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地方，在三乘九的第二十七个王国里，
在三乘十的第三十个国土上[1]，
从前有个名叫达东的闻名的沙皇。
他从年轻时起就威严可怕，
时常胆大妄为，
去欺侮邻邦；
但到年纪老了的时候，
他想过个安静的晚年，
不再动干戈去打仗，
可是邻国却起来
打扰这个年老的沙皇，
给他带来可怕的灾殃。
为了防备敌人的侵犯，
他必须供养着
一支人马众多的军队，
来保卫领土的四面八方。
将军们不能打瞌睡，
但怎样都无法招架提防。
有时候等待敌人从南方冲来，——
但一看，——军队却来自东方！
这儿刚对付好了，——
凶猛的敌人却又来自海上。
沙皇达东甚至恨得要痛哭，
甚至忘记了进入梦乡。
在这种惊慌当中算是什么生活！
于是他就向
一位聪明的贤人——
占星家和太监，
请求给予帮助。
派了急使去把他请来商量。
这位贤人来到达东面前，
他从口袋里
掏出了一只小金鸡。
“你把这只鸡”，
他对沙皇说道，“安放在旗杆顶上；
我的这只小金鸡，
将要做你的忠实守卫：
假如周围一切平安无事，
它就站在那儿不动；
但只要从哪一方
你遭到战争，
或者是敌军的袭击，
或者是其他料想不到的祸殃，
那时我的小公鸡
就会马上竖起鸡冠，
高声大叫，拍着翅膀，
转向那个方向”。
沙皇感谢了这个太监，
答应给他重如金山的报偿。
“为了感谢这样的帮助”，
沙皇满心高兴地说道，
“我要实现你的第一个愿望，
就像实现我自己的愿望一样”。
小公鸡站在高高的旗杆顶上，
开始守望着边境。
只要一发现哪儿有险情，
这个忠实的守卫就像从睡梦中惊醒，
它微微一动，拍着翅膀，
就转向那个方向，
高声大叫：“基里——咕——咕。
你侧身躺着，当你的沙皇！”
于是邻国都平静下来，
不敢再兴兵打仗！
沙皇达东就这样
四面八方防御抵抗！
一年，又一年平安地过去；
小公鸡始终安静地站着不动。
可是有一次，沙皇达东
被可怕的喧嚷声惊醒：
“你，我们的皇上！人民的父亲！”
一位将军大声叫道。
“国君！醒醒吧！真是不幸！”
“什么事啊，诸位？”
达东打着呵欠说道。
“啊？……谁在那儿？……是什么样的不幸？”
将军说道：
“小公鸡又在高叫；
整个京城充满了恐慌和喧嚷”。
沙皇向窗口一望，——在旗杆顶上，
他看见，小公鸡正拍着翅膀，
把身子转向东方。
事情万分火急：“赶快！
人们，快快上马！嗨，加快！”
沙皇把兵派向东方，
由他的大儿子率领。
小公鸡平静下来，
喧嚷静息了，沙皇又沉睡进梦乡。
这样过了八天，
从军队那儿毫无消息；
不管是发生了，还是没有发生过战争，——
没有人向达东报讯。
小公鸡又叫了起来，
沙皇派了另一支军队；
现在他派了他的小儿子
前去援救他的大儿子。
小公鸡又开始安静。
但从他们那儿还是毫无消息！
这样又过了八天；
人民在不安中度日如年；
小公鸡又再叫了起来；
沙皇召集了第三支军队，
亲自率领它去向东方，——
祈求先知伊利亚保佑平安无恙[2]。
军队日夜在前进；
大家都再也忍不住啦。
无论是战场，无论是营地，
无论是埋葬死人的坟山，
沙皇达东都没有看到。
“这真是怪事？”——他心里想道。
这样又过了八天，
沙皇把军队带进深山，
在高高的山岭中间，
他看见一个丝绸的帐篷。
在帐篷的周围
是一片奇怪的寂静；
在狭隘的山谷里，
躺满着打死了的士兵。
沙皇达东赶快来到帐篷……
这是多么可怕的景象！
在他的前面，他的两个儿子；
没有带头盔，也没有穿护身的铠甲，
双双僵僵地躺在地上，
互相用利剑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他们的战马在草场上，
在被践踏过的草地上，
在染了鲜血的茂草中间来回游荡……
沙皇痛哭道：“唉，孩子啊，孩子啊！
我真是不幸，我的两头雄鹰
都陷进了圈套！
不幸啊！我的死期已经来临！”
大家都跟着达东号哭，
山谷的深处也在痛苦地呻吟，
连高山的心也在震惊。
突然间，帐篷打了开来……
走出一位女郎，
她是沙玛汗的女皇，
全身像朝霞闪闪发光，
安详地来迎接沙皇。
好像夜间的鸟儿在朝阳之前一样，
沙皇一声不响，两眼盯着这位女郎，
在她的面前，
他已经忘掉两个儿子的丧亡。
于是女郎对达东微微一笑，
——行了个礼，
就挽着他的手，
把他领进帐篷。
在那儿她请他坐在桌旁，
用各种珍肴来款待；
再在锦缎的床上
把他安顿进入梦乡。
这样整整过了一个星期，
达东完全被她征服了，
他被妖术迷惑，神魂颠倒，
在她的身边宴饮作乐。
最后沙皇踏上归程，
带着自己的军队，
还有年轻的女郎
返回自己的家乡。
传闻早已跑在他们前头，
真真假假的消息早已传开。
《小金鸡的故事》杰赫捷廖夫作
在京城边，在城门外，
人民欢迎他们，到处一片喧嚷。——
大家跟着华丽的马车奔跑，
追随着达东和女皇；
达东也向大家招手致敬……
突然间在人群当中，
他看见一个戴着萨拉秦人的白帽，
头发花白得宛如一只天鹅的人，
那就是他的老朋友、太监。
“啊，你好，我的老爹”，
沙皇对他说：“你要讲什么？
你走近一些！你有何指教？”
“皇上！”聪明的贤人回答道，
“最后该让我们来算算帐啦。
你还记得吗？为了我的效劳，
你像对老朋友一样答应过我，
要实现我的第一个愿望，
正像你自己的愿望一样。
现在请你赐给我这个女郎，
就是沙玛汗的女皇”。
沙皇真是大吃一惊。
“你怎么啦！”他对这个老人说道，
“是魔鬼钻进了你的心？
还是你发了狂？
你怎么在胡思乱想？
我当然答应过你，
但一切都得有个限度！
你为什么要这个女郎？
够啦，你该知道我是谁？
你尽管向我请求，
哪怕是国库的财宝，哪怕是贵族的称号，
哪怕是御厩里的骏马，
哪怕是我的半个王国！”
“我什么都不要！
请你赐给我这个女郎，
就是沙玛汗的女皇”。
聪明的贤人做了这样的回答。
沙皇唾了一口：“好家伙，就是不给！
你什么都得不到。
你这个罪人，自讨苦头；
滚开！趁你手脚都还齐全的时候！
来人啊，把这个老头儿带走！”
小老头儿想争辩，
但同沙皇争吵没有好下场；
沙皇就用权杖
打在他的额头上；
老头儿马上一命呜呼倒在地上。
整个京城都震动起来；
但那个女郎——
“嘻——嘻——嘻！哈——哈——哈”在
大笑着，
好像并不怕什么罪过。
沙皇虽然非常惊慌，
却温柔地对女郎一笑。
于是乘着马车进了京城；
突然间传来一阵轻轻的响声。
在全京城人的眼前，
小公鸡跳下了旗杆；
它飞向华丽的马车，
就落在沙皇的头顶上，
拍着翅膀，在他的头顶上啄了一口，
就飞旋而上……。
这时候，达东从马车上跌到地上！
他呻吟了一声——就从此死亡。
女皇突然不知去向，
就好像从来没有这回事一样。
童话故事是谎话，但其中含意深长！
对于年轻的人们，这是一课好教训！
【注】《小金鸡的故事》是普希金一八三四年九月三十日在波尔金诺写成的最后一篇童话故事诗，一八三五年最初发表在《读书文库》第四期上。这篇童话故事取材自俄国的民间故事，但据苏联著名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的考证，同时也采用了美国名作家华盛顿·欧文在游记、随笔和故事集《阿尔罕伯拉》(1832)中关于《阿拉伯占星家的传说》。在这篇童话故事诗中，写出了对沙皇统治的讽刺与憎恨，因此审查当局禁止发表其中的个别诗句。普希金在一八三五年二月的日记中写道：
“审查当局不允许发表我在关于小金鸡故事中下面的几句诗：
‘你侧身躺着，当你的沙皇！’
和
‘童话故事是谎话，但其中含意深长！
‘对于年轻的人们，这是一课好教训！’
“克拉索夫斯基的时代又返回来了。尼基坚科比起比鲁利夫还更愚蠢”。
这里提到的克拉索夫斯基、尼基坚科和比鲁利夫，都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图书审查官，一向以愚蠢和胆小闻名。
【注释】
[1]这两句话都是俄国民间故事和诗歌中常用的语言，意为“在非常遥远的地方”。
[2]在有些版本中，这句诗是：“自己也不知道，是凶是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