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他旋即了然的点点头,“其实从你那天不让我叫你嫂子,而直呼你名字的时候,我便知你是个不受束缚的人。”我见他不像刚才那般不自在,心中舒了一口气。丫的,怎么这些男人个个都这么小气!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车开回别墅,吴定回头问我。我说你问。他顿了顿才说,“刚刚那两个人是不是使你不高兴了?”我落下眼眉,没有回答。“如果他们说的事和枫哥有关,我希望你别信。”他说。我皱眉,“你认识他们?”他说曾经见过。
我不解,同时,心中顿时也打起了问号,“你不是江枫雇来的对吗?”他微微一笑,拉开车门,让我下车,才回到,“我和他自小便认识。”我正欲开口,吴定的眼神飘向我身后,我回头,江枫笔直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他伸出双臂,微微对我笑着,“不过来吗?”我一步步靠近,走了几步突地停下,脑中竟是罗飞的警告,他在结婚之前便知道了……他是为了报仇……报仇……心一步步怯下,江枫皱眉,几步跨进眼前,“又在想什么?”他轻柔的抬起我的脸关切的问。
我眨着眼眸看进他眼中的那个我,下意识地摇头,“什么也没想。”他眯起眼眸,“那哭什么?”我不自禁的眨了眨眼睛,果真,一颗颗泪珠掉落下来。“为什么会有眼泪?”我喃喃着,不知在问自己还是他。他轻轻的拥住我,“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微微撤离他的怀抱,“你说过,不会欺骗我任何事的?”
他认真的点点头,问道,“你想知道什么?”“我……”涌在胸口的话在他诚挚的眼神中此刻竟然无法出口,“没什么,是我想多了。”
他点着我的额头,瞪眼道,“不是叫你不可胡思乱想,否则郁结于心,你叫我怎么办?”我微微一笑,翘眉道,“什么怎么办?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便再娶一个就是了,男人不是都喜欢三妻四妾的吗?”
“将我?”他抱紧我的身体。我环住他的腰身,“我说的是真心话,难道你不知歌曲里这么唱过,如果我是梁山伯,一定放过祝英台,让她和别人去相爱,生个漂亮的小孩。”“那梁山伯可曾征求过祝英台的意见?”他问。“反正我没意见。”我努努嘴。他顿了顿,突地大声笑起来。
我捂住他的唇,皱眉,“拜托,天色已晚,请君勿喧哗。”“天色已晚,请祝英台进屋吧。”他打横抱起我,笑声相伴,大步跨进屋内。
十二月,是个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的季节。这几日,我除了来去学校间,便是整日地待在家中。别墅虽宽广畅大,但因江枫整日地忙碌,便只有我独自守候,不免有些清冷。
静默在窗前,吴定端了杯热茶放在我面前,“枫哥多次交待,不让你站在这里太久的。”我扭头看他,然后微微一笑。
他不解,皱起眉,“我说错话了?”“没有,只是想到一个人,她以前也曾端着热茶,不准我那样,不准我这样的。”我摇头道。
“那他现在在哪?”他问。我说被江枫送到京卫了。他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有时候,我发现他真的和江枫很像。正琢磨着,门铃响起,吴定带着神色慌张的秦姨走进来。她用力握紧我的双手,声音颤抖道,“快去看看他吧,他已卧床不起了。”
我跪坐在陆汉康的病床前,乞求着,“爸,求你了,我们去医院好吗?”他轻轻的摇着头,泛黄的嘴唇带着半分力气,“你不必再劝我,老天已经给了我六年的时间,够了,我不再奢求了,小真,听爸把话说完……”我握住他的手,哭泣着,“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我只要你,求你了,给我一次机会……”
“难道你连我最后几句话都不肯听吗?”话未说完,他便不停的咳喘起来,脸色越发的惨白。我急忙轻抚着他的胸口。他缓缓道,“二十二年前的冬天,也是这个月季,天气骤然变冷,也就是在你母亲离开我的第三天,我心生烦闷,醉酒驾车,驰骋在晌午的街道,因我满脑子都是仇恨她的影子,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正当我恍惚之际,眼前突地晃过一个小孩儿,接着又是一个女人从眼前飞过,当时我害怕极了,踩住刹车,根本不敢动弹,就这么直直的望着车身后面昏迷的一大一下,那时,心中不知着了什么魔,握紧方向盘便逃逸而去……”
“别说了,我知道,我明白……”我脑子嗡嗡作响,想着他往日忧愁的虑眸,无奈的叹息,都是在为此事忏悔与讨罪。“你不明白,不明白……”他颤抖的双手握紧我的,暗灰的眼神看向我身后。
我回头,江枫正站立在我身后。“你是来送我的?”陆汉康蠕动着双唇对他有气无力。“从我知道真相那一刻开始,我就想着这一天了。”江枫面无表情,但话却是极其的冷漠。“我明白,就算我是小真的父亲,你也不会放过我,对吗?”陆汉康问。“不会!”江枫坚决道。
“所以你还是不肯放了她?”陆汉康眼中闪过一丝丝亮光,但当听到江枫冰冷的回答后,便再无声息。我听见秦姨不停地在我身后抽泣,呼喊,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
我寂静的跪在地上,望着他熟睡的模样,泪水哽咽在喉中。轻轻地为他盖好被子,仿若回到了十二年前,那晚,他第一次为我掖被,那晚,我第一次见到他慈父般的笑容,平静安详。那晚,我对他释怀了所有的芥蒂。如今不过区区十年光阴,已是黄鹤归去,人渐老,物是非。
陆汉康出殡那日,陆伟没有出现。丧事是罗飞一手为父亲操办的,陆汉康单位来了几个领导及其他多年的同事与友人。秦姨抱病在床,方强,洪明,万德皆来为父亲送葬,叫我不必太过于悲伤。林西和他父母因是曾经多年的邻居便也来奔丧。待人几数走后,我一人站在父亲的碑前,迟迟不肯离去。罗飞,林西,方强几人因劝不走我,便也不再多言,自顾回去了。
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谁也阻挡不了,我知这其中之道理,但还是止不住心里的悲哀。在我心中,父母是长生不老的,从未曾想过他们会离开人世,离开我。所以,此时此刻,他虽睡在这里,我却依然觉得他就在我身边。
我轻轻地靠在他怀中,望着山边上晚霞,喃喃着,“寻寻觅觅,冷泠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最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惟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我记得上次月圆之夜与他对酒时,他曾用这首词行的酒令。那时,我问他,为什么喜欢如此凄凉的词句,他说人老了,不免要叹世事无常,牵绊太多。现在,我才明白,当年他逃逸事故,实是不忍心丢下只有五岁的我和七岁的哥哥。
身后一件衣物披身,那句熟悉的声音响起,“天气凉了,别在外面待太久。”我没有回头,问道,“他躺在这里,你可满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江枫站立到我身边,双手插兜,漠然地看着我。我扬起头看着他,“结婚之前,你找过他对吗?”
他顿了顿,撇开头,“我只告诉他不要再见你。”我冷哼,“你还威胁他父债子偿,所以我来找他时,他才故意那么狠心的赶走我?”
“这件事已结束,我不想再提。”他冷冷的回道,扭头牵起我的手,脸上有了些温度,“总之,我是不会负你的。真儿,咱们回家吧。”我举起他的手,靠在他胸口,“和杀害自己亲人的仇人女儿在一起,你不觉得累吗?”
他松开我的手,寒冰结霜的声音问我,“你想怎么样?”我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远处,回道,“不知道,我只想好好陪他几天。”刚才,我已决定留在陆家小院。江枫在我身后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都会去接你。”语毕,他大步向山下走去,当我下山时,吴定已站在半山腰等我。我心知肚明,即使不见,如今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脱离他的视线了。
回到陆家小院数日,我几乎未曾出过门,白日里我去给学生们上课,晚上便有秦姨陪伴。陆汉康走后,她的身体虽虚弱了不少,但往日里她也是个心情阔朗之人,所以几日哀痛之后,身体便渐渐恢复了。朗朗清铃,童声相伴,晚风红霞,夕阳静默。在这样惬意的冬季,我坐在窗前,喝着秦姨为我煮的茶,竟然忘记了陆汉康早已离开人世的事实。倒是深切的体会了那句游目骋怀,放浪形骸的意境。
秦姨见我出神,便问我想什么?我说,以前我和爸爸总向往这种独坐小窗望风景的无忧日子。“你还念着他?”她问。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我身边,不管我离家有多远。现在也是,将来也是。”我爬在窗前托着下巴说,脑子尽是陆汉康与我经历的点点滴滴。
“陆菲果真还是从前的陆菲!”罗飞撩帘而进,我不甩他,嘴里没好气,“你什么时候学会敲门而入啊?”他嘻皮笑脸的拿了凳子与我一同坐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块石头。我好奇,便问,“你拿它干什么?”“送给你。”他把圆溜溜的石头放在我手心。“要送就送好的来,别拿路边的东西糊弄我?”我随手一扔,笑道。
“这倒是奇怪了。”他说。我问有什么奇怪的。他便道,“上次送你蝴蝶结,你说太贵,愣是还了回来,今儿给你一个便宜,你又嫌弃,你这人可真难伺候。”我旋即一想,他说的有些在理,便捡起石头,“你告诉我送它的理由,我便收下。”他想了半天,认真般的样子,“铁石心肠。”我不解,“说来听听。”
他看向院中站立的吴定,说,“希望你能像现在这样永远铁石心肠。”我知他其中深意,“可我已经嫁给了他。”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正如他在陆汉康病床钱留下的那句话,我已经是他的妻子,这是我的选择。
“陆菲,你读了那么多书,又教人受教,却被封建礼教束缚的如此紧。现在,离婚分手是正常的事,你何必要受他控?”只要一说到江枫,罗飞便会努力劝我离开他。我不知该对他说什么。他便切中要害提醒我,“从他叫你跟他那天开始,他便在步步为营,让你跳入他设计好的圈子,也许最初他并不知道陆叔会是撞死江源的母亲,但至少他在决定离婚而娶你之前便得到了消息,所以这不能不让人怀疑他对你的企图,拿你威胁陆叔,逼迫陆叔。现在看来,他是赢了。”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告诉我什么?”自从上次和他在深夜小巷谈完之后,我便知他一直记恨江枫从前对他的鄙视。
“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他皱眉问我。我撇开眼,不愿想。“陆伟!”他在我面前说,同时担心的眼眸看着我,“但也可能是别人。”“别人?”我不懂。“我也只是猜测,他的出口生意现在做得是如火如荼,竞争力大,难免有些人不会眼红。”罗飞说。我说他生意场上的事我不想知道。他看了半响,顿了顿又说,“这就是你喜欢他的原因吧?”“什么?”我问。
“他从不把自己烦恼的事告诉你?”他问。我淡然一笑,“可他也从不把自己开心的事告诉我。”
罗飞看我之后的第三天,正如我预料的一样,江源来了。他进屋后,盯着陆汉康的遗照许久,才转头看我,“很久不见,你还好吗?”我口中说着好字,心中却是极其局促不安。从小到大,我在他面前都是随性自由,此刻,恐怕大家心中都隔着一道沟,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怨恨。“打算住多久?”他又问。我说不知道。“罗飞来过了吧?”他说。我点点头。
他走到我面前,露出久违的微笑,“从前我们是怎样,现在依旧。真,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说我明白。“那你为何每句话都要敷衍我?”他有些不高兴的问。我仰头看他,道,“哪有,是你一直问,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推着我的脑袋,认真道,“陆叔死了,我母亲也不可能再复生。既然事实已铸成,我们做小辈的又何必再寻烦恼。”从没想过他会对我说这番话,我深深地看着他,只能歉疚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
“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我今儿来只是想告诉你,他过得不好,几次与我喝闷酒,这么多年来,你明白他的为人,从不与外人诉痛苦,即使是最亲的人,可那天他是真醉了,躺在床上嘴里一直念着三个字?”江源缓缓地道来,我撇开眼神,不知该如何回他。“他说你后悔了。真,不管别人对你说什么,你应该最懂他的心,他是真诚待你的。”“我知道。”我说,双手纠结在一起。
江源见我不愿再多言一句,便起步离开,走到门口,他沉沉地说道,“你应该理解他,他虽是男人,但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坚硬。”
江源走后,我一直细细琢磨着他的话,不知不觉又过了半月。一个月的最后一天,江枫如期而至,站在陆家小院门口外,我凝望着他,一步步走过去。他面无表情的为我拉开车门。我乖乖的坐在后座上,望着窗外。他温暖的右手握住我的左手,我没有退缩,就这么安静的把目光放向很远,很远。
突地,发现这并不是回别墅的路,便问小武,“要去哪?”小武回头对我笑笑,没吭声。我扭头看向江枫,问,“不回家吗?”他拿起我的手指向前面的一座山,“今天是腊月初八,齐鸾每年都会在这一天举办一场踩桥会,我们去齐鸾。”
“齐鸾?那岂不是要翻过这座山?”清城和齐鸾虽不远,但中间却隔着一座山,因交通不便,所以两个城镇来往比较少。先前,也听陆汉康说过踩桥会,不过那也是先前那个陆菲儿时的事儿了。“想去吗?”他问。我扭头翘嘴道,“我说不去,你也不答应呀。”“那也不一定。”他说,“不过要等到到半山腰的时候?”“为什么?”我问。“好扔你下去啊。”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细细地盯着他,他长臂伸出,揽我在胸前,“作甚这样看我?”“这是你第二次与我开玩笑了。”我说着心底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