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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死里逃生(4)

在所有的拳赛段落中,斯科塞斯和德尼罗都津津乐道于这种虐待狂式的暴力,不时用慢镜尽情展示鲜血从绽开的肉体里喷射而出的画面。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拉莫塔性欲的表现。在这一稿剧本中,维姬没有出现裸体镜头,而是从头到尾都穿着维多利亚式的裙装。杰克在往短裤里倒冰水时,也没有出现生殖器的画面。杰克试图在监狱里手淫的段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德尼罗亲眼所见的拉莫塔的举动。在一次交谈中,这位拳手用脑袋撞墙。德尼罗在电影中作了逼真的模仿,他一边用头和拳头撞击墙壁,一边大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彼得·佩特里拉这个人物也不见了,他是拉莫塔唯一的朋友,并参与了《愤怒的公牛》一书的撰写。与此同时,乔伊的角色被强化了,他成了杰克发泄妒火的对象。在一场关键戏中,杰克指责他与维姬睡觉,接着穿着睡衣冲进他的房间,在他的家人面前对他拳脚相加。杰克曾两度想与乔伊和好,但都失败了。第一次,他默默地坐在电话亭里,想不出道歉的话。第二次是他在街上发现了乔伊,跟在后面让他停下。乔伊径直走向他的汽车,虽然杰克强行拥抱了他,但显然他们之间的鸿沟已无法填补。影片以杰克的孤独结束,这是被击败的斗士难以逃脱的结局,就像《码头风云》里的白兰度、《拳王挽歌》中罗德·塞林饰演的“巨人”和莎士比亚笔下的理查三世。

新剧本依然没能使联美公司看到赚钱的希望。“它还是过于血腥、暴力和污秽,”巴赫说,“从商业的角度看,它仍然意味着是一次赌博。不过,黑暗的杰克·拉莫塔已不再是一头动物,而是一个迷失在他自己的残暴本能所造成的迷惘和痛苦中的人。”

最终说服联美亮起绿灯的还是德尼罗自己。《猎鹿人》给他带来了越来越多的赞誉,使他在公司老板的心目中具有很重的分量。西米诺的电影证明观众已经能够承受对暴力的渲染,而公众也希望看到“千面人”德尼罗将怎样为这样一个受虐狂角色惩罚折磨自己。更重要的是,查托夫和温克勒制作的《洛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拳击题材的电影已经有了赚大钱的先例,于是,联美勉强同意向一部他们怀疑会赔钱的电影投资。

一旦拿到通行证,德尼罗便开始寻找一些观众不熟悉的面孔来饰演影片中的配角。在午夜电视节目里,他看到了《死亡收藏家》,这部1975年的低成本犯罪片曾为后来的《好家伙》和《赌场风云》提供了灵感。在片中扮演黑帮喽哕的乔·佩西令德尼罗眼睛一亮,认为他能够饰演拉莫塔的弟弟乔伊这个角色。

与德尼罗同年出生的佩西儿时是一名歌手,经常在电视综艺节目《初生牛犊》中亮相。和德尼罗一样,他没读完高中,在成为歌唱家的梦想破灭之后,他加盟乔伊·迪与星光摇滚乐队演奏吉他。在低成本影片中演了几个角色后,他在新泽西开了一家意大利餐馆,打算从此告别演艺圈。当德尼罗和斯科塞斯向他发出邀请时,他已经8年没上过银幕。“我不想重操旧业,除非这个角色能证明我是个好演员,”他说。德尼罗为他描述了乔伊这个人物,“这是个好角色,但不是一个了不起的角色。”佩西接受了,并且获得了奥斯卡提名。

几乎有数十位女演员争着要演杰克的第二任妻子维姬。朱迪·福斯特的母亲听说这个角色要穿泳装登场,随即给斯科塞斯寄来了女儿穿比基尼拍的照片。

在去佛罗里达会见维姬时,德尼罗见到了她的女儿斯苔芬妮,28岁的她长得酷似她的母亲。他们谈到了由她在电影中扮演她母亲的可能性,但德尼罗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无法面对自己在电影中的妻子竟然是他的女儿,”斯苔芬妮说。当《愤怒的公牛》上映时,她成为第一个站出来抗议这部电影的人,“罗伯特·德尼罗把我父亲演成了一个打老婆的醉汉。”而实际上,拉莫塔在自传里就是这样陈述自己的。

乔·佩西提议由凯西·莫瑞亚蒂出演维姬。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照片是在新泽西一家迪厅的墙上,一直为这个17岁金发女孩的美貌所震撼。有一次,她来佩西的餐馆吃饭,他才发现她还拥有一种富于诱惑力的沙哑嗓音和在她这个年纪很难见到的对性感的自信。她从未听说过德尼罗,但从见面那一刻起,斯科塞斯和德尼罗就认为她是理想的人选。

德尼罗不满足于仅仅是在脸上贴一些赘肉来演60岁时的拉莫塔。这不是“获得授权”式地扮演角色。在拍完全部的拳击场面之后,他提出不仅要把为饰演年轻时的杰克所减掉的7公斤体重补回来,而且还要增加14公斤到18公斤的体重。这对意志和承受力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德尼罗认为36岁的他已经接近无法为所欲为的年龄。“我最多还有两年时间可以用来改造体型,”他对斯科塞斯说,“我们必须利用这部电影尝试一下。”

德尼罗已经和拉莫塔兄弟交上了朋友,并且开始向杰克学习拳击和他的布朗克斯口音。曾在《洛基》里辅导过史泰龙的拳击教练则负责全部的训练课程。“我估计在头六个月里,我们打了上千个回合,每天起码有半个小时,”拉莫塔说。他把这部电影视为他拳击生涯的继续,因而对德尼罗的表演十分挑剔。“别低下头,”他大吼着,“难道你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个胆小鬼?”

拳手时代,拉莫塔就一直反对训练搭档穿防护服和戴面具,退役后他出拳的力量丝毫不减当年。“鲍比不愿和我对打,除非我们都戴上头盔和护齿,因为他知道吃我一拳会很不好受,”他说,“训练结束时,我们都鼻青脸肿,我的上牙床的牙套还被打裂了。”为修理这副牙套,联美支付给了拉莫塔4000美元。德尼罗后来透露,这还不算是拉莫塔受到的最大重创,对方甚至被打掉了一颗牙齿。

经过训练,德尼罗的身体结实了许多。化妆师为他做了一个假鼻子,并把他的头发染黑烫卷。拉莫塔甚至认为以他现在的水平可以进入世界前二十名中量级拳手之列,并且安排他参加了布鲁克林拳击协会的三场真正的比赛。德尼罗被介绍成“年轻的拉莫塔”,三场比赛中有两场他以点数取胜。

德尼罗训练时,斯科塞斯则在场边考虑未来将出现在电影里的一些细节,例如血滴如何飞溅到拳台之外。他还看了一场德尼罗在14街拳击馆参加的比赛,当看到自己的朋友被对手重拳猛击时,他本能地将头转向一边。比赛休息时,德尼罗爬出了拳台。“你在看吗?”他问。“是的,是的……”斯科塞斯说。“你知道,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德尼罗说完便又回到拳台上。奥斯卡颁奖典礼定于1979年4月9日举行,这时德尼罗满脑子想的都是拉莫塔这个角色。他犹豫是否出席,并且询问能否在后排就座,这样电视就拍不到他对输赢的反应。但典礼的制作人小杰克·哈利拒绝了他的请求。

德尼罗最终没有在典礼上露面。作为颁奖现场的多萝西·钱德勒礼堂被反战人士包围得水泄不通。在最佳男主角的争夺中,德尼罗输给了《归家》的乔恩·沃伊特,而一直在大肆抨击《猎鹿人》的简·方达也凭借《归家》获得了最佳女主角奖。不过,《猎鹿人》依然是当晚最大的赢家,包揽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剧本、最佳剪辑和最佳音响效果奖。在领奖时,西米诺说,“我要特别感谢德尼罗所做的一切以及他高贵的心灵。”凭借这些战利品,《猎鹿人》最终获得了2740万美元的票房。

颁奖典礼一结束,斯科塞斯和德尼罗就拍了《愤怒的公牛》的第一场戏,这场拳赛是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进行的,但拍摄地点却是在洛杉矶的一座仓库里。

与《洛基》不同,《愤怒的公牛》从未考虑过面向大众市场,所以斯科塞斯决定把它拍成黑白片。拉莫塔在其自传的一开始就为这种做法提供了充足的理由。“现在,当黑夜降临时,我回首往事,”他写道,“感觉就像看一部我自己的黑白电影。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应该是黑白的,但它就是这样。这不是一部好的电影,断断续续,有一连串模糊不清的段落,其中有些没有开头,有些没有结尾。”

施拉德已经在他的剧本里想到了这一点,他建议当杰克在监狱里试图手淫时,应该处理得像黑白的色情老电影那样,画面上布满划痕。斯科塞斯后来说,他采用黑白片的目的是要重现昔日的新闻电影和报纸的视觉效果,这种想法早在拍《出租汽车司机》时就曾有过,他曾建议摄影师迈克尔·查普曼将结尾处的那段高潮戏拍成黑白的效果,以降低影片血腥的程度。而考虑到《愤怒的公牛》有可能成为当时最血腥的一部电影,采用黑白摄影无疑是减轻感官刺激的一种方法。

为了近距离捕捉到德尼罗在拳台上的每一个细节,斯科塞斯决定整场戏用一台手提摄影机来拍。在此之前,大家一致推崇的拳击段落出现在罗伯特·罗森于1947年导演的《灵与肉》中,是由华裔摄影师黄宗露脚蹬滑轮鞋、用手提摄影机拍摄的。斯科塞斯要求迈克尔·查普曼如法炮制,让摄影机扮演德尼罗的对手,左躲右闪,前进后退。通过钻研亚瑟·莫瑞的舞蹈教科书,查普曼、德尼罗和斯科塞斯设计出了一套舞步,就好像德尼罗在与摄影机跳交谊舞一样。为了承受如此之大的运动量而又不让自己看上去气喘吁吁,德尼罗找来了一个氧气包,以便在拍摄间隙补充氧分。

这样的拍摄十分耗时,原定5周拍完的拳击戏竟用了10周。耐心从来不是斯科塞斯的美德。他经常钻进他的拖车,听上一会儿碰撞乐队的唱片,然后大声叫嚷,“我已经听完一张唱片了。迈克尔,你在干什么呢?”再过一会儿,他就开始往墙上扔椅子了。

查普曼可不管斯科西塞这一套,他的职责是要避免演员以及他们的替身受伤。在一场杰克与乔伊争吵的戏中,德尼罗弄断了佩西的一根肋骨,虽然后者穿着沉重的防护垫。佩西在精神上也快被德尼罗逼疯了,对手使出了他全部的技巧来使其他演员脱离他们设计好的表演程序。在拉莫塔指责乔伊背着他与维姬睡觉这场关键戏中,德尼罗没有感觉到佩西的矢口否认中有足够的愤怒,于是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操过你妈吗?”佩西顿时火冒三丈,恨不能扑过去将对手撕碎。

拳击戏拍竣之后,剧组全体带薪休假,而德尼罗则飞赴欧洲,开始了为期4个月的暴饮暴食。一直对意餐情有独钟的他吃遍了意大利和法国的各大餐馆。“这要比演戏容易多了,”他说,“我只需早上6点半起床,提前到7点吃早餐是为了给12点或下午1点的午餐留出肚子,而晚上7点还会有一顿丰盛的晚餐。我所要做的一切就是一日三餐都要撑饱,考虑到经费有限,我的主食是烤薄饼、啤酒和牛奶。”

利用这段时间,斯科塞斯与伊莎贝拉·罗西里尼举行了婚礼。他们去日本度蜜月,为的是体验一番子弹头高速列车风驰电掣的快感。结果在车上斯科塞斯的心脏病发作了,多亏旁边的一位日本医生教他如何对着纸袋呼吸,只用了几分钟就缓解了病情。

当德尼罗返回美国时,他已经像一只吹足了气的气球,体重从原先的66公斤增加到了98公斤。重新开工后的头两个星期对他是个巨大的考验,他系不了鞋带,弯不下腰,脚肿得穿不进鞋子,因为高血压而头昏眼花,呼吸急促。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说起话来好像喃喃自语。只要一坐进化妆椅里,他就开始打鼾。他的继女德瑞娜简直认不出他,并且禁止他在自己的朋友们面前露面。

化妆师在他变得厚实粗大的手上造出了茧子,在眉骨处画上了伤疤,并使他的鼻梁看上去肿胀得没有丝毫棱角。正如斯科塞斯所说,德尼罗的表演使《愤怒的公牛》超出了一般体育电影的范畴。“将《愤怒的公牛》视作拳击片是相当荒谬的,”他说,“它是体育,但却与生活有关。杰克·拉莫塔是一种人生的写照。”作为一个喜欢改头换面的演员,德尼罗在这部电影中达到了顶峰,就连他的同行们也认为,这样的表演是他们无法企及和超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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