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部一下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显是父亲的庶长子,也是父亲预定的接班人,但独孤部还有一祖制,兄终弟极,这本是祖先为安慰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而制定的族规,百年来,从未有人真正的这样做过。
可今日的独孤部,显羽翼未丰,叔父刘眷又得到宗族的支持,结果可想而知,还未等显反应过来,刘眷已经被推上了族长之位,毕竟族里不可一日无主。
父亲征战一生,最后却死于刺杀,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侮辱,草原勇士死在决战中才是长生天最大的恩赐,因此,部落新主刘眷对外宣传,父亲因病薨。但值大乱之世,并未举行大丧,只草草下葬了事。
待我醒来,已是一天一夜之后,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显与刘眷的争执我未曾看见,但看着守在我床边显憔悴的面容,还是一阵心疼,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与显是如此亲近,有许多年我觉得显身上杀气太重,藏不住的残忍与野性,但今日,我却理解他的痛,一个自小便有着极强的虚荣心和野心的人,突来的打击却让生命中早已计划好的一切戛然而止,自然是难以接受。
“总有一天,我会将属于我的一切全都拿回来。”显看着我目光坚定的说道,我相信他能做到,只是可以预见,那必将会有另外一场血雨腥风。
“刘眷明日便会搬来府里,你若不想再住这里,我可为你另外找府邸。”显对我说道,如今刘眷是侯爷,这座府邸自然归他使用。
“我自有打算。”我轻轻回道。显点点头,一阵沉默在我们之间漫开。
“刺客抓到了吗?”过来片刻我问道。
“所有刺客全被杀死,无一活口。”显回道。
“如果宫里没有内鬼,乌洛兰族的人怎么能进来?”我向显发着脾气。是的,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父亲就这样死了。
“你以为我不想查吗?但如今独孤部已不是我说了算,冰月,父亲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显悲痛的说着,看着他,我沉默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的痛对我们兄妹俩来说都太过沉重,而我们却无能为力。
沉默中,外面传来脚步声,是那种战靴踩着积雪的声音,不一会,拓跋开、奴真和雪雁便走了进来。见我醒来,拓跋开快步上前,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依旧穿着前日的衣服。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拓跋开的语气很温柔,我看着他一言不发,父亲虽不是为他所杀,但他绝对脱不了关系,今日想来,当日他来侯爷府,或许早已知道有刺客,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有知道刺客会来,他为何要来趟这浑水,而来了为何又不施予援手,可事到如今,追究这些已毫无意义。
“冰月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伯父报仇的的,杀光柔然人。”奴真赌咒发誓,虽然幼稚却很真诚。
“谢谢你奴真。”我轻声说道。再看一眼众人道:“我有些累了,想休息。”我下了逐客令。拓跋开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我却闭上了双眼,此刻我不想听他说任何的话。
“世子,我们别打扰冰月姐姐休息,先出去吧。”是雪雁的声音,自从我与拓跋开有了婚约之后,她便从未与我们单独在一起过,但今日看来似又有不一样了。
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知道他们已经离开,睁开眼唤来小绿。
“小绿,马邑南郊有一湖,湖边有一竹屋,名为冰月小筑,派人去查探一下此屋主人,看是否愿意割爱。”
小绿领命出去不就,叔父刘眷便过来了,已经换上朝服的他比平日里威武不少,我曾以为他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即使贪恋权利,但父亲与他终归是有兄弟之情的,但我今日明白,其实,在权利面前,一切的情都是多余。
“叔父。”再不舒服我依旧下床行礼。
“你不舒服就不必多礼了。”刘眷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安慰道:“你父亲的事太过突然,你心胸要开阔一些。”
“人生百年,难逃一死,自母亲离开后,冰月便早知会有这一日。”我回道。
刘眷点点头脸上是一片哀伤,我很想知道,他的悲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也或许他此次过来本不就是安慰我,而是另有他意。果不其然,过了片刻,刘眷开口道。
“我知你与世子的婚事,本不是你所愿,但代国与独孤部的联姻势在必行,雪雁自小便与世子亲近,因此,若你不乐意,叔父会为你做主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自己女儿说婚事来了,我很想大笑,我的父亲尸骨未寒,他继承了我父亲的爵位不止,还要为自己的女儿抢我的丈夫,还堂堂正正的给我安排了一个理由,为我做主……可事到如今,我还有选择余地吗?拓跋开早就说过,与我联姻正因为我是独孤部族长之女,那么今日我便将自由还给他。
“多谢叔父成全,冰月祝福雪雁与世子永远幸福。”我平静的回答。
我的顺从让刘眷很满意。
“你冰雪聪明,从不曾让你父亲担忧,今日再一见,果真识大体。”
“多谢叔父夸奖,冰月乃是族长之女,自当如此,雪雁性子虽自小娇惯了一些,但如今她也是有婚约之人,自会收敛,不会再让叔父你操心的。”我说此话,自是有些暗讽之意,刘眷脸色有些难堪,但并未追究。
“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休息,昭阳宫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多谢叔父厚爱。”看着刘眷背影,我突然平静了,父亲死了,再没有让我悲伤的事,连显的族长之位都能抢,更何况是我的一个未婚夫。我拿出拓跋开曾经送给我扳指,往事还历历在目,但这个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屑于要。
可自从那日之后,我却没有机会再见拓跋开,我这才对现实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当拓跋开不想见我的时候,或许我根本就见不到他。
总之,不管见不见,我与他的婚约就此解除,叔父已经向全族人通告他与雪雁的联姻。自从父亲死后,我几乎未踏出昭阳宫,因此,对世人如何议论这一场婚姻并不知情,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奴真。他自然是为我打抱不平。
“冰月姐姐,你怎么会与世子解除婚约?是不是雪雁姐姐逼你的,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她。”
奴真的爱护让我心中一软。
“傻瓜,你何时看见你姐姐逼过我,我与世子本就是为部落联姻,如今雪雁才是族长之女,我自然要与世子解除婚约。”
我笑着向奴真解释,奴真一脸的不相信,但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对,嚷嚷着要去找雪雁问个清楚,我拉不住他又担心他惹出什么乱子,只得跟了出去。
雪雁搬进侯爷府住在拓跋开曾经住过的无暇宫,就在我的隔壁,出了宫门便是,但此刻在无暇宫的还有拓跋开,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我不由得心中一酸,我与拓跋开的婚约来得像儿戏,站在我身边的时候,从未仔细看过他,如今站在别人身边,我却在另一端仰望着。
拓跋开的眼神悠悠,让我想起他第一次抱我,第一次吻我时的画面,只可惜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他倾述的对象,他过往的伤,是否也会告诉雪雁。
“雪雁,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冰月姐姐。”奴真的怒吼将我拉回现实。
雪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上前拉住奴真。
“奴真,跟我回去。”
“雪雁,你太让我失望了,不顾姐妹情义,你不配做我独孤部的女儿?”奴真依旧不依不挠,说的话也有些过分了,对我们草原儿女来说,最大的侮辱便是你不配做部落的子民,祖先的传人,奴真这样一说,我有些生气了。雪雁虽然抢了我的未婚夫,但她也算光明磊落,我从未怪过她。
“奴真!”我呵斥一声。但奴真依旧不收敛。
“冰月姐,就是你不争不求,她才会予取予求越来越过分,今日我便要将她骂醒。”
奴真不罢休,让雪雁也生气了,开始回嘴。
“奴真,你好大的胆子,我与世子的婚事,是父亲答应的。”
“父亲被权利冲昏了头脑,他…。”未免奴真口不择言说出更多伤人的话,我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但我打了之后便后悔了,这是从小到大我第一次打他,看着奴真难以置信的脸,但我知道我不能心软,我口不择言道。
“奴真,世子虽然好,但却不是我的良人,我刘冰月的男人,一辈子必须以我为天,我与世子的婚约本就是一场闹剧,既无深情也无山盟。所以,你不要再为我打抱不平,我不觉得委屈。”说完我将扳指拿出来丢给了拓跋开。
“冰月祝你们幸福。”
说完,我不敢看拓跋开如暴风雨般的眼神,转身昂头离开。这一场闹剧,我要他今日画上句号。
回到宫中,小绿见我脸色难堪,也不敢多问,只告诉我,冰月小筑并没有人居住,但很奇怪,却又总是一尘不染,此刻的只想逃离侯爷府,既然冰月小筑没有人,我也不管是不是主人远行,决定先搬去那居住。那仙境一般的地方,定能让我心情平静。
搬家那天,送行的寥寥无几,于繁华中百花相拥,于落寞中才知人心,原来我卸下独孤部大小姐的身份,除去奴真、显和万蒙,万黛之外,没有人真正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