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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哦,对,我明白了。”约翰逊上校说,“有什么想法吗,萨格登,这个‘家里人’可能是谁呢?”“没有,长官。”

“他没给你任何暗示吗?”“没有。”

约翰逊摇了摇头。他说:

“好吧,我们继续吧。”

萨格登警监以公式化的态度接着说下去:

“我回到那所房子,长官,正好在九点一刻的时候。就在我要去摁铃的时候,我听到从房子里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和一片混乱。我按了几次门铃,又砸了门环。三四分钟后才有人来开门,当男仆最终把门打开,我马上看出这儿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他浑身哆嗦而且看起来就快要晕过去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李先生被谋杀了。我急忙跑上楼去,我发现李先生的房间里一片狼藉,那里显然有过一场激烈的搏斗。李先生本人躺在壁炉前的血泊之中,喉咙被割开了。”

警察局长严厉地说:“他不可能是自杀?”萨格登摇摇头。

“不可能,长官。举一件事来说,房间里的桌子和椅子都翻了,到处都是打破的陶器和其它装饰品,而且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用来作案的刀片或其它工具的踪迹。”

警察局长沉思着说:

“对,这好像是可以确定的。有什么人在房间里吗?”“大部分家庭成员都在那儿,长官,只是站在周围。”约翰逊上校说:

“你怎么想,萨格登?”

警监慢吞吞地说:

“这是一件糟糕的事,我觉得看起来像是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干的,我看不出来任何外人能干了这件事并且又能及时地逃走。”

“窗户是什么样的?关着还是开着的?”

“房间里有两个窗户,长官。一个是关着的而且是闩着的,另一个从底下打开了几英寸——但那是用一个防盗螺栓固定在那个位置的,而且,我试过了,它卡得非常紧——我敢说好几年没开过了。还有外面的墙很光滑也没有裂缝——没有长春藤或是其它的爬藤植物,我认为谁都不可能从那儿逃走。”

“房间里有几扇门?”

“只有一扇。房间在走廊的尽头,门从里面锁住了。当他们听到搏斗的声音以及老人垂死的尖叫,立即就冲上楼来,他们不得不把门砸开才能进去。”

约翰逊严厉地说:“而谁在房间里呢?”萨格登警监神情严肃:

“没有任何人,长官,除了几分钟之前刚刚被杀死的老人。”

7

约翰逊上校瞪着萨格登足足有几分钟,然后冲口而出:

“你是想告诉我,警监,这是一个你在侦探小说里读到过的那些该死的案子,什么一个人在一间锁着的房间里被某种显然是超自然的力量杀了吗?”

当警监郑重地回答的时候,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出现在他的唇边。

“我不认为事情有那么糟,长官。”

约翰逊上校说:

“自杀,肯定是自杀!”

“如果是这样的话,凶器在哪儿呢?不,长官,自杀是不成立的。”

“那么凶手是怎么逃走的呢?从窗户吗?”萨格登摇摇头。

“我发誓他没有。”

“但门是锁着的,据你说,是从里面。”

警监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管式钥匙放在桌上。

“没有指纹,”他宣布说,“可再瞧瞧那把钥匙,长官,用那儿的放大镜好好看一下。”

波洛弯下腰去,他和约翰逊上校一起检查着钥匙。警察局长发出一声惊叹。

“啊哟,我找到了,那些在钥匙管顶端的轻微的划痕。你看见了吗,波洛?”

“啊,是的,我看见了。那就是说,钥匙是从门外转动的——用一种特别的工具穿过钥匙孔后抓住钥匙管——很可能一把普通的尖嘴钳就能做到这一点。”

警监又点了点头。

“可以做得非常好。”

波洛说:“那么,他的想法是要这次死亡被认为是自杀,因为门是锁着的而房间里又没有别的人。”

“正是这样,波洛先生。我想说,这是毫无疑问的。”

波洛怀疑地摇摇头。

“可是房间里乱成一团!像你说的,这本身就排除了自杀的可能。凶犯首先肯定应该把房间布置好。”

萨格登警监说:“可他没有时间了,波洛先生。这就是问题所在,他来不及了,就说他原指望不知不觉地制伏老头,嗯,可事情没有这么发展,发生了一场博斗——一场显然会被楼下的人听到的搏斗;而且,更有甚者,那位老先生喊了救命,所有人都冲了上来,凶手只来得及匆忙溜出房间再从外面把门锁上。”

“这没错,”波洛承认,“这个凶手可能是搞砸了,可他至少也该留下凶器呀?因为理所当然的,如果这儿没有凶器,就不可能是自杀!这是最严重的错误。”

萨格登警监不为所动:

“据我们的经验,罪犯们总是要犯错误的。”

波洛轻轻叹了口气。他小声说:

“结果还是一样的,他虽然犯了错误,可他还是逃脱了。”“我不认为他真的逃脱了。”

“你是说他还在这所房子里?”

“我不认为他还能在哪儿,这是一件内部人作的案。”

“可是,tout de meme(法语:都是一样的。——译注。),”

波洛温和地指出了这一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还是逃脱了,因为你不知道他是谁。”

萨格登警监的语气温和而坚定: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对此我很有把握。我们还没对这家人进行问讯调查呢。”

约翰逊上校插了进来:

“瞧,萨格登,我想到一个问题。无论是谁从外边锁上了门,他一定具备不少这方面的知识,那就是说,他很可能有过犯罪经验,这类工具不是很容易找到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一件职业案件,长官?”“我就是这个意思。”

“看起来是这样,”萨格登也承认了这一点,“由此推断,看起来在佣人中有一个职业小偷。这就解释了钻石被偷的事,而谋杀案的起因也就因此顺理成章了。”

“那么,这结论有什么不对吗?”

“我自己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可这是很困难的,这家里有八个佣人:六个是女人,而且在这六个人中,有五个都在这儿干了四年以上了。还有管家和男仆。管家在这儿快四十年了——我想说这是很可观的记录了。男仆是本地人,一个园丁的儿子,在这儿长大的,我看不出来他怎么会是个职业小偷。剩下最后一个是李先生的男看护,和其他人比起来,他算新来的,可他当时不在房子里——现在也还没回来——他是八点钟之前刚刚出去的。”

约翰逊上校说:

“你有名单了吗,当时都有谁确实在这房子里?”“是的,长官,我从管家那儿得到的。”他拿出他的笔记本。

“我念给你听好吗?”“请吧,萨格登。”

“艾尔弗雷德·李先生和夫人,国会议员乔治·李及他的妻子,哈里·李先生,戴维·李先生和夫人。皮……”警监迟疑了一下,小心地念出那个词儿——“皮拉尔”——他认真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拼着——“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斯蒂芬·法尔先生。然后就是佣人:爱德华·特雷西利安,管家;沃尔特·钱皮恩,男仆;埃米莉·里夫斯,厨子;格雷斯·贝斯特,二等女仆;比阿特丽斯·莫斯库姆,三等女仆;琼·肯奇,打杂女仆;西德尼·霍伯里,男看护。”

“就这么多了,呃?”“这就是全部的人了,先生。”

“知道谋杀发生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在哪儿吗?”

“只知道大概的情况。我告诉过你们,我还没问讯过任何人呢。据特雷西利安说,先生们还在餐厅里,而女士们则去了客厅。特雷西利安上过咖啡,据他的证词,当他听到头顶上的喧闹声时他刚刚回到他的餐具室里,他跑出来冲进大厅,跟在其他人之后跑上楼去。”

约翰逊上校说:

“都有谁是住在这所房子里的?谁是才到这儿来的?”“艾尔弗雷德·李先生和夫人住在这儿,而其他人是来做客的。”

约翰逊点点头。

“他们现在都在哪儿?”

“我要求他们待在客厅里,直到我准备听取他们的证词。”“我明白了。好吧,我们最好先上楼去看看现场。”

警监领着他们走上宽阔的楼梯,穿过走廊。

当约翰逊走进案发现场时,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太可怕了!”他评论道。

他站了一会儿,仔细观察着那些翻倒的椅子,打破了的瓷器,以及染上了血迹的散落的碎片。

一个瘦瘦的上了年纪的男人正跪在尸体旁,这时他站了起来向他们点头示意。

“晚上好,约翰逊,”他说,“一片狼藉,嗯?”“我想说是的,给我们找到什么了吗,医生?”医生耸耸肩。他咧嘴笑了。

“我会提供给你们有关验尸的科学术语,没什么复杂的情况,喉咙被割开了,像杀猪一样,他不到一分钟就失血而死,没有凶器的踪迹。”

波洛穿过房间来到窗户旁,就像警监说的,一个是关着的而且是闩上的,另一个从底部打开约四英寸。一根粗而显眼的螺钉把它牢牢地固定在那个位置上,那种螺钉是好些年前被用作防盗螺栓的。

萨格登说:“据管家说,不论天气好坏那个窗户都从来不关。为了怕雨飘进来,在窗户下面铺了一小块油毡,可因为有伸出来的屋格挡着,所以没多少雨。”

波洛点点头。

他走回尸体旁,低头看着那个老人。

死者毗牙咧嘴,面目狰狞可怕,弯曲的手指像爪子一样。

波洛说:

“他看上去不像是个强壮的人。”

医生说:

“我相信他很结实,他还可以顶住好些很厉害的病,而这些病可能会要了大多数人的命。”

波洛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不是很魁梧,体格上不是很健壮。”“对,他很瘦弱。”

波洛从死者身边走开。他弯下腰去检查一张翻倒的椅子,这是一张桃花心木的大椅子,在它旁边是一张桃花心木的圆桌和一个大瓷台灯的碎片。另外两张小一点儿的椅子倒在一旁,还有一个酒樽和两个玻璃杯的小碎片,一个完好无损的大玻璃镇纸,一些各种各样的书,一个日本大花瓶被摔得粉碎,再加上一个裸女的青铜小雕像,这就是全部的残骸。

波洛在这些残骸前弯下腰,神情严肃,他并没有碰它们,只是仔细观察着。他皱着眉头,好像很困惑的样子。

警察局长说:

“你想到什么了吗,波洛?”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他嘟囔着,“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老人——可是——所有的这些东西。”

约翰逊看起来很不解,他转过脸去,对正忙于工作的警员说:

“指纹怎么样?”

“大量的指纹,长官,房间里到处都是。”“保险箱上呢?”

“没什么,只有那老先生自己的指纹。”

约翰逊转向医生。

“血迹怎么样?”他问道,“杀了他的人自己身上一定会有血迹的。”

医生怀疑地说:

“不一定,血几乎都是从颈部静脉中流出来的,不会像动脉的血那样喷出来。”

“是的,可不管怎样,这周围好像有很多的血呢。”波洛说。

“是的。这儿有好多的血——它会给人这种印象,很多的血。”

萨格登警监很有礼貌地说:

“您——呃——它使您想到什么了吗,波洛先生?”

波洛看着他,他不解地摇着头。他说:

“这儿的确有某种东西——暴力……”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下去:“对,正是这个——暴力……还有血——对血的特别强调……这儿有——我该怎么说呢?这儿有太多的血,椅子上,桌子上,地毯上……血祭?献祭的血?是这样吗?也许吧。这样一个孱弱的老人,这么瘦,这么皱巴巴,这么干瘪——可是——死的时候——这么多的血……”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萨格登警监用圆圆的、吃惊的眼睛注视着波洛,以一种敬畏的语气说:

“奇怪——她也是这么说的——那位夫人……”

波洛严厉地说:

“哪位夫人?她说了什么?”

萨格登答道:“李夫人——艾尔弗雷德夫人。她当时站在门那儿说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当时没明白它的含义。”

“她说了什么?”

“什么谁想到这老头有这么多血……”

波洛轻声说道:

“‘谁想到这老头有这么多血?’麦克白夫人的台词。她是这么说的……啊,这很有意思……”

8

艾尔弗雷德·李先生和夫人走进了小书房,波洛、萨格登和警察局长都站在那儿等着他们。约翰逊上校先走上前来。

“你好,李先生。我们并没有正式地会过面,但如你所知,我是这个郡的警察局长,我的名字叫约翰逊。发生这样的事我真是难以表达我有多么难过。”

艾尔弗雷德的棕色眼睛流露出深深的痛苦,他声音嘶哑地说:

“谢谢你,太恐怖了——实在是非常恐怖。——这是我的妻子。”

莉迪亚平静地说:

“这对我丈夫来说是一个可怕的打击——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但对他尤其是。”

她的手放在她丈夫的肩膀上。

约翰逊上校说:

“可以请你坐下吗,李夫人?让我给你介绍一下,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颔首示意,他的目光感兴趣地从丈夫转到妻子身上。

莉迪亚用手温柔地按着艾尔弗雷德的肩膀。

“坐下,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坐下了。他喃喃道:“赫尔克里·波洛。啊,谁——是谁呢?”他用手摸着额头,非常恍惚的样子。莉迪亚·李说:

“约翰逊上校会问你好多问题,艾尔弗雷德。”

警察局长赞许地看着她。

他为艾尔弗雷德·李夫人会是这样一个理智而能干的女人而感到欣慰。

艾尔弗雷德说:“当然,当然……”约翰逊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个打击好像把他完全搞垮了,希望他多少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开口了:

“我有一个名单,上面有今晚在这所房子里的所有人的名字,也许你可以告诉我,它是否正确无误。”

他对萨格登做了个小小的手势,后者拿出他的笔记本又把那些名字念了一遍。

这种公式化的程序好像使艾尔弗雷德·李渐渐恢复了正常,他重新控制住了自己,不再是眼神发直、恍恍惚惚的了。当萨格登念完了,他点点头。

“非常正确。”他说。

“你介意再多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你的客人们的事吗?我想,乔治先生和夫人以及戴维先生和夫人是你的亲戚吧?”“是我的弟弟和弟媳。”

“他们只是在这儿逗留?”

“对,他们是来我们这儿过圣诞节的。”“哈里·李先生也是你的弟弟?”

“对。”

“另外的两个客人呢?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和法尔先生?”

“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是我的外甥女,法尔先生是我父亲在南非时的合伙人的儿子。”“啊,一个老朋友。”莉迪亚插话说:

“不,事实上我们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 “我明白了,可你们请他留下和你们一起过圣诞节?”艾尔弗雷德犹豫了一下,看着他的妻子。她清楚地答道:

“法尔先生昨天很意外地出现在这里,他碰巧到附近来,于是就来拜访我的公公。当我公公得知他是自己老朋友和合伙人的儿子,他就坚持要他待在这儿和我们一起过圣诞节。”

约翰逊上校说:

“我明白了,家里人都清楚了。至于佣人们,李夫人,你认为他们都是可信的吗?”

莉迪亚在回答之前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她说:

“是的,我很肯定他们都是完全可靠的,他们大多数都和我们在一起多年了。特雷西利安,他是管家,从我丈夫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在这儿了。惟一新来的人是打杂女佣琼和侍候我公公的男看护。”

“他们怎么样呢?”

“琼是一个相当傻气的小东西,除此以外,她是坏不到哪儿去的。我对霍伯里知道得很少,他来这儿才刚一年,他工作很能干,而且我的公公看起来对他也很满意。”

波洛很敏感,他说:

“可你,夫人,不是很满意?”

莉迪亚微微耸耸肩。

“这跟我没关系。”

“可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夫人,佣人的事不该你管吗?”“噢,是的,当然啦。可是霍伯里是我公公的私人贴身男仆,他不在我的管理权限之内。”

“我明白了。”

约翰逊上校说:

“现在我们来谈谈今晚发生的事,我恐怕这对你来说是很痛苦的,李先生,但我希望你能说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艾尔弗雷德声音低低地说:“当然。”

约翰逊上校提示他说:

“比如说,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父亲是什么时候?”

当艾尔弗雷德低声回答的时候,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搐从他脸上闪过。

“是在下午茶之后,我和他待了一小会儿,最后我对他说了声晚安然后就离开了他,是在——让我想想——大约六点差一刻。”

波洛注意到他的话:“你对他说了晚安?那么你已经料到当天晚上不会再见到他了?”

“是的。我父亲晚饭吃得很少,一般是在七点钟吃。晚饭后他有时很早就上床了,有时则只是坐在他的椅子里,但除非他特地派人来叫,一般他是不会见我们任何一个人的。”

“他经常叫你们去吗?”

“只是有时候,如果他高兴的话。”“但这并不是例行的程序?”“对。”

“请继续说吧,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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