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哲哲撤了刀，吹了一声唿哨。他的坐骑得得跑了过来，停在哲哲身边。哲哲扶着龙马背，道：“你伤势不轻，还是赶紧上龙马找人疗伤去吧。”
“不要你来关心。我要是走，也一定要带我妹子走。”那人咬着牙，眼神坚定。
“不，公主不能跟你走。你要是不想走，就在这里等死吧。”哲哲恨恨得将龙马鞍丢在地上。
那人也是倔强，按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一言不发，真的摆出一幅等死的架势。公主面色比男子还要苍白，紧咬下唇，良久，道：“好，你如果死了，我也跟着你一起去——反正我临行时给父王母妃是行的死礼，这辈子我没有抱能回去的指望。”从兄长手中夺过剑去，逼住自己脖颈。
“你疯了。”男子喘着粗气：“我答应过你带你回去，我一定就能做到。”
哲哲冷笑道：“你自己都只剩半条命了，还提什么承诺？”
男子恶兽般满脸杀气盯住哲哲，半晌才道：“我记住你了。你最好好好活着，等着亲眼看到我来把我妹子从你们沧流水郡人手里带回去。”支撑着站起安了龙马鞍，翻身上龙马，对哲哲咬牙切齿道：“回去告诉你大郡王，要他好好伺候我妹子，直到我来接她的那日——你我后会有期。”哲哲不等他说完，对着龙马死抽一鞭，龙马儿吃痛，四蹄生风，片刻不见踪影。
“多谢。”公主望着兄长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这两个字好像不是对着哲哲说出，却只是自己的一个叹息。
雷昭武率人很快找到了哲哲和公主。哲哲见人只说是山贼——可为什么山贼只袭击沧流水郡人，为什么区区十几人最后却能从雷昭武手中轻易逃脱，哲哲心中有数，也并不点破。
既然这里不太平，还不如赶紧上路。公主的车辇继续西行。转眼又过了七日，终于到了长裕关。
“公主，臣等已不能再往北走。今晚在这儿歇息，明晨臣等就须辞驾回朝。”雷昭武恭恭敬敬解释。
“雷侍卫一路尽心尽力，辛苦你了。”
“公主有什么话要臣带回去的么？”
公主沉默的看向东方，眼里波光粼粼。哲哲忙将头扭向一边，心里却还是轻轻一抽。
公主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第二日一早雷昭武拔队回朝，公主和几个侍女站在长裕关的城垛上目送他们远去。公主未上半点脂粉，脸上表情素淡，犹如石塑般伫立在城墙上，眼看着雷昭武的人龙马渐渐变成虫蠓、变成针尖，最终融在茫茫雪原中，踪影全无。
公主对着空荡荡的雪原一动不动，须臾，从怀里拿出笛子放在嘴边。清丽的调子在春风里起伏，荡气回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曲调渐渐断断续续，最终消失在公主的啜泣声中。哲哲无能为力的站在一边，看着高远的蓝天默默发呆。
明日，就到沧流水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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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哲哲还清楚记得金城公主抵达沧流水郡第一日的情形。她玉立风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在她脚边跪下，只有大郡王站得笔直。他眸子里的眼神哲哲并不陌生，那是胜利者看到自己战利品时的骄傲与轻视。
——大郡王一年前大败云荒，懦弱的云荒用女子来结束战争，金城公主就是云荒送来的贡品。
“送公主入帐。”大郡王的脸上露出迫不及待的笑意。在几个身强力壮的沧流水郡女子的手下，挣扎中的金城公主就像恶狼口中的羊羔。她无助的目光穿过众人，长久的落在哲哲的身上。哲哲全身颤抖着转开头去。
那晚，有一个青年蜷伏在无人的草野里，在远处传来的女人的凄厉呼声中咬破了自己的手背和嘴唇。
第三日哲哲离开了王庭，去了西边的战场。然后，便有关于他的消息不断传到王庭。他孤身一人深夜潜入敌帐，砍掉主将的头颅；他带了五十人与五百敌军厮杀，砍卷了七把大刀的刃锋；敌人听到他的名字闻风丧胆，派使者与他谈和，他将使者的头颅和四肢送回去，三日后攻陷敌城，老幼妇孺一个不留——他就像恶魔忽降人间，所到之处无人能挡，无人能逃。
一年后，他回到王庭，在一年一度的沧流水郡各族集合的盛会上接受大汗给他“沧流水郡第一勇士”的赏赐。一起参加的，还有其他大将和诸侯。大汗令人杀了五百头牛犊和羊羔款待这些英雄和客人，酒席从太阳西沉开始，一直到繁星满天。
大汗醉醺醺的下令道：“叫她们都来给英雄们敬酒。”不多时，帐里站满了大郡王的姬妾，可是金城公主并不在里面。大汗问道：“公主呢？”
那个叫其珠的侍女从人后站出来：“请大汗恕罪，公主身子不舒服，已经睡下了。”
“总是一幅病怏怏的样子，怎么能做我的女人？”大汗怒道：“去，抬也要把公主抬出来。”
金城公主走进帐来的时候，全场只听到一片惊叹。这一年不见，公主面容越发苍白，肌肤晶莹到隐隐透明，整个人仿佛上等质料雕成的玉佛，不沾半点人气。哲哲脑里嗡了一声，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你，去把各位客人的酒杯倒满。”大汗看着众人神魂颠倒的眼神，心中得意，对公主下令来显示自己的威仪。
公主清冷的眼神扫过众人，于是便有很多人中了魔似的连忙把自己的酒杯倒满。
“你们追逐龙马群，你们血洗雪原，你们是雪原的勇士，可你们却怕一个女人的眼睛。”大汗怒道：“把你们酒杯里的酒倒掉，让她来为你们斟满。”
客人们面面相觑，有人犹豫的端起了酒杯。
“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大汗何必因为和女人计较，为难我们的英雄？”哲哲跳出来道：“来，我们一起端起酒盏，为大汗干上一杯，祝大汗福寿绵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