然还是祖先与鬼神。人们还相信,人死了之后,便会变成鬼与神,后世子孙的祸福都会从祖先的保佑中来。而变成了鬼神的祖先最重视的便是现世的给祖先的祭祀,如果祖先发怒了,自然会降祸于子孙的。先秦诸子之中,墨家是最重视鬼神的,但他们也做了些更改,因为他们不如儒家一样的重视祖先与家庭的纽带,但还是把祖先的观念转换到了对于师傅与祖师所化成的鬼神的信仰当中。因此,青衣会对于师傅在天之灵是极为崇敬的,这也是孔有真正害怕的原因。但中国人在春秋时代之后,对于祖先与鬼神的崇拜毕竟打了折扣,因此,孔有虽然对鬼神敬畏有加,但从现实来说,他还是不肯说出他真正的使命的。
那上面的祖师又开口了,“你还记得非攻之道吗?你连墨子祖师爷的话都忘了吗?”孔有还在狡辩,“弟子从不敢忘。”那人怒道:“你引来匈奴人,来攻汉地,难道也是兼爱吗?”孔有听了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