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开记得，他们离开S市的那天，一直在下小雨。
他站在老宅三楼的窗子前，来搬家的工人都默不作声的忙碌着。
天阴沉的像是要压下来，死死的扣在心上，胸口仿佛有一团浸了水的海绵，压抑湿冷，说不出的憋闷。
秦妈妈微微蹙着眉揽着女儿秦姝瑶的肩膀，两人依偎着坐在黑色的小轿车里，而秦爸爸一直在老宅门口那棵老榕树下往复踱着。
在父母的交谈中，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无非政党换届之争，而父亲站错了队，于是这里也便待不下去了。父亲辞了职，一家四口只得避难似得回到母亲的老家H县去。用父亲的话说，只要是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其他也就无所谓了。
他是听说过的，和父亲交好的陈叔叔，因为贪污已经进去了。贪污也不是重点，自古以来中国的官，有几个不贪的呢？重点是，保得住你的人保不住你了，这个贪，也只是个名目。父亲平日里便是小心谨慎，没什么把柄被抓住，躲过一劫，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在秦开的心里，父亲是个极其优秀的男人，妹妹秦姝瑶说父亲是内秀，其貌不扬却才华横溢。
这样看来，秦开兄妹的长相更多继承了母亲的基因。
特别是秦开，清秀的眉目像极了秦妈妈。秦姝瑶总是嘟着嘴抱怨哥哥要比自己还好看。
秦开并不高兴，他更希望自己像父亲，虽然相貌平平，却是才不外漏的深沉。既然相貌已经如此，他愈发的收敛自己的性子像父亲学习起来。因此，刚刚上高中的秦开要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因为事先有些预料，一家人倒也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秦爸爸联系好一切事宜，一家人搬些有用的家具有条不紊的向H县而去。
车窗外的景色从繁华都市慢慢转变成房屋稀少的郊区，等秦开兄妹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
而到H县已经是天黑时分。
H县是S市和J市相交处的一处小县城，听秦妈妈说，那里小到骑自行车半个小时也就全都逛完了。
车停在一处看起来很古旧的街口，那里本就狭窄的街道，因摆放杂乱的自行车、小摊子和尖叫奔跑相互追逐的小孩子，而显得拥挤不堪。不要说拉家具的小卡车，就连他们坐的小轿车都进不去。
或许是很少有车会停在这边，他们刚刚停下不久，秦开兄妹还在犹豫要不要下车的档口，已经有很多大人小孩儿围着远远地看着议论。
随着父母下了车，远远地走过来个拄着拐杖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太太。秦开迎上去两步扶了老太太一把唤道
“外婆。”
老太太喜笑颜开拍着秦开的手连连说好，秦姝瑶迎上去说了话，这就到了小车跟前儿。
秦爸爸面色有些发红，咂咂嘴，接了秦开的手扶着老太太道
“妈，要给您老添麻烦了。”
老太太笑容一敛板起面孔道
“这是什么话，不是一家人啦？你父母去的早，我就是你亲妈不是！”
老太太说的一口地道的S市腔。秦妈妈上前扶着老太太，两人眼眶都红了起来，老太太叹了口气道
“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在一起就好！”
老太太本家姓吴，是念过书的大族小姐。赶上战争年代的尾巴，从S市出来避难，和家人走散了，这才流落到这边小县城遇到秦妈妈的爸爸。秦妈妈的爸爸本家姓沈，这是这条街的祖姓。沈爷爷对老太太一见钟情，死缠烂打的娶回家。俩人在战争年代一起出生入死，后来解放又来场文化大革命。恰好老太太的娘家人来寻她回城，这可给人家捞了把柄去，红卫兵抓着老太太说要搞什么阶级批斗，沈爷爷一杆锄头差点闹出人命，梗着脖子红着脸喊道
“谁敢动我婆娘，老子跟他拼命！”
老太太红着眼眶，心里却是知道这粗汉子真心疼自己。心甘情愿的留在这小地方生儿育女，过一辈子。
老太太就秦妈妈这一个女儿，出嫁没几年，沈爷爷就撒手去了。本来秦妈妈是要接老太太回S市，可老太太守着老宅子就是不肯，谁也没想到，到今儿还成了避难的好场所了。
老太太的房子在这条街巷的最里面，单独一个小别院，连着的两栋小瓦房。左右也是几栋相似的小院瓦房子，直到快到街巷口才是两栋对着的筒子楼。搬卸的工人外加几个热心的邻居，半个小时的功夫就搬好东西，秦妈妈怕老太太碰着陪着先回了屋子，留着秦爸爸在外张罗。
秦开站在街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特别明亮。楼上不知是谁家开收音机的声音，嘶啦嘶啦的吵杂，然后听见有些低沉的男孩的声音跟着收音机哼唱着什么，就在头顶。秦开抬起头，正好那男孩就在二楼探着身子，伸着手使劲够着窗户上面的杠子上的白衣服，嘴里的曲子随着他身子一抻跟着一颤。
俩人对了下眼儿，男孩一口白牙呲起来笑冲他道
“新来的？”
秦开点点头，男孩奋力一抻终于抓下衣服这才又道
“沈星宸，你呢？”
“秦开。”
“臭小子，死哪去了！”
叫做沈星宸的男孩还要再说什么，全被屋里一声尖利的女声打断，向秦开摆摆手，嗖的窜回屋子去了。秦开忍不住轻轻捏了捏耳朵，那一声，分贝是真高啊！
“哥！”
已经走到巷子中间的秦姝瑶见自己哥哥还愣在原地，唤了一声招招手。秦开这才快步的跟了过去。
兄妹俩进了院子，绕开还来不及搬进屋子的零散家具，就听见秦妈妈的声音
“瑶瑶、秦开，我们在北屋。”
“嗯！”
秦姝瑶应了一声，倒是秦开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往哪边走。秦姝瑶笑了起来说
“哥，这边儿。”
秦开方向感实在不好，新到地方，东西南北怕是还要过段日子才要认得。
跟着妹妹进了屋，是个隔风的方厅，左手边就是客厅。老太太和秦妈妈斜对坐着，见两个孩子进来，秦妈妈招招手
“跑哪去了，你外婆还担心呢！”
秦姝瑶偎到妈妈怀里撒娇，秦开道
“在外面随便看看。”
话说着，外面急匆匆啪啦啪啦的凌乱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也不敲门拉开门直奔进来。秦开顿时提高了警惕大声喝道
“什么人！”
来人似乎也没想到屋子里有别人，被秦开一吓，已经要迈进屋子的一只脚下意识一顿，整个人失去平衡，绊着门槛实实在在的摔了个前趴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