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晗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眼前的光影摇曳，依稀还是模糊的样子。
他靠在一棵树下，怔怔望着那片薄光。
不知道坐了多久，毒素渐渐驱散，疲倦的感觉涌上来，身体里可以调动的内力前所未有的少，这让他有些不习惯。耳边响起沙沙又细密的声音，分辨了好一会，鹿晗才意识到是下雨了，可惜他意识到的时候全身上下似乎已经湿透，躲不躲雨都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正在怔愣间，听见一个透亮的声音穿越过雨幕直直射来。
“鹿晗，你怎么不躲雨啊！”
那个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很快接近，然后来人抓住他的手臂就准备拖着他跑。
是林冉么……
视野里只剩下不甚清晰的一个轮廓，朦胧轻软的就像梦一样，她为什么回来，她不是……跟着杜若离开了么？
林冉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你怎么了？”握住他的手臂也松下来，语气忐忑：“在生我的气么？为什么……都不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么？”
“不，没什么。”鹿晗轻轻转开头。
淅沥沥的雨水顺着鹿晗的额角低落，一缕缕耀眼的银发服帖的伏在肩上，让他显得狼狈而憔悴。
移开的视线放空，冰冷而没有焦距。
不安仍然在继续，可是林冉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叹了口气道：“不论如何，跟我先去躲雨罢。”
鹿晗没有回答，林冉便当他是默认。
在客栈里擦干身子换过衣服，林冉正想去隔壁房间找鹿晗，推门一看，却发现里面不见了鹿晗的踪影。
……大概是回去了罢，林冉有些失落的想。
鹿晗生她的气也情有可原，是她又这么丢下他离开，刚才还为了救杜若丢下他……可是，她怎么也没法放着师父和杜若不管，头抵在门框上，林冉又叹了口气，才缓缓下楼。
无论如何，要先找到师父，不知道师父现在有没有被花久夜抓住……
外面的雨已经逐渐止了，小镇沿街点起了一盏盏灯，空中腾起淡淡寂寥的味道。
林冉不知道上哪去找师姐，只好无目的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身形刚掠动了一下，却听见风中飘过一道很轻很熟悉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浅浅的血腥味。
滞了一瞬，林冉当即转身朝声音发出的巷子跑去。
越接近，血腥味越浓重。
这里是魔教的附近的城镇，不在官府的管辖范围内，所以林冉也耳闻常有打家劫舍的存在。
只是……
林冉的身形突然顿住，所有的思绪在一刹那之间变成了空白的飞灰。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她完全完全不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事情。
顺着纯白衣袂上伤口滴落下来的血迹，一滴一滴汇聚成一滩。
鹿晗……受伤了？
他身边围着不少人，都用贪婪的眼神看着他。
“不用怕他，你看，他也就是虚张声势，他就是个瞎子而已！”
“就是，看他腰上的玉佩和发冠，我告诉你光那东西的价值都够我们吃上好几年了，更别说他身上的银子了！”
“而且你看他这长相，我就没见过人能长成这样！”
“呸呸，长得再好看，打伤我们这么多兄弟也不能放过他。”
鹿晗站在中间，衣衫未干依然潮湿的贴着身躯，发丝沾粘，孤寂而冷漠，像是周围的一切已经与他浑然无关。
“鹿晗……”
林冉的声音轻到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到。
那头的鹿晗才像是从梦境中挣扎出，徐徐转过头，颊边还有不正常的薄红。茫然到可怕的神情在看过来的瞬间变了变，紧接着是一闪而逝的脆弱。
可是……还是没有焦距……
那双细长漂亮犹如蕴藉着水墨的眸子中是一片空洞。
鹿晗他……看不到了？
眼见一个人低喝一声，架起刀朝着鹿晗砍去，身体在精神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冲了出去，飞身抬腿狠狠将人踹了出去，同时林冉在对方的手腕用力劈砍了一下，劈手夺刀后狠狠架开对方的武器，拉着鹿晗就朝远处跑。
后头的人连忙追击而来，林冉刚想说话，身形一下腾了起来，耳畔是鹿晗淡而没有情绪的语调：“哪个方向？”
林冉愣了一下，道：“往右边跑。”
鹿晗的速度依然快，浮光掠影般错过身后景色，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就把人远远甩开。
林冉忙道：“行了，把我放下。”
抱住她的人顿了顿，而后若鸿毛般脚尖点地，落地，将林冉从怀中放下。
林冉轻巧跃下：“鹿晗，你……”她有太多想要问的事情，然而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彻底懵了。
砰得一声。
放下她的鹿晗，已经重重摔倒在一边！
鹿晗受伤了，而且发了高烧。
林冉不敢走远，在附近找了户民居，就把鹿晗背了进去，也许是因为刚才抱着她使用轻功导致伤口撕裂，手臂上的伤比林冉想得还要严重，烧也迟迟不退，但最重要的是……林冉一直担心着鹿晗的眼睛。
“这些我来做就可以了，实在麻烦了，你们去睡罢。”
林冉接过布巾，对好心的村妇道。
民居里没有药，林冉只好煮了些姜汤喂给鹿晗，用身上带着的金疮药处理过他手臂上的伤，林冉便一遍一遍的用冷水替鹿晗擦额。直到额头上的温度退去，鹿晗也没有醒来。
她用身上的碎银子随便换了点东西吃，便一直守在鹿晗身边。
看着鹿晗憔悴的脸庞，心里的惶恐每一刻都更深一点，无法控制的觉得恐惧，像心口某个地方被掏空了一样，空荡荡的寂寥。
只有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鹿晗没事，一定会醒过来才能稍微觉得安慰一点。
这样一直强撑到第三天夜里，鹿晗终于转醒过来，睫羽颤了颤，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
“你感觉怎么样了？”林冉握住鹿晗的手，忙问。
鹿晗似乎也怔住了，动了动唇，半晌，只是静默。
“我扶你起来喝点粥？”
林冉又问。
鹿晗没说话。
林冉扶起他，盛了一碗放在锅里热着的粥，吹凉再喂到鹿晗唇边，一碗粥喝完，鹿晗还是没说话。
窗外安静的听不见丝毫多余声响，只剩夜风飒飒。
又过了些许时候，林冉放下碗，终于还是低头问了：“鹿晗，你看不见了么？”
鹿晗沉默了更久的时间，轻轻点头。
林冉：“什么时候的事情？”
鹿晗：“两天前。”
林冉抑制不住：“那那天遇到花久夜的时候你已经看不见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既然看不见为什么还要来……”
鹿晗低下头，不去看她。
被鹿晗这种小孩子一样逃避的态度弄的无奈，林冉握住他的手，几乎是肯定的语气道：“那你那天赶我走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怕我发现你看不见了？”
鹿晗蠕动了一下唇：“……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不该对你那么说，我……”鹿晗的气息消沉，“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
因为太过措手不及，连他自己也没预料到会出这种状况，甚至有一点害怕告诉林冉……失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明以后他什么也不能做了，林冉……会不会嫌弃他。
他抿了抿薄唇：“我看不见了，你会讨厌我么……”
“笨蛋。”
林冉突然俯□抱住他，眼眶无法控制的热了起来：“笨蛋笨蛋，我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事情讨厌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一个人看不见还敢到处乱跑，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林冉……”鹿晗怔怔感受着贴在身前的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林冉抱得越发紧，隔着被褥暖意还是一点点传了过来。
“鹿晗鹿晗……”
一次一次念着鹿晗的名字，好像这样才能安下心来。
鹿晗起初还有些茫然无措，但听到这样的声音，神情也平静下来，回抱住林冉，下颌在林冉的头上蹭了蹭，林冉身上熟悉的味道透过衣衫传来，纵然看不见也觉得心脏在被她一点点的填满。
满溢的情绪几乎要破出胸腔。
“林冉，你不在乎么……”
鹿晗的唇在林冉的耳畔问。
林冉埋在他的胸口，干脆道：“不在乎。”
像个贪得无厌的孩子，鹿晗靠近林冉，语气忐忑而又略带一丝难以自持的问：“就算我变老变丑，没有武功，也不会做菜，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还会喜欢我么？”
因为竺颜的存在，他始终还在害怕吧。
林冉低笑一声：“当然，我……唔……”
可惜在下句话没出口之前，全部的声音已经被鹿晗堵住。
他的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情感，几乎是渴求着林冉，脆弱却又激烈到令人窒息，透过唇齿的缠绵，再深刻不过的传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