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慕龙】
Δ入局
这是……哪儿？
不知道在梦里沉睡了多久，睁开眼，我却又坠入另一个梦中。
视线渐渐清晰，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从未见过的华丽大床上，既轻且软云团一般的锦被裹着我的身子。床头垂下的轻烟细雾般的层层纱帐外面，是一个珠帘流光、云屏绣彩、金窗玉槛、画栋雕梁、精美得让我震惊、绚烂得令我眼花的房间，更有一阵浮浮沉沉、非兰非麝的幽香在室内缭绕不散，醉人心脾。
这简直就是古装剧里后宫妃嫔的寝殿啊！比较起来，我那又小又乱的房间真的只配叫“狗窝”。
但我怎么会睡在这儿？拼命回想之下，昏迷前的记忆画面一帧帧浮上心头：那天晚上我照常去酒吧“开工”，难得遇到一个不太讨嫌的客人。虽然听说他快五十岁了，但也许是保养得好，看上去不过四十上下，出手阔气，言谈举止也很有风度。我陪他喝了几个小时的酒，彼此很是谈得来，甚至说了很多我们这种关系不会说到的心里话。喝完酒，我坐他的豪华跑车去他家。在车上，我主动吻他，他也热烈地回应我。但可能就因为只顾着缠绵，没有留心驾驶，我们的车在拐过一个街角时，和一辆突然驶出的轿车撞了个正着。
我的记忆到此为止，之后就是长久的昏迷，醒来后，便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娘娘！”一声惊叫打破我的迷思。循声望去，寝殿里已多了一个容貌俏丽的少女，但见她头梳双髻，穿一身粉色半臂襦裙，活脱脱一副宫女的打扮。
“都三天了，娘娘可算是醒了！”她凑到床前，惊喜万分地望着我叫道。
“你是谁？”我有些畏怯地望着这个古怪的陌生人，“你刚才叫我，娘娘？”
“婢子是娘娘的贴身侍女芳痕啊，娘娘怎么不记得啦？”她瞪大眼睛，一脸委屈。
古装宫女、华美宫殿、我被叫做娘娘，还有昏迷前的车祸……所有线索串到一起，一个结论呼之欲出。
难道我穿越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在我心底牢牢扎根。和小说、影视剧里许多得知自己穿越后的主人公最初的沮丧、惶惑不同——兴奋，甚至狂喜，才是我的第一感觉。
看穿越、宫斗小说是我苍白人生里不多的乐趣之一。经常一觉睡到下午四五点，离晚上“开工”还有几个小时，无事可做的我总是赖在被窝里，拿笔记本上网看小说。这类小说看得多了，我做梦都想到宫廷里一展身手，也去混个皇后、太后当当。虽然后宫里充斥着权谋、诡诈和勾心斗角，但我现实中的人生不是更加肮脏、丑陋、毫无可恋吗？
“不知为何，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事都记不得了。”我迅速入戏，秉承穿越第一定律装起失忆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三天前，娘娘突然昏迷，御医来看过几次，却始终查不出病因。奴婢们这几日忧心如焚，万幸娘娘吉人天相，不药而愈。”那宫女轻易地接受了我的解释，又对我绽开如花笑颜，“如今娘娘一时忘事，想来是因为大病初愈之故，过些时候必会恢复的。”
芳痕一边说一边扶我坐起，又端来一碗羹汤喂我喝下。我倒并不觉得太饿，但也许是躺着的时间过久，肩背四肢都酸痛无比。
“那你多和我说说过去的事，好让我尽快恢复记忆。”
“娘娘有什么要问的，婢子知无不言。”
“你先告诉我，今年是哪一年？”我加上一句，“是什么朝代？”
“禀娘娘，现下是大唐永徽五年。”芳痕应声道。
从她的穿着，我大概已经猜到我们所处的时代是唐代。但我看过的小说里以“清穿”居多，我对唐朝历史知之甚少，唐代的年号也就知道贞观、开元、天宝而已，这“永徽”是哪个皇帝的年号呢？
想了想，我没有直接问芳痕当今皇帝的名讳，而是先问她我的家世和位份。
“娘娘出身兰陵萧氏，乃是齐梁皇室后裔，当今皇上钦封的淑妃。”
“原来我附身的这人也姓萧。”我暗暗琢磨道，“我在现代的名字就叫萧雅，看来我之所以穿越附到她的身上，冥冥中也有某种因缘，说不定她就是我的前生呢。”
慢着，淑妃，姓萧，那不就是萧淑妃吗？唐高宗李治的妃子？
“现在的皇后是不是姓王，宫里有没有一个武昭仪？”我已顾不上做作，跳起来一把揪住芳痕问道。
“正宫娘娘确是姓王。而武昭仪她，”芳痕垂下头说，“前些日子已被皇上特封为武宸妃了。”
我跌坐回床上，心里瞬间凉了半截。就算没看过书，太多的电视剧也已很好地为我普及了唐高宗与武则天的那段故事。萧淑妃其人，作为武则天上位过程中的一块垫脚石，下场之悲惨我想想都浑身打冷颤。本以为穿越之后可以吃香喝辣、享尽荣华，却马上就要迎来被幽禁、遭虐杀的未来，命运对我也太不公、太残忍了吧！
“娘娘毋需灰心，那武宸妃眼下圣眷虽隆，但皇上是念旧的人，定不会忘了娘娘的好，保不准何时就会再回到娘娘身边。”芳痕看出我的颓丧，试图安慰我。但她的话语实在没有半点说服力，反而说明了我业已失宠的境况。其实我早该想到，一个昏迷了三天却只有心腹宫女守候着的妃子，离被打入冷宫也就只差一步了。
极端的困境却激起我拼死一搏的斗志，一股不甘被命运摆布的怒火在我胸中熊熊燃烧。“我之前的人生就过得一塌糊涂，在这个时代无论如何不能再失败！我知道历史，我也会耍手段，武则天又怎么样？一代女皇又怎么样？我一样要斗垮她！”我咬着嘴唇暗自发誓。
“你说得不错，本妃睡得太久，是时候做些事情了。”我吩咐芳痕说，“快为本妃梳洗更衣，准备辇舆，本妃即刻要去面见皇后。”
在芳痕和她唤来的其他宫女一通忙活之后，鸾凤纹菱花铜镜中出现了一位云髻高耸、额描花钿、笑起来如同飘满落花的溪水一样清甜的古装丽人。我满意地欣赏着镜中的自己，那张看了二十多年的精致脸庞抹上唐朝的脂粉后更有种别样的风情。对于自己的容貌，我有着相当的信心——虽然谈不上倾国倾城、颠倒众生，但无论着现代装还是古装，都绝对是水准以上的美女——再加上我对付男人的经验，想来要迷倒皇上并非什么难事。当然，我没忘记这次是去见皇后，特意嘱咐宫女们选了一身颜色较为素雅的衣裙。
来到殿外，芳痕扶我上了辇舆，我在一众宫女和宦官的簇拥下启程往皇后的寝宫而去。春风和煦，我身在辇舆之中也能感受到空气的香甜。外面的世界想必已是繁花似锦、春光如海，但我压根儿无心探头出去欣赏美景。宫斗凶险，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何况我面对的还是武则天这样逆天的强敌，更是半点不能马虎。在这场后宫争斗中，我唯一的优势就是知道对手下一步棋会怎么走，一路上，我的脑子都在高速运转，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利用这一点见招拆招，出奇制胜。
芳痕一直随侍在旁，从她口中，我进一步确认了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永徽四年末，武则天诞下一位公主；而现在，那位小公主还没有死。
众所周知，这位小公主是活不长的，她的暴毙，正是王皇后被废、武氏当上皇后的导火索。怪只怪小公主生得粉雕玉琢一般，很是招人喜爱，王皇后虽与武氏不睦，却真心疼爱这个孩子，经常前去探望她。后来小公主离奇身死，武氏跑到高宗面前哭诉她是被王皇后所害。本来就对皇后不满的唐高宗于是下定决心废后，萧淑妃也跟着遭殃，一同被废。既知此事，眼下我的第一要务自然是去提醒王皇后谨慎行事，切勿授人以柄。
盘算初定，我却不禁油然生出“天不佑我”的感慨。要是我能早穿越回来两年，形势将会大不相同。一来彼时萧淑妃还没有彻底失宠，凭着我的手段，完全可以和武则天争一争皇上的心；二来那个时候武氏正怀着她和李治的第一个孩子。宫斗小说中一个出现几率极高的桥段，就是设计谋害怀孕的嫔妃，轻则让她流产，重则母子一齐毙命。各种神不知鬼不觉的妙计，就我知道的少说也有三五十条，可惜都派不上用场了。
我正遗憾着，却觉辇舆停定，芳痕在外边告诉我，皇后所居的立政殿到了。我当即命人去宫门前通报。在记忆中，这个时候王皇后和萧淑妃已经敌忾同仇、结成同盟，想来求见她应该不是难事。很快一个值门内侍过来回话，说皇后正与长孙太尉议事，要我稍候。
长孙太尉，那不就是长孙无忌吗？唐高宗李治的舅舅，权倾当朝的重臣，后党最有力的支持者。若是没有他，皇后的宝座早几年就已经换了人坐。但在与唐高宗、武则天的斗法中，他终究还是败下阵去，王皇后被废几年后，他就被削爵流放，最后被逼自杀。
我缓缓在皇后宫外踱步，从脑中搜索出相关信息，并立刻意识到，得到长孙无忌的支持，对赢得这场宫廷斗争有莫大的助益。可历史上长孙无忌和萧淑妃应该没有什么交集，我怎么才能和他搭上关系呢？
我思量了几个方法都觉不妥，皇后宫中却已有了响动。只见宫门大开，涌出一堆人来。当先一人服饰华贵，更有一股雄视阔步、激扬不群的气场，就算放到万千人之中，也是引人瞩目的唯一焦点。
但在看清他样貌的瞬间，我却差点惊呼出声。这人虽然身着古装，颌下多出几绺短髯，但分明就是穿越前夜和我把酒言欢的那个男人！
Δ布局
“我怎么也没想到，穿越到这里来的居然不止我一个！”
“我还不是一样？刚才见到你时，我的眼珠子几乎都瞪出来了。”我朝对面的男人抛去一个媚眼，“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倒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撞车时我们两人在一辆车上，而且身子靠得比现在还近，要穿越当然是一起穿越了。
“你还记得那晚我和你说过我特别喜欢看穿越小说吧？就常见的穿越方法，我专门总结了三十六种类型：比如说天文奇观穿越型，九星连珠这种几千年一遇的赶不上，日食、月食、流星雨都可以碰碰运气；还有稀里糊涂迷路穿越型，当你在某着名历史遗迹溜达时，推开一扇门或者摔进一个大坑、隧道什么的，都有可能就此回到古代；再有就是魔力道具穿越型，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留下的首饰、古董、字画，年代越久法力越强，穿越回神话时代都有可能；还有，还有科学穿越型，就是那些看上去很有科学根据的穿越方法，比如利用时光机啊、虫洞啊、超光速飞行啊、记忆移植啊，等等等等。
“而我俩的情况属于因为意外——包括被雷击、被打昏、撞车、触电、溺水等——导致灵魂出窍，带着记忆穿越到古代附体古人。我们在现实世界的躯体可能死了，也可能只是陷入昏迷，等我们在这个时代挂了，灵魂甚至可能再穿越回去。”因为是感兴趣的话题，我越说越兴奋，“灵魂出窍穿越型还要分为两种，一种是穿越附体到完全陌生的人身上，一种是像我们这样，穿越到和本人长得一模一样，可能是前几世的自己身上。你看，我本姓萧，附身到萧淑妃身上，你姓长孙——那晚你好像说过是姓长孙吧——就穿越为长孙无忌，真是奇妙的因缘啊。”
所有的随从都已被远远支开，在一座僻静的亭子里，我和长孙隔桌而坐，进行着一场跨越时代的对话。但这个男人的兴致却并不高。
“看样子你对穿越到这个时代来挺享受的嘛。可惜我不姓李，你也不姓武。”他冷冷地说。
“你知道，我在现代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我幽幽叹道，“在这宫里侍奉皇上一个男人，总比以前伺候一大堆男人要好。我不像你，前生后世都非富即贵，这样的好命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哼，无论穿越前后，我的人生都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橙子。东盛集团的名头你可能听过，我父亲就是这个集团的总裁，富豪排行榜上也有名的亿万富翁。我是他的大儿子长孙启，多年以来跟着他闯荡商海，鞍前马后吃苦受罪，才为他打下这份家业。但不管怎么努力，我始终不受我爹待见，虽然名义上也在集团里位居要职，其实只是个没有实权的高级打工仔。二十几年前，我爹和我现在一个年纪时，给我添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那小子随心所欲地活着，成人以后也没赚过一分钱，砸钱烧钱是他唯一擅长的事。但我爹却无条件供给资金让他胡闹，还说什么‘做父亲的，就是要用金钱给子女铺出一条通向他们梦想的大道’。最近他生了重病住院治疗，更是立下遗嘱把绝大部分财产留给我弟弟，而我就像是一条没用的老狗，被他一脚踢开。”长孙启说得火起，一巴掌重重拍在我们中间的石桌上，“然后我穿越到唐朝变成长孙无忌——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但却是明日黄花，过不了多久就会沦落成砧上鱼肉，任人宰割。老天给我安排的全是这样的讽刺剧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盖在长孙启的手背上。这样的小动作有时比一百句温言细语更能抚慰人心。
长孙启的眼神倏地亮了起来，随即抓住我的手包在他的掌心。他的手又宽又大，动作却无比温柔，好像握着的是一朵娇嫩易折的花苞。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继续抚慰并借机抓住他的心，“但在这个时代，只要我俩齐心合力，一定能改变历史，创造属于我们的未来。”
“可惜你也是从现代穿越回来的，要不然我一定在说话时尽量引用这个时代以后的名诗佳句，好显示才华来赢取佳人芳心啊。”长孙启心情转好，开始和我说笑。
我掩口一笑，“可我觉得在这样陌生的时代里，倒是两个知根知底、有共同语言的人更容易亲近呢。话说回来，如今我们的处境可说是凶险万分，长孙你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我想过了，我们只有先保住王皇后的后位，才能赢得喘息的机会。”看我转回正题，长孙启也严肃起来，“早前王皇后和其母柳氏被告发行巫蛊之术，唐高宗李治已经有了废后的打算，幸亏我之前的那个长孙无忌联络褚遂良等一帮老臣拼命劝谏，才让李治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刚才去见王皇后，就是规劝她谨言慎行，不要再捅娄子。”
“你和我完全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是为了提醒王皇后才赶去见她的。但是碰到你以后，我觉得与其被动防守，其实我们完全有能力主动出击，彻底扭转形势。”
“哦，你有什么打算？”
“想办法破坏李治和武则天之间的关系，借李治之手干掉武则天。”我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这……恐怕有些难度。”长孙启面有难色，“目前这段时期是李治和武则天关系中的黄金期。李治宠爱现在的武则天，除了男女之间的情爱以外，更因为他们还是政治利益的共同体。力挺武则天，废掉他老子李世民给他选立的王皇后，是李治用来打击我和一帮辅政老臣，从我们手中夺取权力的重要步骤。要在这种时刻离间他们，谈何容易？”
“很难，但并非一定办不到。”我胸有成竹，“是人，就有绝对无法容忍、无法原谅的事。”
“哦，那是什么？”
“别忙，我先得向你确认一件事。很多电视剧里都演到武则天杀死自己的女儿来诬陷王皇后，我想知道，这只是电视剧的戏说，还是历史书上也是这么写的？你应该看过很多正史的书吧？”
“嗯。《旧唐书》和《唐会要》并未记载这位公主为何暴毙，武则天杀女儿是《新唐书》和《资治通鉴》里增补的情节。”长孙启捻须沉吟道，“但现代大多数研究者都认为，那是古人为了妖魔化武则天而给她泼的脏水，因为她已经握有绝对的优势，只需静待时机上位即可，没必要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有的人甚至认为，事实就是王皇后和萧淑妃害死了小公主。”
“胡说八道！我还可以说是那些研究者拍武则天的马屁给她洗白呢！”这次轮到我拍桌子了，“武则天这个时候已经有个儿子，她的敌人要杀也杀她儿子，杀那个小女娃对她们有屁好处？再说武则天一天没当上皇后，一天不会心安，为防夜长梦多，她必然会主动对王皇后下手。你说之前王皇后被认定使用巫术尚且免于被废，她不杀女栽赃，还能罗致什么更严重的罪名？所以我们的行动，一是要给武则天压力，让她感到威胁，促使她将杀女栽赃的计划付诸实施，二就是要让李治亲眼看到这一幕。”
“愿闻其详。”
“首先，我们要收买一个在李治跟前说得上话的宦官——这一点，长孙你当然做得到——然后嘛，”我停下来想了想，“还得劳你去打听一下，这一两个月里有什么对武则天来说有重要意义的日子，比如她的生日啊，她和李治相识多少周年的纪念日啊，等等。”
“没问题，接下来怎样？”
“好的，我们先假设十五天后就是武则天的生日。接着让我们买通那人去跟李治说，马上就是宸妃娘娘的生日了，陛下准备怎么为她庆祝啊？李治肯定说要送她多少多少厚礼、排歌舞办宴席之类的。我们的人可以趁机再进言，说陛下这些方法都太普通，不会给娘娘留下深刻印象，陛下不如这段时间都对娘娘避而不见，装成根本忘了她的生日一样，等到了正日子再突然出现，给娘娘一个惊喜。以李治好新鲜的贪玩性子，他多半会接受这个提议。那我就趁这段空当去接近李治，如果能勾起他对萧淑妃的旧情，引他到我那里留宿几晚是最好不过的。这样一来，武则天突然遭到冷落，必然会感到巨大的压力，惶恐不安，继而后悔不已：果然一天没当上皇后一天就有变数，早知道狠下心来把王皇后和萧淑妃彻底击垮就好了，现在王皇后不来看公主了，就是想杀女陷害她也办不到。
“所有部署就在武则天生日那天收网。到那天，我会和王皇后以为她庆生兼看望小公主的理由到她宫里，顺便再多说些刺激她的话。因为不知道我们多久以后才会再来，还会不会再来，这对武则天来说是不能错过的良机，等我们走后，她多半就会对女儿下杀手。与此同时，我们在李治身边的内应继续给他献计，趁着武则天送我和王皇后离开的时候，带李治溜进她的宫里，严令下人不准泄密之后，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让李治躲起来。然后李治等到武则天心灰意冷的时候再跳出来，把自己当作礼物送给她，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生日。当然我们知道，如果一切顺利，武则天不会感到惊喜，而李治却会受到一次大大的惊吓。”
“我看这计划可行。”长孙启看我时多了几分赞许的神色，“真没想到，你还挺有一套的嘛。”
“哪里哪里。其实这都是宫斗剧里烂大街的狗血剧情，我不过是根据当下的实际情况，整合出一个可行的方案罢了。如果此计不成，我会再想办法，一定要置武则天于死地。只要她一死，剩下的人都不足道，这天下就全落在我们两个手里了。”
“我已经老了，对天下没有奢望，但是我会全力支持你。扳倒武则天后，我会先助你当上皇后，再帮你的儿子当上太子，之后架空李治，最后甚至帮你夺位称帝，只要你愿意，武则天能做的你都可以放手去做。作为回报，你只要保证我余生的荣华富贵就可以了。”
“谁说你老了？我看你可一点也不老。”我本想再和他调笑几句，却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对了，你刚才说‘你的儿子’倒让我想起来，电视剧里萧淑妃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但我今天为什么没在住处看到他们呢？”
长孙启愣了一会儿，犹豫地说：“我想，可能是前几天你昏迷不醒，李治知道后觉得皇子、公主没人照看，把他们托给其他后妃照顾了。我帮你问问，把他们找回来。”
“算了，还是等忙完大事后再说吧。”我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毕竟他们也不真是我的孩子。”
Δ死局
商讨完计划细节，和长孙启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以后，我们依依惜别，各自回去准备行动。
回到寝宫，屁股还没坐热，就有宫女慌慌张张跑来通报，说武宸妃在宫外求见。
“她来干什么？”武则天的威名实在太盛，眼看要和她碰面，我心里不禁也有些忐忑。
“她现在还不是武则天，只是武宸妃、武媚娘，而且只要有我在这个世界，她就连‘武皇后’都当不上，更别提什么‘则天大圣皇帝’了。”我一边给自己打气鼓劲，一边出去迎接她。
几分钟后，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便坐到了我的面前。
一百个人心中也许会有一百个武则天。这一个的容貌算不上绝美，却有一种集妩媚妖冶和果决英敏于一身的独特气质，极为符合我心中对武则天的想象。本来嘛，那个醉卧君王膝、醒掌天下权的武则天，绝不是一些电视剧里演的那种花瓶形象。
“听闻淑妃姐姐近日身体不适，妹妹我特来探望。”武则天的笑容非常诚恳，言语极是谦和，但我知道，这是一个随时可能翻脸捅我一刀的人。
“难得宸妃挂怀，本妃的身体已无大碍。”摸不清武则天的来意，我索性把话挑明了说，“不过以你我二人的关系，本妃身有不适，宸妃你应该高兴才对吧？”
“淑妃姐姐说哪里话来？你可是妹妹的大恩人啊。要不是因为姐姐你，妹妹如今还在感业寺里当尼姑呢。”声音和笑容依旧甜美，但她言辞间已经有了挑衅的意味。
虽然无关大局，但嘴仗我也绝不想输，于是立刻反击道：“当年本妃少不更事，不知轻重，才会恃宠生娇，在宫里到处树敌。皇后娘娘也因此引你进宫制衡于我。如今时过境迁，宸妃你却重蹈本妃的覆辙，独占圣恩，成为众矢之的。本妃反而得以与宫中姐妹修好。故而未到最后一刻，到底谁帮了谁还说不准呢。”
“淑妃姐姐说得没错。妹妹也知近来开罪了许多姐妹，殊为不智，此次便是来向姐姐求和的。这是西域龟兹国进贡的佳酿琼浆，饮之能驻颜养身，”武则天一招手，跟她来的宫女立即呈上一套银鎏金酒具，酒壶、酒杯乃至小托盘都刻花饰纹，精美无比，“陛下前日赏了些给我，但妹妹不敢独享，愿与淑妃姐姐共饮。”
那不就是葡萄酒吗？想用这个来讨好喝酒比喝水还要多的我？
我哑然失笑，武则天却已亲手斟了两杯酒，并抢着端起一杯，“妹妹，先干为敬。”
我也端过另一杯酒，仰首喝下。论拼酒，我是从来不甘人后的。
可酒的味道，好苦。
再醒来大约已是半天以后。
其实酒一入口我就觉得味道不对，却大意地以为这是千年前酿酒方法不同导致的口味差异，但十几秒钟之后，我的意识便开始模糊起来。我挣扎着起身喊人，却只是一头跌倒在地，昏了过去。
这次昏迷的时间没有上回那么长，但苏醒后的身体状况却糟糕得多，我浑身酸软无力不说，最要命的是头痛欲裂。
好不容易，我才能集中精神审视四周。陈设华贵的妆台，炫目的珠宝、珍玩，锦帐流苏，被暖香浓，和上次一样，我又躺在一张大床上，处身于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宇内，但可以肯定，这里并不是我的寝殿。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洒进来，在床榻上渲染出一层血色。我随手在锦被上摩挲着，却赫然发现那层血色中竟隐藏有斑斑血迹！接着我就看到了床榻深处的一个襁褓，还有襁褓里那未满周岁的女婴。
不管曾经多么招人疼爱，如今她喉咙被割开的死状都只能令人震怖。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外面偌大的殿堂里空无一人，静得出奇。但我却仿佛听到了那个女婴的哭叫声，她好像一直就跟在我身后，滴答答地淌着血。
“淑妃娘娘，你这么急是要到哪儿去啊？”武则天带着诡异的笑容从阴影里走出来，“或者我应该称你为，萧小姐。”
“你，你说什么？”比她的突然出现更让我惊讶的是她说的那句话。
“为什么露出吃惊的表情？”她眼中的嘲弄之色更甚，“难道你还没发现，我和你、长孙一样，也是穿越到这个时代的？”
“开，开什么玩笑！同时穿越的竟有三个人？！”
“这算什么？十多年前有一部经典日剧《重返少年时》，里面有四个因缘牵绊的人一起穿越呢。再说，那晚我本来好端端开车在路上，是你们冷不丁地撞过来，害得我想不和你们一起穿越也不行啊。不过我的运气比你们好一点点，”她赤裸裸地炫耀着，“因为我姓武，武则天的武。”
“但你怎么知道我们也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这得感谢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她一早就在王皇后和萧淑妃身边安插了许多耳目。敌人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所以才能在宫廷斗争中战无不胜。穿越过来以后，我捡到了这个大便宜。今天白天你和长孙一番密谈，很快就一字不差地传到了我耳中。”
“不可能！我们说话时，明明让所有人都退到远处，他们怎么能听得到我们在讲什么？！”
“不是听到，而是看到的。”她对我解释道，“在被收买的内应里，有一个懂读唇术。当然，她不明白你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让她一字一句地给我复述了一遍。你们的计划还是挺有创意的，所以我只有先下手为强，马上到你的宫里找你。怎么样，那杯酒的滋味如何？”
“你在那杯酒里下了……下了什么药？”
“按这个时代的叫法，应该叫蒙汗药吧。”
“但那杯酒你也喝了……”
“那杯酒我可没有喝哦。”她比划着说，“当时我在手心里藏了一小团棉花，然后用手指提着酒杯上沿把杯子举到嘴边，看着是把酒往嘴里倒，其实都倒在手心的棉花里了，接着垂下手去拧干棉花——这一招还可以反复使用，就算千杯不醉也不是问题。
“你被药翻以后，我叫人把你塞进辇舆带回我的寝宫，接着我如你所愿地杀掉了那个女婴。虽然说虎毒不食子，但你当然清楚，她毕竟算不得真是我的孩子。然后嘛，李治应该已经在来我这儿的路上，你作为杀害公主后被抓到的现行犯，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你应该知道武则天最后是怎么处置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吧？她命人剁掉了她们的四肢，再扔到酒缸里泡着，还说：‘让这两个婆娘的骨头也尝尝醉酒的滋味！’手段是残忍了点，但是失败者难免要受到惩罚的，不是吗？”我明知道她是在恫吓我，却仍然禁不住浑身打颤。
“不，我没有杀那个婴儿，等李治来了，我会向他辩白，我会把你的奸计全部揭穿！”
“辩白？你要怎么辩？说我杀了自己女儿来诬告你？这话你以为历史上的王皇后、萧淑妃没说过吗？结果怎么样你是知道的。”姓武的女人冷笑道，“还是说我和你都是从一千多年后穿越过来的人？你觉得李治会信吗？你只会被当成疯子，死得更快而已。”
我拼命想冷静下来，找到一个逆转死局、起死回生的办法，但我的头此时却疼得更加厉害，就像有个小人儿在脑袋里用锯子不停地锯我的脑髓一样。这种情况下，我连正常思考都办不到。
“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是在演戏，谁都可能陷害你。这个经验教训你一定要记住哦。”就像是抓住老鼠的猫，她最后还要戏弄我一番。
“媚娘，媚娘，朕看你来啦！我们的女儿呢，快给朕抱抱。”人随声到，穿一身白底黄边、上绣龙纹便袍的唐高宗李治大踏步走进屋来。那是一个年轻、清秀的男子，恍惚间我还觉得在哪里见过此人。
“陛下！”姓武的已经瞬间换了一副嘴脸，投入李治的怀抱，“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你再也见不着了！那个贱人，就是她，刚刚杀害了我们的女儿！”她冲我戟指怒吼，完全把一个丧女之后悲痛欲狂的母亲给演活了。
“淑妃？”李治好像这才注意到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没有，我没有杀公主，公主不是我杀的……”我徒劳地挣扎着。
李治再不理我，径自往内间查看去了。
“对了，小公主是被利刃割喉而死的。”危急时刻，我突然福至心灵，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我身上可没有刀剑，所以她不是我杀的。”
“谁说你手上没有凶器？”那姓武的浑蛋疾步走到我跟前，往我手上塞了一样物件，我下意识地接过那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把锋锐至极的羊角匕首，刀尖处还隐隐有一丝血迹。
我正在犹豫是赶紧扔掉刀，还是追上那个已经跑到门边的女人杀了她时，惊怒交加的李治从屋内冲了出来。
“你这贱人，竟真的谋害了朕的小公主！”他本来温和的面容变得狰狞无比，发红的双眼死死瞪着我，像要一口把我吞掉似的。
“不是的，我不是凶手！”我慌乱地挥舞着匕首，只希望他能离我远点，“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望着我的刀尖，李治眼中异样的光芒一闪即逝，他毫不犹豫地继续大步向我逼近。
“朕不信你还敢弑君！”他大吼着把我逼到墙角，抓住我的肩头拼命摇晃，“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谋害小公主？”
“都说了不是我！你给我滚开！”我感觉肩膀就快要被他捏碎了，索性狠狠一刀刺了出去。虽然在狂乱之中，刀刃刺入血肉的触感依然分外清晰。
第一刀刺下去，我便再也收不了手，一刀，一刀，又一刀……血不断飞溅出来，濡湿了我的双手，蒙住了我的双眼。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李治已经烂泥一般软瘫在地，他面上的神色除了绝望、恐惧外，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
几个宦官和侍卫这时已冲入了殿中，但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都被吓傻了。
“你们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去抓住她？！”随着姓武的一声大喊，那几个僵在原地的人开始慢慢向我靠近。
“不劳你们动手。”我将刀尖对准自己。
皇帝都死在了我手上，我还能有什么指望？与其被他们五马分尸、万剐凌迟，还是自我了结吧。
利刃划过喉咙，鲜血涌出。突然之间，头痛的感觉消失了，身体仿佛挣脱了一切束缚，思维空前活跃，神智也分外清明。
没错，我是败了死了完了，可姓武的，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目前为止你还不是皇后，你更没有来得及在朝野培植自己的势力，你唯一的靠山只有李治而已。虽然他是皇帝，是最大最可靠的靠山，但你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把他杀了吧。没有皇帝的支持，你拿什么去面对众多的敌人，你还能靠什么去和长孙斗？很快长孙就会拥立新帝，王皇后成了太后，你无权无势，没有任何倚靠，最多有一个先帝宠妃的名头。到时候，长孙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你最后的结局就是给宠爱你的先帝陪葬吧。虽然我的人生彻头彻尾地失败了，但能够拉着姓武的你一起死，我这辈子也值了。
就在意识往无边黑暗滑落的最后一刻，因为保持着这样的信念，我才能够微笑着合上眼睛。
Δ复局
本报讯（记者田宇）昨晚19时，正在某影视基地进行拍摄工作的《盖世女皇》剧组发生一起凶案，该剧导演兼主演长孙迪遇刺身亡。死者长孙迪为国内知名企业东盛集团总裁的幼子，成立有自己的影视制作公司，已经自编、自导、自演过四部电视剧。据知情人称，行凶者为剧组里一名女演员，她在当众杀害长孙迪后已饮刃自尽。而这起惨案的发生可能源于男女感情纠葛。有关该事件的详细情况，请关注本报后续报道。
“为我们的成功干一杯吧！”扔掉手中的报纸，男人举杯提议道。
“好啊，不过要喝就喝交杯酒。”女人妩媚的眼波一转，男人的心都酥了。
两只手臂交缠，杯中猩红的液体映照出欲望的颜色。
酒到杯干，男人的手随即环上女人的纤腰，女人则趁势倒入男人的怀里。
这对男女当然便是长孙启和那名自称姓武的女子。已经换回现代装束的他们正在一个奢华程度与皇宫无异的房间里欢饮沉醉。
“没想到你那异想天开的计划竟真的成功了。”良久，女人的声音悠悠响起，“只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要杀长孙迪，何必那么麻烦？”
“你不知道，自从八年前那个女人死了，我老子就像母鸡一样把那小子当鸡仔般紧紧地护在翅膀底下。在他上个月重病住院以前，我一点机会也没有。”
“你爸的续弦，你的那个继母，不会也是你杀掉的吧？”女人截断他的话。
“当然不是了。”长孙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愠怒，“那女人明明是自己旅行时出意外死掉的，我老子却一直怀疑是我动的手脚，几年来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让我受尽了窝囊气。这也是我痛恨长孙迪的原因之一。”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你爹把大部分遗产都留给了他吧？”
“不错。”长孙启坦承道，“更绝的是，他还给我留下了一小部分遗产，这是他保护小儿子的妙招啊。老家伙‘明示’过我，如果我雇人或者用其他什么办法干掉长孙迪，就算没有被警方盯上，就算没有明确证据证明我犯案，只要他产生怀疑，他就会修改遗嘱，让我连这点钱也拿不到。
“你说老头子对他算得上呵护备至了吧，他要是个大孝子，我也想得通些。但明明老头子病得随时可能咽气，他不二十四小时守在医院看护，还居然跑到外地去拍戏！”
“这个他倒是跟剧组的人说了，他就是要赶紧拍出一部好作品，以告慰他重病的父亲。”
“纯粹胡扯！最近电视上已经武则天扎堆了，什么《武则天野史》《唐宫红粉世界》的，他这个时候又去跟风拍武则天，怎么可能火得起来？”在长孙启看来，一部电视剧优秀与否的唯一标准就是能否大卖。
“更让我恼火的是他竟然选了你出演这部戏的女主角！”怀中的女人挣扎着要起身走开，长孙启赶紧拉住她解释道，“我当然不是说你的演技不足以担当这个角色，关键是他让你上位的条件是要‘潜规则’你。虽然他应该不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但自己的女人受到如此侮辱，我又怎么能够忍受呢？
“不过当时我还没有想到解决他的办法，直到几天前我去酒吧喝闷酒，碰到了那个叫萧雅的陪酒女。一晚上她都在跟我说她对穿越、宫斗有多么痴迷，开始我并没有在意，但后来我开车送她回家，在路上发生了一起小车祸，我和另一辆车上的人都没什么事，只有她头部受到撞击，昏了过去。我拿钱摆平对方车主后，送萧雅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结果发现她只是暂时昏迷，并无大碍，但却意外得知她刚刚做过堕胎手术。痴迷于穿越的女人，车祸后陷入昏迷，不久前刚刚堕过胎，而你们正在拍一部以武则天为主题的电视剧，你扮演武则天，长孙迪扮演李治，那女人姓萧，我姓长孙……就像脑子里过了电一样，我在一瞬间将这些既成事实串联在一起，形成了整个计划。
“我先用药物让萧雅继续昏迷下去，接着赶去找长孙迪，说我有一个女友，希望他能在新戏中给她安排一个角色。他因为继承遗产的事对我心中有愧，很爽快就答应下来。当然，我也特别嘱咐他不对剧组其他人透露我和萧雅的关系。与此同时，我却悄悄放出风声，让剧组里的人都以为这个新进组的女人是长孙迪的情人。然后我跟长孙迪说，萧雅从没演过戏，有些晕镜头，让他拨一些群众演员、分几个宫殿给我，当他们在影视基地的其他地方拍没有萧淑妃戏份的场景时，我们这组人先在不用摄像机的情况下排练排练，帮助萧雅找到拍戏的感觉。当然他也答应了。
“所以在欺骗萧雅的这出我导演的戏里，参与人数虽多，但那些扮演婢女、宦官、侍卫的群众演员只是用来扎场子的，没有几句台词，更不知内情。真正涉及事件核心的，只有你、我和……”
“你放心，小方是我的心腹，”长孙启刚一迟疑，女人就洞悉了他的心思，“绝对靠得住。”
“好的。”长孙启继续道，“终于，正戏开场。萧雅被搬到宫殿后醒来，小方扮演的宫女和我扮演的长孙无忌先后上场和她搭话，目的就是令她相信自己确实穿越到了唐朝，附身在萧淑妃身上。如果她不上钩，计划便到此打住。但结果却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我们几乎没怎么费劲，萧雅自己就对穿越一事深信不疑。
“然后就到了这出戏的高潮部分，我们的杜大影后惊艳登场。”长孙启调笑道。
“虽然我不姓武，也一直只是个没名气的小演员，”女人傲然道，“但我演的武则天不会比任何人差。”
“那是肯定的。你做女主角是长孙迪这部戏能够成功的唯一可能。而且你虽然不姓武，名字里却也有一个字和‘武媚’的‘媚’字同音。这真是奇妙的缘分啊，是吧，眉儿小姐？”
“总之，”杜眉儿面有得色，“我的任务就是极尽所能地威胁、恫吓萧雅，让她觉得自己身陷绝境，恐惧绝望。”
“在她被麻翻后第二次昏迷期间，我们还灌她吃了不少的‘Ice’——冰毒——所以她醒来后才会精神混乱，更容易受我们控制。”长孙启阴森地接口道，“在你把萧雅逼得精神崩溃的同时，我去找了长孙迪，告诉他我们这边排练得差不多了，请他一个人过来和我们搭搭戏，考察一下萧雅的演技。
“长孙迪不知有诈，欣然前来。他不知道萧雅是真的害怕和慌乱，想必还暗自认可她演技不错吧。再后来他进入内殿查看。之前的死婴是我从地下渠道买来，在喉咙上做出伤口来吓唬萧雅的，同时我安排小方藏身床底，在萧雅逃出、长孙迪未来之前拿走死婴，换了一个玩偶放在床上。长孙迪看了之后更加确信是在演戏，继续出来和萧雅搭戏。在看到萧雅手中拿着匕首时，他应该会有一丝惊讶，但惯性思维让他认为那只是道具刀，所以依然无所畏惧地逼向萧雅。萧雅退无可退，终于在恐慌、绝望的情绪驱使下，持刀刺向长孙迪。我还瞅准时机叫了几个之前待在门外扮演侍卫、宦官的群众演员进屋去，使他们成为目击萧雅行凶的证人。
“如此一来，这个事件呈现在警察和其他外人眼里的形态就是：长孙迪包养了陪酒女萧雅做情妇，后来萧雅怀上他的孩子，但他却不想要，硬逼萧雅打掉了孩子。为了弥补，长孙迪让萧雅进他的剧组演一个角色。但是这并没有消减萧雅的怨恨之情，而且她在丧子之后靠吸毒麻醉自己，又染上了毒瘾。然后到拍戏时，婴孩被杀那段情节勾起了萧雅的仇恨，她又正巧因为过量吸毒而神志不清，才会一时冲动刺死长孙迪。
“这事也立即传到我老子那里。寄予厚望的儿子闹出丑闻，还因此送掉性命，他现在一定是痛不欲生吧。而这件事和我完全扯不上关系，再说我现在已是他唯一的儿子，甚至唯一的亲人了，他的遗产自然也只有留给我了。”
“不过因为时间仓促，准备不足，我们这出戏里还是存在一些破绽和与历史不符的地方。”看长孙启回忆完了，杜眉儿起身为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浅抿一口后悠悠地说，“其中也有的是我们故意而为之，比如宫殿的装饰，我们尽可能地把它布置得华丽，其实那是中晚唐时候的风格，唐太宗、唐高宗时期宫殿的布置是很朴素的。但为了让萧雅在醒来后，能第一眼看到周围环境就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身在皇宫之中，我们选择了更为奢华的风格。
“在宫殿里时还好控制，最容易出纰漏的是去见皇后的路上。观众看如今很多的古装剧，会觉得场景极其华美精致，不逊色于真实的宫廷，但这其中很多是电脑特技、后期制作的功劳。真要把一个人放到摄影城里走一圈，他们很难察觉不到自己并非身处古代。所以我们把萧雅塞在辇舆里，让小方在外面不断陪她说话，引开她的注意力。那女人也真配合，一路上都没往外看一眼。
“还有就是台词的打磨也欠功夫。我事后跟小方回顾整出戏的表演时，听她说曾经和萧雅讲过一句‘娘娘吉人天相’。我觉得唐代人嘴里说出‘吉人天相’这个词有些不妥，就打电话问了一个以前拍戏时指导过我们的古汉语专家，果然他告诉我这个词语产生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左传·宣公三年》中的‘吉人……天或启之’，但这个词以‘吉人天相’或者‘天相吉人’这样的形态出现于书面记载，最早是在宋代的诗文里。至于‘娘娘’这个称谓，虽然也是宋代以后才成为宫廷敬语，但考虑到萧雅的接受习惯，我们还是采用了电视剧里约定俗成的叫法。其他的一些称谓也遵照了这一原则，比如称呼皇上时没有选用唐代流行的‘大家’、‘圣人’等。”
“你还忘说了一条，”长孙启在一旁道，“我今年才四十八岁，而永徽五年时长孙无忌已经快满六十岁了，从时间上来讲，我穿越附身那个时期的长孙无忌是说不通的。当然这些细节，我料定萧雅绝对发现不了。
“我们真正的疏忽在于忘了萧淑妃还有几个子女。当萧雅想到这一点时，我以为计划就此功亏一篑了，没想到那女人太过轻信，居然被我给糊弄了过去。”
“然后你就叫我马上赶去萧雅那儿，用药酒把她麻翻，不让她有时间想起这茬儿，从而对整件事产生怀疑。”
“是啊，那个萧雅也实在神得很。有时候她好像挺有主意和头脑的，比如她想出对付武则天的那个计划，就让我刮目相看；有时候她却又奇蠢无比，特别容易上当受骗，像那个读唇术的说法，她居然也能相信！”长孙启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对那个萧雅，我看你倒是颇有几分怜爱之意呢。”即便对象是死人，杜眉儿依然醋意十足，“可惜在我们的计划里，她是非死不可的。就算她当时不自杀，我们也安排了后着解决她。”
“那个傻瓜，”长孙启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苦笑，“连生活比戏剧、小说凶险得多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哪里配得上我呢？”
“你说得是。”杜眉儿又倒回长孙启的怀抱里，语带讥诮，“只有我们两个，你狠我毒，才是绝配啊！”
（选自《推理世界》2012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