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时,读到女作家陈学昭写的一篇小说《工作着是美丽的》,这篇小说的名字比内容更加深深地打动了我。每次当我写完一篇小说或者是做完一件事,以全身心放松的姿态活动筋骨时,我总能想起这句话:工作着是美丽的。如果我在某一场合说出这句话和我的感受来,是一定会遭到许多人的嘲笑的。他们会觉得这是一种幼稚是一种浪漫,或者说是一种幼稚的浪漫。我知道,这是一定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闲人,他们不喜欢工作,他们总觉得工作只应该是别人的事,而他们,则天然地应该坐在工作者的旁边,品着茶,抽着香烟,很宏观地谈论他们无论如何也左右不了的天下大事,然后再偶尔地对着他们近旁那些忙碌的人们评头论足———虽然他们也并没有看清楚那些忙碌的人正在做些什么。
工作的人往往会对他们的议论感到忿忿然,有时甚至会情不自禁地跳出来说:你们光说不做,你们要觉得我做得不好,你来试试看。每逢此时,说话的人多数会很有风度并显得很宽容地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
是呀,这是中国一句名言,人家说的不对,你就只当没有听见不行么?善于工作的人往往不擅言辞,在此刻多半只会哑口无言,脸色灰暗得有如自己果真犯了大错。不知就里的人们,见了工作的人这份脸色,在对他产生同情之心时,也认定他果然是犯了错的。
工作的人的确是容易出错的,其原因就在于所做的事总有它的具体性。而任何事一旦具体了就很容易找出它的纰漏之处。比方办刊物,标题起得不好,丈章漏校几个字,版式不大美观之类,全都看得见,摸得着。又如开汽车,天天在街上出入,不小心被自行车擦掉一块漆以及后车灯叫别人撞扁等等,也都在面上搁着。这些一目了然的毛病,自然给说话的人提供了说长道短的素材。
说话的人却很少有出错的机会;因为他们不做事只说话,而话语总是很虚无的,虚无的东西便抓摸不着。更何况说话的语气还可以调节说话的内容,有时一句话,换一种语气说,便能说得与原意相反,足可以阐释得让听过两种语气的人目瞪口呆。所以,说话的人因为长久以来只说话,已经把说话这种方式操练得具有很高的技巧了。这一束,越发不易让人觉得他也会出错。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完美的不易犯错误的说话的人,显然比一个成天工作并于忙碌中有所疏忽、偶有过失的人要受欢迎得多。所以,我们看到喜欢说话的人越来越多,而喜欢做事或者说工作的人越来越少。
纵是如此,我们———这些喜欢工作的人,还是愿意“幼稚而浪漫”地重复这样一句话:工作着是美丽的!
偶感小集
生命之舟的双桨,一支叫智慧,一支叫情感。
寄寓
翻阅史册,发现名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道德形象。
陆游心中的“梅花”,象征高雅自好;于谦心中的“石灰”,显示廉洁正直;鲁迅心中的“牛”,表达勤劳奉献;雷锋心中的“螺丝钉”,寄寓忠诚谦虚……人生需要寄寓,这是任何物质无法替代的精神支柱。正如车尔尼雪夫斯基所说:“人的活动如果没有理想的鼓舞,就会变得空虚和渺小。”
智慧
生命之舟的双桨,一支叫智慧,一支叫情感。智慧来自经验,“生活是一部教科书”,教给我们经验。智慧也来自教训,所谓“吃一堑,长一智”。
汲取名人智慧,使我们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你听:胡适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启迪我们如何治学;陶行知的“千学万学,学做真人”,教诲我们如何做人;胡风的“物活常香土,人生极乐园”,指点我们如何处世;鲁迅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告诫我们如何待人。有限
读三毛的札记,有一段话:“人都怕死。但如果永远不许你死,你怕不怕?”
我把这句话读出来,问坐在身边的友人。友人答道:“不怕。”我明白他的意思,生命是美好的,有谁会嫌命长呢?但我说这是可怕的。
如果生命真的可以无限延长,那么人们就拥有了永远可以后悔、永远可以重头来过的权利,那么某一段辉煌也就失去了意义,人们也就没有了竞争的紧迫感。那样的话,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恐怕社会也无需进步了。
这就显示了事物的“有限”。正因为金钱是有限的,我们才学会了计算;正因为精力是有限的,我们才学会了选择;正因为时间是有限的,我们才学会了珍惜。
浮生若茶
茶叶因沸水才释放出深蕴的清香,生命也只有遭遇一次次挫折,才能留上人生的幽香……一个屡屡失意的年轻人迢迢来到普济寺,慕名寻到老僧释圆,沮丧地对老僧释圆说:“像我这样屡屡失意的人,活着也是苟且,有什么用呢?”
老僧释圆如入定般坐着,静静听这位年轻人的叹息和絮叨。什么也不说,只是吩咐小和尚说:“施主远途而来,烧一壶温水送过来。”小和尚诺诺着去了。
稍顷,小和尚送来了一壶温水,释圆老僧抓了一把茶叶放进杯子里,然后用温水沏了,放在年轻人面前的茶几上微微一笑说:“施主,请用些茶”。年轻人俯着看看杯子,只见杯子里微微地袅出几缕水汽,那些茶叶静静地浮着。年轻人不解地询问释圆说:“贵寺怎么用温水冲茶?”
释圆微笑不语。只是示意年轻人说:“施主请用茶吧。”年轻人只好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两口。释圆说:“请问施主,这茶可香?”
年轻人又呷了两口,细细品了又品,摇摇头说:“这是什么茶?一点茶香也没有呀。”释圆笑笑说:“这是江浙的名茶铁观音啊,怎么会没有茶香?”年轻人听说是上乘的铁观音,又忙端起杯子吹开浮着的茶叶呷两口,又再三细细品味,还是放下杯子肯定地说:“真的没有一丝茶香。”老僧释圆微微一笑,吩咐门外的小和尚说:“再去膳房烧一壶沸水送过来。”小和尚又诺诺着去了。稍顷,便提来一壶壶嘴吱吱吐着浓浓白汽的沸水进来,释圆起身,又取过一个杯子,撮了把茶叶放进去,稍稍朝杯子里注了些沸水。放在年轻人面前的茶几上,年轻人俯首去看怀子里的茶,只见那些茶叶在杯子里上上下下地沉浮,随着茶叶的沉浮,一丝细微的清香便从杯子里袅袅地溢出来。
嗅着那消清的茶香,年轻人禁不住欲去端那杯子,释圆忙微微一笑说:“施主稍候。”说着便提起水壶朝杯子里又注了一缕沸水。年轻人再俯首看杯子,见那些茶叶上上下下沉沉浮浮得更嘈杂了。同时,一缕更醇更醉人的茶香袅袅地升腾出杯子,在禅房里轻轻地弥漫着。释圆如是地注了五次水,杯子终于满了,那绿绿的一杯茶水,沁得满屋津津生香。
释圆笑着问道:“施主可知道同是铁现音却为什么茶味迥异吗?”年轻人思忖说:“一杯用温水冲沏,一杯用沸水冲沏,用水不同吧。”
释圆笑笑说,用水不同,则茶叶的沉浮就不同。用温水沏的茶,茶叶就轻轻地浮在水之上,没有沉浮,茶叶怎么会散逸它的清香呢?而用沸水冲沏的茶,冲沏了一次又一次,茶叶沉了又浮,浮了又沉,沉沉浮浮,茶叶就释出了它春雨的清幽,夏阳的炽烈,秋风的醇厚,冬霜的清洌。世间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茶呢?那些不经风雨的人,平平静静生活,就像温水沏的淡茶平静地悬浮着,弥漫不出他们生命和智慧的清香,而那些栉风沐雨饱经沧桑的人,坎坷和不幸一次又一次袭击他们,就像被沸水沏了一次又一次的酽茶,他们在风风雨雨的岁月中沉沉浮浮,于是像沸水一次次冲沏的茶,一样溢出了他们生命的一脉脉清香。
是的,浮生若茶。我们何尝不是一撮生命的清茶?而命运又何尝不是一壶温水或炽烈的沸水呢?茶叶因为沸水才释放了它们本身深蕴的清香。而生命,也只有遭遇一次次的挫折和坎坷,才能留下我们一脉脉人生的幽香!
阳光的味道
尽管生命有四季的轮回,只要用心去投入,就能从单调中挖掘出多彩,让每一个季节都绽放春天般灿烂的风景。
一个初冬的午后,妻子将搭晾在阳台上的棉被收拾到卧室内。晚上临睡前,妻子将鼻翼伸到暖烘烘的被面上深深地嗅了一下,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阳光的味道真香啊!”
此语一出,令我感动了好大一会儿。我惊诧于妻子这超乎常人的“嗅觉”。
阳光普照大地,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温暖和博爱公平地赐予世间万物。每时每刻,阳光之手都在温柔地抚摸着我们,因而,我们咀嚼苹果的时候,苹果的香甜其实就是阳光的味道;梨的清脆也是阳光的味道。稻菽千层、麦浪飘香的季节,阳光的味道又转化成了庄稼汉们的庆典。就是冬季那串串红得让人吃惊的辣椒,我们终也明白了它那火爆的性格,也是从太阳身上窃来的火种啊……阳光的味道已经浸到世间万物的肌体。我们的疏忽之处在于:我们只是感受到了非常肤浅的部分,而将核心的内容给忽略了。
看来,品味阳光,需要的是一份独特的感觉。
品味阳光,其实是感觉生活的一种方式。
面对一堆冰冷的钢铁,我们能想象出汽车奔驰的景象;面对一棵衰老的枯树,我们仿佛看到它年轻时婆娑的姿容;面对一汪碧绿的深潭,我们似已品尝到由它酿成的甘醇;面对一方龟裂的冻土,我们似已听到种子破土而出,甚至庄稼哔剥作响的拔节声。———这就是我们应该采取的生活态度。以这样的态度面对生活,我们才会感受到生活的美无处不在,就会树立这样的一种乐观、豁达的处世方式:尽管生命有四季的轮回,只要用心去投入,就能从单调中挖掘出多彩,让每一个季节都绽放春天般灿烂的风景。
茶
太兴奋时不能喝茶,血液沸腾,品不出茶的甘味。太悲伤亦不能喝茶,茶的苦涩全成了短处。
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位富翁生平之嗜好就是用重金购好茶。一日正在品茶,门口来了一乞丐,要求赐茶一杯。这位富翁就给了他一杯。哪知乞丐喝了后,说道,这茶尚且过的去,但壶的成色太新。富翁听了顿时大惊,沏茶的壶果然是新的。只见乞丐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把壶,说,我原也是好茶的,把家产都喝光了。如今只剩下这把好壶,随身携带。于是,富翁要求用这壶沏茶,一喝,果然不同。富翁要乞丐把这壶卖给他,乞丐不肯,说这是最后的命根子。喝茶喝到倾家荡产,不要说在西方人听来有如天方夜谭,就是中国人听来也觉得太夸张了。
但是,我是相信的。喝茶真正要喝出点味儿来,确确实实是十分不容易的。
故事中只讲了个茶壶,茶壶自然是好茶的一个重要因素。但茶本身?你能说不重要吗?
福建武夷山有株名茶,叫大红袍。长在悬崖峭壁,据说已有千年历史。每年也就那么半公斤的产量,全都进贡北京。甭说那样稀奇的地方长出的稀奇品种,就是人工种植的整片整片的茶园,也未必能保证每年都出同样的好茶。雨水多了少了,雾气轻了重了,一年好不容易盼到摘茶的日子,而茶季的第一天是摘特级茶的最好时日。这一天的阳光强弱,空气温度,甚至连刮风的方向,都影响茶叶的质量。小心翼翼地摘回来,制作又是一大关。制茶无机器电脑可言,全靠经验。眼观鼻闻、手触摸,半点马虎不得。制了几十年的老茶农都知道,好茶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你说茶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有了好茶,好壶,还得要有好水。《红楼梦》中妙玉请宝玉喝茶用的是梅花瓣上采来的雪水。这自然又是夸张了。但由此可见水的重要。杭州的龙井之所以有名,和虎跑的水分不开。同样的龙井到了上海一泡,就不行了。北京人爱喝茉莉花茶,因为那水的漂白粉味儿太强,要靠重重的花香来掩盖,其实用来制作花茶的茶都不是最好的。用今天的话说,不是名牌。
好茶,好壶,好水,然后还有那把水烧沸的燃料。你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吗?不是木柴,不是煤炭,而是晒干的甘蔗渣。万事俱备,可以喝好茶了。不,还有时间、地点、心态等等。
喝清茶是不能在日当午的时候,阳气太足,把一份悠悠的韵味给冲了。也不能在喧闹嘈杂的场所,这与茶的从容淡泊太不协调。太兴奋时不能喝茶,血液沸腾,品不出茶的甘味。太悲伤亦不能喝茶,茶的苦涩全成了短处。时间,地点,心态都对了,但若有一知己茶友,就更妙了。这觅茶友的难,我以为是超过所有因素的,茶友除了好茶懂茶之外,最好还要饱经风霜,洞达世情。你一眨眼,他即会意。他一开口,你全明白。有话是好,无言亦是好。看夕阳西下,听风吹竹叶,在半明半暗的炭火中,盘膝而坐,喝着一杯又一杯的好茶。这样的时光,这样的境界,是用钱买得到的吗?黑夜我的功课
一个人生命在若能远离浮躁与虚华,保持心灵的明净与淡泊,正是生活的高尚与丰腴。
照例又独坐窗前。任凭苍穹恣意给窗外的风景揉上一抹青黛。说是风景,其实大宽厚了。那片流溢的朦胧知趣地遁去,也许是因为浓夜正在漾出的缘故,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但我仍执拗地不开灯,害怕那孱弱无力的明亮只不过是对黑夜徒劳地抗争罢了。
柔幔轻抚,如墨的清思涤过心肺,渐渐淹没了我的顶。我决定让遐思放纵一回,即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已半溶在这暗寂中了。只觉得我与天似乎是默契的。这份冥想总容易把我带过时空编织的经纬。古昔的贤哲想必是喜欢黑夜的。在摇曳的烛光中,翰墨香溢。清茶一盏,桌上一笔一纸,纵有千种风情万般忧。亦以笔为舌,尽显纸端,心与书相知。书与心相契,以笔为刀,直面抒胸臆,这是何等的畅快淋漓。黑暗仍悄悄涌来,我顺从地等着;思绪烟灭了。
我要呼吸。空气和思索是生存的骨肉。我推开了窗:贪婪地享用清新。先哲们为自己的虚构,而闷争,而反抗,纵令失败仍对黑夜傲然一笑。反抗,便是生活,我们与自己的意识做斗争,与自己的灵魂反抗,心灵与意识的角戈,一次又一次的周而复始,于是乎,心一次又一次被涤荡,我们永远冷觑生命中的种种波折。待千帆过尽后,你会发现人生惟有坦荡地完成生命和享受生命,才倍显珍贵。因此一个人生命中若能远离浮躁与虚华,保持心灵的明净与淡泊,正是生活的高尚与丰腴。不知怎的,我渐渐喜欢上这黑夜独坐。这黑夜中的功课,永远无法完成。
我爱这自忖的黑夜。
我仍没有开灯。但周围却愈发清晰起来,我仍默守着窗前,但心莫名感动着。
黑夜守候在我身边,也不会有什么把它趋去,我竟与黑暗有了一份深深的默契。
日常琐思
任何人的心灵都是需要休憩的———所以心灵有时候不得不从人的家里出走,找寻到它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