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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墙中的女人(下)

Δ一

今天一早我就把昨天入手的长大衣送到洗衣店干洗,然后骑着我的Vespa150STD来到万华区的一家古物贩卖店。这家店是一幢两层楼的楼房改建的,外观非常老旧。说是两层楼,其实应该算是一层半,因为二楼是古物店老板任意加盖的违建,只有半层楼的高度。

古物店隔壁是一家旧书店,对面有两栋相连的两层楼房。这两栋房子被防火巷隔开独立出来,其中一栋是废弃的空屋,据说前一阵子发生了不得了的案件。

我推开古物店的玻璃门,这扇门是店里唯一看起来比较新的东西。门后是一条拥挤的走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台湾早期的民生用品。

“你来啦。”

熟悉的优哉嗓音从走道尽头转角处传来,我很怀疑老板是不是真的知道进来的人是谁。还是说这家店根本就只有我会来,所以只要有人开门就一定是我。

来到转角处右转,走道尽头的留声机一如往常播着闽南语歌谣,走道右侧藤椅上也一如往常躺着一名态度优哉的老翁。令人痛恨的是,他身上的卫生衣也一如……

不对,那不是他平常穿的卫生衣。他平常穿的是肉色卫生衣,今天穿的是白色。虽然颜色不同,但一样恶心。

“你发现了啊?这套是我新买的衣服。”

他和我说话时老是半眯着眼,那表情让我很想冲上前去殴打他一顿。而且卫生衣算是衣服吗?

“只不过换了颜色,有什么不一样。”

“所以说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这种时候看表面就好,我可不想看到卫生衣里面的东西。”

“你仔细看。”

他把卫生裤腰部的松紧带拉起来给我看,虽然很不愿意,但我还是抵挡不过好奇心的驱使看了一眼。不会吧!那不是CalvinKlein的内裤腰带?

“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好的卫生裤?”

刚问完我就后悔了,因为那个助纣为虐的人不正是我吗?

“你说呢……”

他那要笑不笑的模样真的很讨厌,尤其配上一身雪白的CalvinKlein长袖卫生衣套装。我实在很佩服自己可以忍受他到现在。要不是他这里常常可以找到品相很好的古董,打死我都不愿意踏进这里一步,更何况是拿钱给他去买CalvinKlein的卫生衣套装。

“你不是说有整套的《诸葛四郎》漫画,在哪里?”

《诸葛四郎》是叶宏甲先生1958年在《漫画大王》(之后改名为《漫画周刊》)开始连载(1965年全作结束)的漫画作品,当红时曾二度拍摄成电影,更在八十年代拍摄成电视剧。

据我所知,叶宏甲之子叶佳龙在2003年时将手稿与漫画捐赠给交通大学图书馆典藏。我本来打算周末跑一趟交大图书馆,看看那套《诸葛四郎》齐不齐,顺便整套印回家。结果这老头就像在我家装了窃听器,昨天特地来通知我他找到了整套9部共55集的《诸葛四郎》。

说到昨天那件事,还得感谢这老头特地跑来“我家”找我。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说不定还救了我一命呢!

昨天因为一时手贱,趁着门铃响起、屋主转头的时机,掀开墙上的画。原来我的推理没错,长大衣和画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遮住墙壁里露出来的手掌。

看到手掌的时候,我一度以为自己大概逃不了被灭口的命运。于是灵机一动,抢在屋主之前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的竟然是我最讨厌的臭老头。虽然他看错住址跑错楼层,但也因此我才能顺利逃走。

他来找我就是为了《诸葛四郎》这套漫画。

“漫画在那边。”

他指着一旁书架最高处,那里已经快接近天花板了。

“你干吗把书放那么高?”

“我怕被不肖分子偷走。”

现场的不肖分子只有你一个吧!

“你不是整天炫耀自己老当益壮吗?”说完这句话我又后悔了。

“说得也是。”

他又高举右手做出挤肌肉的动作,每次只要谈到这类的话题,我就必须忍受他恶心的肌肉线条。而且我发现白色卫生衣好像比肉色更透明,也更恶心。

为了尽快脱离那老头的肌肉线条地狱,我赶紧转移话题:“拿把梯子来,我上去拿漫画。”

“我来就好,我可是老当益壮。”

随便你,只要不必忍受你的身体线条就好。

于是他搬来一座矮木梯,自己爬上去拿放在书架最上层的漫画。我则因为过于专注那套漫画,没发现他的屁股就在我眼前十公分处,以至于当他拿到漫画、转身面向我、并且脚步不稳整个人朝我倒过来的时候,我根本来不及用手护住我的脸。

接下来的场面有多恶心,应该不必描述了。我只希望赶快拿了漫画走人,永远不要再和这个恶心的老头打交道。

我捡起散落一地的漫画,故意不去看那个老头。当我终于把漫画收拾好的时候才发现,妈的!这老头永远都留一手。

“是不是还少一本?”我没有抬起头看他。

“你发现了啊?哈!哈!哈!”

哈你个鬼啦!

“还有一本藏在哪里?”

“其实这套书已经有人订走了,还有一本就在他那里。”

“被订走了你还叫我来。”

“你说找到整套通知你,又没说被订走了就不用通知你。”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我不想继续争辩下去,“书被谁订走了?”

“被一个‘行家’订走了。”

废话!这跟告诉我被“某个人”订走有什么差别。

“可以告诉我是哪个‘行家’吗?”

“我给你地址,你自己去找他吧。”

和他对峙的最后结局总是这样。上次找大同宝宝也是给个地址,害我吃足了苦头。

在藤椅旁边有一张旧木桌,他从木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怎么看都像是事先准备好的纸条给我。接过纸条的瞬间,总觉得这个场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不久之前才发生过。

“这里是两千块,先当作订金,那套漫画不要再摆出来了。”

“可是‘行家’已经先订了说……”

虽然嘴巴这么说,但他还是把钱收进抽屉。

我转身准备离开。虽然漫画还差一本,但至少知道在谁手上。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离开这里,好好抚慰心灵受到的创伤。当我走到门口、准备推开玻璃门的时候,那老头的声音从转角的地方传过来。

“你真是‘行家’!欢迎常来啊!”

看来这伤一时之间是好不了了!

没想到昨天差点被灭口,今天还要受这老头的气。幸好昨天从杀人凶手那里免费得到一件七十年代的长大衣,算是老天对我的一点补偿。

等等,我差点忘了昨天那个屋主是杀人凶手这件事!

墙壁里露出来的那只手掌是怎么回事呢?虽然不想去怀疑,不过墙角那个多出来的柱子里应该埋着尸体吧。更可怕的是我就住在凶手楼下,而且凶手如果怀疑我看到了尸体,有可能会杀我灭口,毕竟走个楼梯就到了。

我努力回想昨天和屋主的谈话中,有没有透露我住的地方。我记得曾经告诉他我是楼下的住户,二十一楼总共也才四户,他如果有心要灭口,很容易就可以找到我了。

看来要到新租的防空洞躲上一阵子了。

我骑着我的Vespa150STD找到纸条上的地址。一开始我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反复对过纸条和门牌上的地址后,才确定不是我眼花,应该是那老头写错地址。

眼前的建筑物是一座地道的豪宅!

我先把Vespa150STD小心推到一处确定可以停放机车的地方,我可不想因为那个臭老头耍笨,害心爱的古董机车被拖吊。将机车上锁后,我又对了一次地址,确定没找错地方。

地址在仁爱路上,台北市最高级的住宅区之一。我隔着围墙的铁门观察豪宅,这道铁门比我踮起脚的高度还高,所以只好从铁条之间的空间窥看。从铁门到建筑物的正门还有一段距离,这之间的空间停了三辆高级轿车。虽然看不到建筑物后面,不过光用想的就可以推断后面应该有花园或庭院。

在其中一辆高级轿车后面可以看到一样证明主人确实是“行家”的东西,虽然被车辆挡住了大部分,不过那确实是日据时代的老邮筒。邮筒是直立式绿色圆筒型,我本来以为平溪老街附近邮局那个已经是全台湾唯一的一个,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这个邮筒除了显示主人确实是行家之外,也表示我不用半夜潜入邮局去做偷邮筒这种事了。

既然看到这个邮筒,表示我没有找错人,不过却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财力是否足够竞争死老头那套《诸葛四郎》的漫画。

轻轻按了一下铁门旁的对讲机,在等待的期间我开始思考该用什么方法进入这幢豪宅。显而易见的是,上次夺取大同宝宝大作战用的那招“我是楼上住户”大概行不通了。

“是谁啊?”对讲机传出女人的声音。

“老板叫我送东西来。”

我哪知道什么老板,这是临时乱诌的。

“老板死了啦,把东西送回去!”女人的口气突然变得很暴躁。

“老板娘,我只送货的,这样回去不好交代啦。”

“有什么好交代的,你叫那个死鬼给我交代,我就给你交代。”说完,女人突然大哭起来。

虽然我听不懂什么交代来交代去的,不过透过对讲机可以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在安慰她。重点是,那个声音说要开门出来看看。

于是我按照原定计划,先等到豪宅的正门打开,然后回去推Vespa150STD,假装刚停好车。

来开门的是一名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她拉开铁门,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是你说帮老板送东西来吗?”她问。

“什么东西?”我假装听不懂,“你是说刚才走掉的那个人吗?”

“刚才这里还有别人吗?”

“有啊,他开着货车走了。”

我重新停好机车,将手里的安全帽挂在机车把手上。

“现在的年轻人真没耐性,一下子也不肯等。”

那老妇人说完,做出关铁门的动作。我趁机上前阻止她,这就是我的“偷天换日”大作战。首先死皮赖脸让对方把门打开,等门打开后假扮成另外一个路人,优雅地说明来意。

“老婆婆,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她果然停下关门的动作。

“我想问一下你们怎么会有那个邮筒?”我指着刚才发现的那个日据时代的老邮筒。

“那个是姜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

Bingo!“姜先生”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请问姜先生在吗?”

“不在,你找他什么事?”

“是这样的,姜先生请我帮他找一件古董,我来告诉他好消息的。”

“先生已经很多天没回家了。”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连手机也打不通。”

“有什么方法可以联络到他吗?”

“没有,我们也找不到他。”

那不就糟糕了吗,我的《诸葛四郎》还缺那个什么姜先生的手上那一本啊!

“我刚刚好像在对讲机听到有人哭的声音,怎么回事啊?”

为了套出更多信息,我试图刺激眼前这位婆婆的八卦神经。

“你说那个啊……”婆婆的音量突然压低,“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说出去喔……”

出现了!这就是欧巴桑启动八卦神经的关键语:“我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说。”

“放心,我一定不会跟别人说的。”

“其实啊,姜先生外遇被太太发现了。上礼拜他们两个大吵一架,先生离开家之后就没回来过。”

“姜先生去哪里了?”

“没有人知道,不过我们都在猜可能是去狐狸精那里了。”

“婆婆,你知不知道那个狐狸精是谁?”

“听说是公司里的职员。”

“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姓陈……不对,不对,应该是姓张……我知道了,是姓李……”

我知道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就要看婆婆有没有想象力了。于是我问了那个什么姜先生的公司地址,驱车前往。

Δ二

我把墙上歪掉的画扶正。

退后几步看了看,觉得还是有点歪。本来想再调整一次,但是我已经失去耐心,所以拿着画框的手就直接把画拿起来摔在地上。

于是,那只手失去了遮掩,赤裸裸的。

我记得画本来是正的,所以应该是那个七十年代的怪人把画弄歪了。也就是说已经不需要有任何犹豫,可以动手杀他了。我记得他说自己是楼下的住户,所以只要确定是二十一楼哪一户就好了。四选一,轻而易举。

不过在这之前有件事情要先做。

我现在的感觉就如同当年被抢了三万块以及知道女朋友怀了别人的孩子时一样冷静。下次再有这种心情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希望不会太快,我还不太习惯如此冷静的自己。

今天晚上必须先把尸体移走,免得那个怪人多事报警。或者我也可以选择今晚杀死那怪人,让墙中多一具尸体。两者相比,我比较喜欢后者。但从实行的困难度来看,前者会简单得多。

如果是处于歇斯底里状态的我会选择后者。但是现在,我选择了前者。

那个七十年代的怪人和穿着卫生衣的怪人离开后,我就开始动手把柱子拆掉。这比想象中困难许多,幸好水泥似乎还没干,也可能是我调得不好,所以还不需要动用到电动钻头。

我不打算整个敲掉,只要足够把尸体移出来就好。然后拿一些砖头把柱子恢复原状,就算到时候警察真的找上门来也不用太担心。

怎么处理尸体倒是比较麻烦。当初就是没有比较好的办法,才会把尸体埋进墙壁里。所以我想还是先找个能够把尸体藏一阵子的地方,等搞定那个怪人后再把尸体移回来。

大楼附近一个大型的传统市场,有出租的冷冻柜。前阵子公司租了一个,租约还有两个月,但已经没在使用。冷冻柜目前由我管理,租约到期前刚好可以用来暂放尸体。

把墙壁大致恢复原状已经是隔天晚上的事。因为把尸体移出来,剩下的砖头不够填满多出来的空间。柱子的侧面还留了一个洞,必须等我多运点砖头回来再继续处理。

本来想一鼓作气把工作完成,不过昨天到现在我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阖过眼。一直做着这种劳力工作,对平常都坐办公室的我而言,有点吃不消。此外,现在要把尸体运出去还太早,至少要等到凌晨三四点比较适合。

我从冰箱拿出剩余的啤酒,配着软掉的洋芋片当作这两天唯一的一餐。稍稍解除饥饿感后,疲倦就袭了上来,手还拿着啤酒罐就沉沉睡去。最后,一阵风将尸体的腐臭味吹进我的鼻腔,才让我醒过来。

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搬运尸体之前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利用。于是带着从金门买回来的刀,搭电梯下一楼,走到大楼住户信箱集中的地方。我找到二十一楼的四个信箱,想办法拿出里面的信件来看。其中两户是账单,收件人的名字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有一户的信件怎么样也拿不出来,不过没关系,因为最后一户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

那是一张广告传单,收件人的名字写的是:郝仁。

难怪那个怪人一直说自己是好人,原来那真的是他的名字。从地址来看,他就住在我家正下方。确定怪人的住处后,我直接搭电梯来到二十一楼。

踏出电梯,该因为感应而亮起的走廊灯光并没有亮。因此当电梯门关上后,走廊就笼罩在黑暗之中。突然静下来,反而让我开始感到紧张,不知从哪一层楼传来狗叫的声音,此时显得格外刺耳。

我边摸黑往前走,边在意起大楼是不是禁止饲养宠物这件事。这栋楼的走廊因为没有对外开的窗户,所以连月光都照不进来。走廊上只有消防栓的红色警示灯亮着,我不喜欢红色的光线,因为那看起来像血。虽然我杀了人,但其实我并不喜欢血的颜色。

来到怪人家门口,我感觉到心跳开始加速,这种反应令人不悦。为了驱散心中那股不悦感,我让精神集中在听觉上,试图利用寻找寂静中的声音来达到效果。第一次在大楼的走廊上停留这么久,深夜的大楼比我想象得还要死寂。

怪人对面住户传出女子喘息声,吸引了我的注意。那声音很细,从单纯的喘气渐渐变成夹杂着叫声的娇嗔。我把注意力集中在窃听声音的变化,虽然这么做让情绪没有这么紧绷,不过却让我想起自己亲手杀害的女朋友。不久之前,我们也和这对男女一样恩爱,想起这点让我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没多久,女子的叫声停止了,大楼再度陷入没有声音的寂静。

大楼逃生门就设在怪人这一户的门口旁边。我拿出藏在怀里的刀,伸手想按怪人家的门铃,但这时有件事吸引了我的注意。

直接按门铃实在不算明智之举,我本来打算按了门铃就躲到逃生门后面,等怪人出来开门,再趁隙夺门而入,将他杀害。但是我发现,铁门锁头的地方是空的,这道铁门并没有锁。

对了,他昨天来向我借厕所的时候,好像说他忘了带钥匙出门,所以铁门上的锁可能是后来拆掉的。我握着把手,拉开铁门。后面还有另一道门,我试着转动门把,门竟然也没上锁!

好了,这一来事情变得简单许多。我只要直接走进去,杀了人把尸体搬上楼,埋进墙里就行了。早知道事情会这么简单,昨天就不应该把尸体挖出来。最后麻烦的反而又变成藏尸这件事了。

既然门没锁,我便大胆潜入房内。

客厅开着小灯,透过手中的长刀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客厅的格局和我家一样,不过角落倒是没有埋着尸体的柱子。房间在进门后右手边的走廊上,从大门口可以看见房间门是开着的。

我轻轻带上门,蹑手蹑脚往房间走过去。刚才好不容易驱散的紧张感又凝聚了,必须赶快达成目的才行。我看了手表,已经快要凌晨两点。今晚工作还有很多,可能的话,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这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床的位置在房间的最里面。客厅的灯光稍微可以从房门口透进来,仔细一看,这怪人的房间里放了很多奇怪的东西。一进房门的右手边有一个木头五斗柜,大约到我胸口的高度,上面放了很多78转的黑胶唱片。五斗柜旁边有一个展示柜,玻璃拉门后面放了很多大同宝宝。现在有很多标榜怀旧复古的餐厅,他的房间就像是那样的感觉。

如果在其他情况下遇见他,也许我们会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

我悄悄靠近床铺,光线已经几乎照不到这个位置。大概是已经习惯了黑暗,还是能够大约看出床头的位置。我对准可能是胸口的位置,慢慢举起手中的长刀。这时候心跳声已经大到听得见,手掌和脸上也可以感觉渗出汗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握住刀柄,用身体的重量将刀子一口气往床上刺下去。刀刃刺穿了被子,刀身整个没入被子当中。我没有隔着被子刺东西的经验,不过那种厚实的感觉应该就像这样子吧。

Δ三

将逃生门打开,踏出门口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走廊上的灯感应到有人会自动亮起。在这栋大楼住了这么久,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那层楼的电灯是坏的。晚点要叫管理室来检查一下,不过现在可没空管这些事。

白天为了调查最后一本《诸葛四郎》的下落,跑了一趟姜先生的公司,结果他人也不在公司里。虽然早就知道,不过扑了个空,心里还是有些失望。从公司员工口中打听到关于失踪的消息不多,风流韵事倒是听了不少,几乎所有人都推测他的失踪一定和外遇有关。

当然,我也是这么想。

他外不外遇对我而言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想找到姜先生,说服他把最后一本《诸葛四郎》给我。至于外遇这件事,对我而言唯一的意义,就是外遇对象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因此我花了很大的工夫,从打扫的欧巴桑那里查出他外遇对象的信息。根据欧巴桑透露的消息,那个外遇对象小姜先生二十几岁,是业务部的员工。她在姜先生失踪的前几天就请病假,一直到现在都没上班。和姜先生一样,不论家里电话或手机都联络不上她。

欧巴桑的看法是两个人私奔了,我的看法是欧巴桑乱猜。已婚大老板和年轻女职员外遇,十之八九是贪图女职员年轻的肉体。我如果是大老板,大概也会这么做。

重点是,和老板外遇的女职员动机是什么?多半是为了钱,只是这女人会不会为了钱转而对付外遇的老板?不管如何,既然找不到姜先生,就要从他的外遇对象下手。于是,我把调查的箭头转向那个外遇的女职员。

我来到电梯前面,电梯目前停在二十一楼,也就是我住的楼层。至于为什么调查那名外遇女职员会回到自己住的大楼来,我也很想知道。

查到那名女职员的地址时,一向冷静的我也不免感到惊讶。除了和我同大楼之外,那个地址就是前一天我去借厕所的那一户人家。也就是说,昨天墙壁里那只手很可能是女职员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其实有很多奇怪的地方。目前最直接的可能性就是那男人杀了女职员,埋在墙壁里。所以两人很可能是情侣,甚至是夫妻的关系。也就是说除了女职员介入老板的家庭之外,老板也算是女职员和那男人之间的第三者。

我实在一点也不想介入这种复杂的三角关系,尤其又很可能牵涉到杀人案。偏偏这种麻烦事,老是会自动找上门来。就拿那天的例子来说,明明只是借个厕所,这么巧就让我选到一家墙壁埋着死人的房子。这种几率比被恐龙踩死还低的事,竟然也给我遇上。

最后一本《诸葛四郎》的线索,到这里可以算是完全断了。唯一还有可能找到姜先生的线索,大概就只剩下借厕所那天发现的“某件事”了。如果我的推测正确,“某件事”其实是非常危险的讯息。只不过同样和《诸葛四郎》放在天秤两端的我的性命,又战败了一次。

为了确定“某件事”,我必须再度进入那间屋子。这可不是随便编个“我是楼上住户”,或“老板叫我送东西来”的借口就行得通的。那天从屋主那里得到的长大衣口袋里,有一把钥匙。这把钥匙大概是我唯一的希望,但如果不是大门钥匙,想进入那间屋子可能会非常困难。

为了进入屋里,我在二十二楼的逃生梯躲了一整个下午加半个晚上。本来打算等那男人出门后,潜入屋里。结果他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到深夜一点多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出门。

他进入电梯后,我先确定电梯停的楼层是在一楼。然后我拿着在长风衣口袋发现的钥匙试着打开大门。开门的行动果然没有我想象中顺利,钥匙可以插进锁孔,但无法转动。而且这时候我又听见电梯启动的声音,此外,对面那一户的人好像也正准备出门。

没别的选择了,现在只好先躲回逃生梯,再等待适当的时机。于是我拔出钥匙,没想到这时候,门随着拔出的钥匙一起开了!

这当然不是用钥匙打开的。我发现门后面挂着一件雨衣,雨衣的袖子在门关上的时候,刚好夹在锁头的地方,所以门没有完全关上。

这算是几天以来难得的好运气,千万别浪费了!

我立刻进入屋里,将门关上,这时对面的住户也刚好打开门。走廊上有男女交谈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停在电梯的那个方向。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于外面的动静。

那对男女似乎不在走廊上了,外面又恢复安静。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笔型手电筒,将光线照向客厅。角落那根柱子没什么变化,不过衣帽架已经移开,挂在墙上的画被摔烂在地上。

而且,原本露出来的手不见了!

我让手电筒的光线在柱子上游走,原本露出墙壁的手确实已经看不到了。看来那男人一整天大概就是忙着把尸体移走吧,害我在外面等了一整个下午加半个晚上。不过他把尸体移到哪里去了呢?正当脑中产生这个疑问时,眼前的景象立刻回答了我。

地板上,出现在手电筒圆形光线中的,是一张已经变成黑紫色的脸!

这种时候,我总是特别憎恨人类的适应能力。因为我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四周的黑暗,所以除了脸之外,好像还看得见尸体的其他部分。哪有人就这样大大方方把尸体摆在客厅的,好歹也用什么东西遮一下吧!

看到地上的尸体,可以确定“某件事”和我的推测一样。不过这么一来,线索就完全断了。我抱着一丝希望打算上前仔细查看尸体,不过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让我不得不暂时打消这个念头。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往这间屋子走来,没有太多时间让我思考,必须立刻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我站的位置在尸体和先前埋尸体的柱子之间。正当我犹豫着该不该躲进房间时,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这下就连开窗跳楼的时间都不够了,根本不可能冲进房间躲起来。

这时候我发现在柱子侧面,有个大小刚好可以让一个人躲进去的洞。没错,就是之前埋尸体的那根柱子!更恶心的是,这根柱子大概是我除了死之外唯一的选择。心中纵有千百个不愿意,但是当门打开的时候,我人已经塞进那个对我而言有点过小的洞,为了保命先暂时当一下“人柱”吧。

柱子里的空间还很宽,看来那个男人有可能还打算把尸体埋回来。我缩着肚子,躲到最里面的空间,距离洞口大约一个人的距离。虽然逼自己尽量想些别的事情,不过我对现在站的地方曾经埋过尸体这件事,实在很难不在意。

于是,我反胃了。

虽然今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现在也不是该反胃的时候,不过仿佛可以闻到尸臭的心理作用,让我硬是呕出一些东西到口腔中。我用手指头捏住嘴唇。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我实在不想让呕吐物弄脏身上的古董衬衫,也不想反刍回去。于是只好让那些东西就这么停在口腔。幸亏今天没吃什么食物,胃里的麻辣锅前两天也清掉了,否则真不敢想像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过现在这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今晚我的听觉难得地发挥了很大的功用。平常听黑胶唱片训练的听力,都在今晚发挥了出来。隔着水泥墙可以听见东西在地板上拖行的声音。虽然明知是尸体,不过暂时先想成不知是什么的“那东西”,可以让我比较不紧张。

“可恶!竟然不在家!”

我听出这是屋主“颜先生”的声音,和那天来借厕所时一模一样。从语气听来,似乎很愤怒。他到底是说谁不在家呢?我突然想起家里门锁拆掉还没换新,不用钥匙就可以进去。他刚才不会是去找我了吧!

先不管他是不是去找我,或者找我做什么,先渡过眼前的危机比较重要,因为我觉得外面声音好像怪怪的。

首先,尸体拖行的声音停止了。颜先生好像把什么东西放到地板上,有规律地发出硬物碰撞的声音,然后是另一种东西在地板上移动的声音。等一切骚动告一段落,我又听见关门的声音。接着灯光亮起,光线从洞口射进来,让我可以稍微看清楚这里面的情形。

只是这并没有让我比较高兴,试问谁会想看埋过尸体的地方长什么样?尤其是在如此身历其境的情况下。虽然想过干脆把眼睛闭上,不去看粘连在水泥墙上已经发黑的血迹,甚至很可能是皮肤肉末的褐色碎块,但现在必须更注意外面的一举一动,只好想办法把这些东西从视线中忽略掉。

不过有个东西我倒是看得很清楚。

在我的脚边,最后一本《诸葛四郎》仿佛嘲笑我般,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这时我突然想到那个规律的碰撞声,听起来像是把砖头一块一块放到地板上的声音。也就是说,颜先生可能正打算把墙上的洞用砖头补起来。

运气好一点的话,也许他不会发现我在里面,直接把我埋起来。这么一来,除了躺在地板上那两具外遇的尸体之外,还会多一具手中握着《诸葛四郎》漫画的尸体。

想到这儿,嘴巴里是不是有东西,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Δ四

我一边把砖头放到地上,一边想着那个怪人可能去的地方。

砖头是刚才从工地搬回来的。运砖头的推车是放在大楼地下停车场,提供给大楼住户搬运东西用的。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我的未婚妻,一具是和我未婚妻外遇的上司。所以我才说杀害未婚妻不是第一次杀人。虽然当年抢钱的那人被我用刀刺得浑身是血,但不确定他后来有没有死亡。未婚妻的上司是我第一次真正确定杀害的人。

得知未婚妻外遇怀孕的消息时,我非常愤怒。

我好爱她。记得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一家唱片行,因为一张邰正宵的专辑而认识的。当时我们都想买那张专辑,但是专辑只剩一张。当然我可以走几步路到别家买,不过我邀请了她到家里一起欣赏这张专辑。

专辑中我们最喜欢的一首歌叫做《你不乖》,歌词描写的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然而回忆越多,我的愤怒就越强烈。最后终于驱使我走向杀人这条路。

砖头都搬到地板上之后,我把未婚妻和她上司的尸体放到推车上,用棉被捆紧盖好。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纸箱叠到尸体上,用木材绳绑好,尽量遮住棉被,伪装成推着纸箱前往回收站的样子。

会接着杀害未婚妻,是我始料未及的。

和她达成协议那天,其实我已经把她上司的尸体埋在墙角。本来不打算隐瞒,毕竟墙角多出一根柱子很难不被发现,更何况我们住在一起,想隐瞒是不可能的。但是当她看着墙角,发现柱子的时候,却假装不知情。我知道她在欺骗我。除了外遇的事,她又打算欺骗我第二次。

所以我也杀了她。

推车上的纸箱固定得差不多的时候,门外传来吵闹声,是住在对面那对男女。从声音听来,大概是喝醉了。他们经常在半夜喝醉酒大吵大闹。也因为这样,这层楼的住户通常都住不久。

本来我打算把尸体运出去,看来要稍微等一下了。那对男女在外面走廊上对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按起我的门铃。

“先生!先生!你出来帮我们评评理!”除了按门铃之外,男人还砰砰地敲着我的门。

这下子连邻居大概都会被吵醒,看来不开门不行了。于是我决定先把尸体连同推车一起推进房间里,等处理完门外那对男女再把尸体运走。

果然不出我所料,开门时外头已经聚集了被吵醒的邻居们。狭窄的走道塞满了看热闹的人,这幅景象让我想起电视新闻上的火灾现场。人类的好奇心真是令人厌恶。

对了,我刚才好像有什么事情想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我回头看见堆在客厅地板上的砖头,会不会有人对这些砖头起疑呢?

好像又快要陷入混乱的情绪当中,我需要一些规律的节奏让自己冷静。数砖头吧!不过我这几天好像一直在数砖头,而且数砖头会不会反而让人注意到地板上的砖头呢?

对了,数人头吧。数数走廊上的人,一块砖、两块砖……

走道上的人还在七嘴八舌,那对酒醉的男女也还没有回家的意思。再耗下去天就要亮了,这么一来今天尸体就无法运到外面去。真麻烦!

这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背。情况都已经变得这么混乱了,又是谁来搅局!我突然想起未婚妻的手从墙壁露出来那一天,一切混乱的开端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还怀疑过被埋在墙壁里的这个女人是不是还没死。

对了,家里不是只有两具尸体吗?那么,拍我的人是谁呢?或是说,是哪一具尸体呢?

Δ五

把玻璃门推开的时候,门上挂的风铃响了起来。这个风铃是臭老头上个星期挂上的,说是怕睡着的时候有客人进来,怠慢了客人。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用,因为我一直都是被怠慢的客人。

踏进古物店,时光顿时回到五十年代,一股令人怀念的复古情怀驱散了昨夜至今的坏心情。留声机正在播放《雨夜花》,从声音听起来,是不错的喇叭。我手里拿着封面有点破损,但却是历经了九死一生才得到的最后一本《诸葛四郎》。

想起昨晚,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幸亏事情算是解决了,也顺利得到我要的东西。唯一损失的就是那条陪伴我五年的蚕丝被。

当我看到床上被刀子划得残破不堪的蚕丝被,才知道原来昨天经历了两次死里逃生。我试着想象可能发生什么事,当画面拼凑出来的时候,整条背脊都凉了起来。

首先,颜先生可能发现我的门锁坏了,想趁机杀我灭口。而我也因为想找机会进入颜先生家里调查,结果两人在同一时间潜入彼此家里。我们因为住在同一栋大楼、同一个位置的上下楼层,所以房子格局“几乎”一模一样。相信他进入我家后,很快就找到房间位置,拿刀猛刺我的床铺。

至于我为什么会想进入他家调查《诸葛四郎》,说起来可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我原本想找的人是拥有最后一本《诸葛四郎》的姜老板,结果却意外查出他和颜先生的女人有染。

这让我联想到一件事。

那天我向颜先生借厕所的时候,发现他房子最里面的墙角多了一根柱子。因为我的住处和他格局相同,才发现这件事。最后也证明那根柱子是他为了藏尸体,自己砌出来的。

此外,我还发现了“某件事”。

如果墙角的柱子是为了埋尸体才砌出来的,从宽度来判断,只埋一具尸体似乎太宽了。假如凶手打算大费周章来埋藏尸体,干脆直接砌整面墙,更不容易被发现。因此我推论,柱子里也许埋了不止一个人。

再回去就是想确定这件事,确定墙壁里埋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如果是两个,另一个人很可能就是我要找的姜老板。

古物店老板还是穿着我上次见他时那套白色CalvinKlein的卫生衣套装,如果不是一直没换下来,就是他有很多套相同的卫生衣套装。而且说不定都是我出钱帮他买的。

最后一本《诸葛四郎》已经包好书套摆在我的书柜上,等着与其他同伴相聚。至于其他的《诸葛四郎》同伴,原本应该在古物店书架上。但当我把视线移到架上,剩下的54本《诸葛四郎》竟然全都不翼而飞。

当然,这一定又是臭老头的杰作!而且我几乎可以看见他憋着笑、满脸胡子抖动的讨厌样。如果他知道最后一本《诸葛四郎》多么得来不易,应该不会介意我拿着剪刀,沿着他脸型轮廓把胡子剪掉一圈。

昨晚我把呕吐物反刍后,已经有被活埋在墙壁里的觉悟。

原本看到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我以为《诸葛四郎》的线索大概断了。没想到姜老板临死前都还把漫画带在身上,真不愧是“行家”。如果不是因为昨晚的窘境,我实在很想膜拜一下这位复古界的真正“行家”。

对了,要不是住在颜先生对面那对男女,我差点也成为被膜拜的对象!

那对男女回来的时候,在走廊上大声争吵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吵架的内容是什么,不过最后他们来按了颜先生的门铃。

“先生!先生!你出来帮我们评评理!”除了按门铃,门外的男人还猛敲门。而且从声音来判断,很明显是个醉汉。

颜先生原本应该是打算仿照我来借厕所那天的模式,假装不在家。不过那个醉汉实在太吵了,万一其他住户也被吵醒而聚集在走廊上,不出去反而显得不自然。

最后颜先生把尸体搬进房间,还是开了门。

门一打开,走廊上果然聚集了闻声而来的住户,此起彼落的责备声音对此刻的我来说简直是天籁。一得知走廊上聚集了许多住户,我立刻爬了出去。当然,我没有忘记地上那本《诸葛四郎》。

门外,颜先生正和住户及醉汉周旋。我拍拍身上的水泥灰,从容走到门口。

“怎么啦?外面在吵什么?”我在颜先生背后拍拍他,故意提高音量大喊。

当颜先生转头看见我,他的表情就和我被古物店老板耍的时候一模一样。这项发现,让我更加憎恨那个名牌卫生衣臭老头。因为耍人的时候,原来这么舒坦,我实在无法原谅从我身上榨取这么多舒坦的人。

不爽归不爽,我总算是逃离了危机,而且顺利得到最后一本《诸葛四郎》。我当着颜先生以及众多住户的面,大大方方搭电梯离开,丢下在走廊上帮醉汉评理的众人。

故事理应这么结束的。不过当我回家看见被刀子划得稀巴烂的蚕丝被,立刻收拾行李躲到新租的防空洞避难。当然,拨打好市民报案电话是免不了的。其实我也不愿意这么做,不过这次在天秤两端的我的性命难得大获全胜,只好牺牲颜先生了。

古物店老板像往常一样假装不知道我来了,躺在他的藤制躺椅上。他的白色胡须从背对着我的椅背旁边窜出来,随着天花板吊扇的风微微飘动,超恶心的。

“我来拿我的《诸葛四郎》了。”

“你来了啊,哈!哈!哈!”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哈,不过——你哈个头啊!

“你的《诸葛四郎》在这里。”

他站起来,从藤椅下拖出打包好的一套漫画。

我迫不及待趋前检查,用木材绳绑好的一整套《诸葛四郎》闪亮登场。请注意我的用词,是“一整套”喔!就连我千辛万苦才得到的最后一集也绑在一起了。

“这套不是应该少了一本吗?”

“这套没有少啊。”老板说,“少的是那一套。”

我没有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看。一方面因为不想看到卫生裤的正面,一方面是因为我的眼角已经默默滴下一滴眼泪了。

(选自《岁月·推理》201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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