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兽通体棕黄,体态雄壮,昂颈而立时,较常人略高。
一对黑色犄角自颅顶而出,螺纹状的角骨将大半颗头颅都盘裹的严严实实,至耳下方向前弯去,犹如两根短矛般悬吊在脑袋两侧。
天色昏暗,它骤然跌入人群,方站稳身形便见其将头一埋,不断的刨动前蹄,摆出一副即将冲撞起来的架势。
冬磐恐其伤人,仓促间只好令众人纷纷避让。
无人阻拦的角兽几番腾跃便跳脱到了人群外围,它扬起四蹄正欲逃离此地,不料,慌不择路下,竟直朝戮与缨络奔去。
二人本游离在队伍之外,乱象稍起,戮便提起全部心神戒备周遭,怎奈那头巨兽行动煞是迅捷,自冲出树林至落入人群,复又跳将出来,全程尚不到三息。
眼看一团黑影距自己已不足十步,转瞬及至。
戮余光一瞥,发现身旁的缨络却还怔怔的站在原地,一贯视自己安危高于一切的她,此时不知怎的,对场间的危急形势竟是无有半分警觉。
情急之下,他只好迎着那埋头疯跑的魔物冲了过去。
面对这种体型大于自身的魔物,戮心知背后的鸢盾显然是不够看的。
身后几步便是缨络所站之处,他自是不能有丝毫的躲闪避让,贸然击之,亦是不妥。若对方伤而不死,反被激起凶性来,则会徒增许多变数出来。
此时,他只能用最为笨拙,也是最为稳妥的方法,那就是从正面将角兽制住,即便对方挣脱开来,也能拦在缨络身前,为其阻挡一二。
兽未至,角先到。
戮手臂微抬,双手向前一递,刚搭在对方那黝黑的犄角上,脑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
在这紧要关头,他非但不使力推顶,反而顺着对方的力道将那兽角向回一带,就在其收回手臂,肘部微弯之时,直把全身的劲力将那犄角向下按去。
角兽之名非是因其头上的双角,而是它善于角力。
这种魔物自生下起,除了饮水食草,便在不停的打熬气力。
与同类相争,同其他魔物搏杀,即便视野中出现的是一棵树,它多半也会将其撞断了事。
人若是想要在力量上胜过它,却是千难万难。
可是,戮就着其前冲的势头向下一按,等于是引导对方将那一身蛮力都作用在了它自己的前蹄上。
若是双方静立相持,那角兽也不惧此举,但它此时却是在急速的奔行之中。
两条前蹄不堪重压,立时向前跪去,庞大的身躯霍然扑倒在地,扫起片片土尘。
冬磐本要放任这头角兽自行离开的,但见此突变,立时大喊道:“夜鸢!”
白日间束着马尾的红发女孩,闻声连连扣动弩机,三道黑影直朝着那团土尘疾驰而去。
视线渐晰,只见角兽后肢的关节处,不偏不倚的钉进了两根弩箭,遭受如此重创,却不见它有任何剧烈的挣扎,直将兽首伏在戮怀里,瑟瑟微颤。
隐约间,它腰际上一道拇指大的伤口中,正不断涌出的一股血流昭示了其中原由。
原来,女孩的第三根弩箭巧妙的避过硬骨,直接没入其身,将心脏刺了个通透,这才令躁动不堪的它永远的安分下来。
这一幕,引得众人一片惊呼。
不过,却非是因红发女孩的精准射术,而是戮这个略有些沉闷的年轻人所展示出来的惊人力量。
毕竟,一个人的技艺再是精湛,若在平时见的多了,便也习以为常了。
可以一人之力就将跑动起来的角兽阻住,场间的众人自问却是没有几人可以办到的。
缨络被这一番声响惊动,侧颈一望,发现一些人正围在戮的身前。
几位上了年纪的队伍成员来到他身边,嘴上不乏关切称赞之语,一些面容稍显青涩的年轻人跟至一旁,望向他的目光也多了些崇敬,至于躲在远处的佣兵姑娘们则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彼此咬着耳朵,悄声说着什么。
就连队长冬磐在特意看过戮身上的装备后,脸上也不禁生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其实,戮的力量是不及角兽的,将对方制住全凭用巧。
可当时光线昏暗,旁人却没发现这点,本是一场误会,可他却是不想因自己惹得缨络也引起关注,面对围拢过来的众人只好点头虚应着。
那黝黑的犄角非是光滑如镜,其上布着一圈圈棱角分明的骨质螺纹,戮在拿握时,经对方的猛烈冲击,双手不禁在上面磨动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他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直将受伤的双手往身后藏去,虽然瞒过了身前之人,却被本就在其身后的缨络看的一清二楚。
她凝神盯着戮的伤口良久,举目看了看他那不算宽厚的背影,有些苍白的俏脸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
那位名叫夜鸢的红发女孩留意到了戮身后的娇小身影,嘴角一翘,心道:呵呵,是为了她么,看上去呆头呆脑,还蛮讨女孩子欢心的么。
她的脑中转而浮现出一副清秀的面庞,不禁叹了口气,暗道:你要是有他一半的心思就好了。
正沉浸在女儿遐思中的她,耳朵忽的一抖,眼神立时变的凌厉起来,直将手中劲弩微提,紧盯起方才角兽冲出的那片树林。
这时,一道清丽的女声从中传来:“咿咧,追了半天竟被你们杀掉了么?
算了算了,全当是我的见面礼了。”
道旁,一棵矮树的枝桠一动,一道全身负着重盔的窈窕倩影从其后缓缓走出,边行边毫无戒备的舒展起腰肢来。
陌生女子的言语听上去如邻家女孩般人畜无害,可当她一步步迈进众人火把的光照范围,带着漫身尚未干涸的血迹,一点点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场间的氛围顿时一冷。
若不是那两颗明亮的黑瞳让人一望便生出一股莫名的心安之感,怕是早就有人要亮出刀剑了。
可即便如此,方才的喧闹声却也为之一肃。
见队中成员多被那女子所慑,冬磐摇头苦笑,只好自己上前与其交涉。
在得知对方只是月潮期至,要寻营地暂避几日,场间这才恢复刚才的热闹。
陌生女子虽显强势,可人们在得知其来意后,却不像最初那般在意了,可见这种路过的旅人在月潮期间还是颇为常见的。
不过经她一说,正准备剥解角兽的几人留意到,除了刚才红发女孩造成的三处箭伤外,其上已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可发现这一点的人,却都默契的选择了闭口不言。
说笑间,伏在地上的角兽随着魂能的凝散已被大卸八块,切割出的肉块由队伍分出几人抗携,众人继续向营地走去。
戮没有过分留意那位陌生女子,只瞥了一眼便同缨络遥遥缀在队尾,他的眉间紧锁,心中反复思量,暗道:是错觉么,怎么感觉力量好像有一丝减弱?
人影渐去,地上空余一具残尸,怎料忽的一声脆响,角兽那坚硬无比的犄角上竟崩开了一道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