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开的心情是复杂而沉重的。
霍象不明不白的啸声，就像一击沉重的心锤。
但石开知道，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丰不平本来是霍象请来的帮手，以他这么老的年纪，再去入什么新猎组，简直是笑话。
丁三、丁四本身也是闲云散鹤般的性格，对争彩兴趣不大，若不是霍象许诺，事成之后帮助他们兄弟二人引荐蝉息阁，估计他们也不会来。
活下去，至少要活下去，才能有思考的时间。
石开烦闷地用双刀在前边开路，渐渐发现刀上的水痕越发明显，湿气怎么这么重？
“这里的雾气似乎浓了很多？”丁三在队伍的右前方，朝侧后方的丰不平问了句。
“嗯，石开，咱们先停一停，”丰不平顺手从身边的草丛中摘了片叶子，然后放在嘴中嚼烂，慢慢品了一下，拧开身后葫芦，灌了一口，朝看上去湿气很重的灌木丛中喷出几道水雾。
只见水雾渐渐与湿气混淆在一起，慢慢呈现诡谲的七彩颜色，仿佛在空气中凭空出现了一幅水雾画卷，似幻似真。
“不好！”丰不平示意石开回撤，“这里的雾气可能有迷幻效果，咱们尽量绕着边缘走。”
说罢，丰不平解开另一个葫芦，递给其他三人，说道：“这南坳烈是我自酿的烈酒，对克制迷幻毒药有奇效，你们一人喝一小口。”
石开将信将疑，但也不敢托大，接过葫芦小抿了一口。
只觉一种奇怪的辣感，从咽喉直透脑门，整个五官瞬时间变得格外清醒，仿佛被冰水哗啦啦浇透一般。
不得不说，霍象找的丰老，还是很强的。
丁三却没有喝丰不平的烈酒，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块晒干的茎干，有点像萝卜干一样的东西，递给了丁四，并顺手割了身边野草的根部，一起慢慢放在嘴中咀嚼。
“呵呵，想不到彝族特有的乡根定位，今日得以一见，”丰不平笑道，“但愿你们有能耐应对就好。”
丁三没有回答，招呼丁四朝雾气较淡的山林边缘走去。
石开和丰不平紧随其后。
小杉他们可没这么幸运了。
至少陈司是不会什么乡根定位的。
所以，等白小杉他们走进发觉湿气渐浓的密林深处时，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先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困倦感。
而后，武婴开始时不时地乱震，像打摆子一样。
陈司和小杉都感觉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小杉很期盼地看向陈司时，发现陈司的后方渐渐有个人影，似乎准备偷袭陈司。
“小心！”小杉也来不及把陈司扯开，玄铁刀已经脱手而出。
身随念动，小杉的身形一闪，跟着玄铁刀就杀向那人。
那人似乎很熟悉小杉的套路，轻身一闪。
隔空一拳击来，竟带动空气，形成一道喷薄而来的气柱，硕大的拳头，直击小杉。
小杉没有硬挡，脚步一滑，贴身逼近那人，双手疾点，五谷分筋指闪电般点向那人。
没想到那人丝毫不惧，突然击出十余记快拳，仿佛一瞬间同时有十几个拳头狠砸过来。
以快对快，小杉也虚空点出十几指。
纵跃腾挪，避开拳势，击其手腕处的经穴。
双方见招拆招，越打越快，几百招下来，小杉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兴奋。
几乎拿出压箱底的绝学，无论霹雳九式或是五谷分筋指，配合星辰步的运用，越发纯熟。
但几乎每一次都差一点命中，让小杉觉得无比遗憾，却更加斗志昂扬。
全身经脉的力量，都被亢奋地调动起来。
小杉觉得这人真是前所未有的劲敌，但又并非不可战胜。
这种棋逢对手的快感，让小杉不惜体力地疯狂出招。
不知道双方过了多少招后，小杉发现自己的劲力渐渐有种不受控制的虚脱感。
仿佛整个身体都在机械地出招。
不行！
得留些力，也不知道陈司他们怎样了？
小杉猛然警醒，但那人却没有给小杉机会，一拳快过一拳地连击，好几次差点轰中小杉。
惊怒之下，小杉一咬牙，手上玄铁刀化作无数刀光，仿佛掀起漫天巨浪，朝对方压了过去。
一拳轰出。
刀光尽碎。
仿佛巨浪撞上礁石，小杉感觉胸口一阵发堵，扑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
想不到对方内力如此之强横。
一力降百会，确实内力高低的差距，不是招式所能简单弥补。
但“前世”经历过无数惊险历练的小杉，瞬间调整了步伐，避开对方接连轰过来的猛拳。
对方根本不给自己留力的空间，而且似乎内力没有衰竭的迹象，越打越强。
小杉只能用星辰步展开游斗。
忽然，小杉觉得后颈处一阵微麻，仿佛中了针刺。
糟了！小杉还没来得及回首一击，就感觉脑子一沉，整个人朝地面就栽倒过去。
陈司长长地嘘了口气。
看着栽在地面的武婴和陈司二人，陈司很庆幸之前打开了香蜂瓶。
如果不是及时招来附近的野蜂，估计等大家的劲力耗光，都不一定能从迷幻中跳脱出来。
陈司叹了口气，在小杉和武婴的醒神穴上按了一下。
小杉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第一时间摸了身边，发现玄铁刀还在，立马想翻身站起来。
只感觉一阵眩晕，还好被陈司扶住。
但武婴似乎就很不妥，整个人还是呈现半抽搐的状态。
“这片森林的湿气有很强的迷幻效果，”陈司按住武婴的经穴，说道：“能让人幻想和某个人战斗，其实不过是臆想。”
小杉拍了拍脑子，其实他不觉得有啥不妥，经过这场力斗，感觉自己对招式的熟悉程度反而有了更深的理解。
但小杉也明白，如果没有陈司及时蜂毒解幻，自己可能会劲力虚脱而亡。
武婴慢慢平静下来，但整个人还是不省人事。
“估计是他的精神受到了较大的伤害，”陈司有点无奈。
小杉他们并不知道，之所以被方圆园选择作为争彩必经的路线，是由于雨雾坡这片森林本身能分泌一种亢奋素，直接迷幻人类的大脑。
而更恐怖的是，人体一旦疲劳死亡后，人体腐烂的一些养分，会加大森林自身的亢奋素分泌。
等于本身就是一个迷幻的植物陷阱。
白小杉之所以幸运，是因为这些植物分泌的亢奋素无法激活太生动的记忆形象，毕竟白小杉的记忆已经被抹去，白小杉继承的是肖劲锋的记忆。
可如果在迷幻过程中，模仿肖劲锋世界的人物，就一定会被白小杉识破。
所以，三个人当中，反而是小杉中毒最轻。
陈司因为之前有戒备，从小也被毒物咬伤过，体内有抗体，所以中毒效果并不是很深。
可怜的武婴，估计是诱发了某个记忆深处的“痛点”。
“我们还是得尽快冲出这片森林，”小杉把武婴往肩膀上一扛，对陈司说道。
一路上，小杉都在回忆刚才的交手过程。
根据陈司的描述，这种迷幻效果似乎很有针对性。
比如，自己可能真的会潜意识里认为自己的内力差，所以会诱发一个内功高手形象出来。
比如，自己很讲究出刀的时机和速度，但对方却用很霸道地方式强行破解。
其中很多对攻的方式，包括一些惊险的情况，都让小杉受益匪浅。
还好不是真实的敌人。
陈司看小杉一路沉默，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也被勾起伤心事？我遇到的是山狼。
我阿爸当年，把我丢到狼群出没的地方。
还好那次遇到的是哺乳的母狼，尽管如此，我无法忘记，全身每片肌肤被山狼嗅舔过的恐怖。”
“山狼和普通的狼有什么区别？”小杉一直不忘记向陈司恶补动植物知识。
“你居然不知道山狼？”陈司反问，但很快对小杉的动植物白痴程度表示习惯，“南楚四军中，就有支赫赫有名的山狼军。
山狼的可怕不在于獠牙利齿，而在于他们很擅长从猎物身上分析猎物最害怕的地方，以便在下次遇上同类猎物时，能最高效的解决对手。”
嗯，那意味着山狼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小杉心理想着。
真不知道和自己那个世界的狼有何区别，如果有机会，小杉都想见识一下。
“山狼一般会轻轻咬你一口，然后看你的反应，咬完这边，再咬那边，然后反复尝试力道和部位，”陈司的脸上露出一种不堪回首的痛苦神态，“我这辈子发誓，再也不想遇到山狼，若没有那头母狼，我早死了，所以我发誓我不会杀山狼，只是想不到还是被这雨雾迷幻住了。”
“如果山狼真像你说的这样，我真想见识一下，”小杉发现肩膀上的武婴似乎有点儿醒了，连忙停住脚步，轻轻拍了拍武婴的脸颊。
“别打了，别打了！”没想到武婴一阵抽搐，突然张开眼睛，看到是陈司和小杉，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陈司和小杉对了一下眼神，嗯，武婴肯定也经历了什么往事。
虽然离磁针罗盘指示的彩球位置越来越近，但小杉、陈司、武婴三人都默默地前行者。
大家心底都有秘密，而这种秘密，可能也是激发大家走下去的勇气。
对小杉而言，这条命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借尸还魂，至少要对得起这个尸体周遭的爱。
这是小杉最朴素的坚持。
不管阿爸怎么看自己，或许有一天，自己会认真和阿爸说清楚事情的原委。
不管阿爸相不相信，小杉都会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敬重。
这无关记忆，也无关血缘，这在小杉心中，是侠义之道的根本。
当然，如果连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再高大上的道，都不过是空话。
阿爸让自己来参赛，恐怕也是在给自己一种磨练吧。
是为赢的虚荣心而战斗？
是为怨念或复仇而战斗？
是为荣誉或责任而战斗？
阳光照在他清澈的眸子上，小杉默默地对自己说，绝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报复，为了追求更强实力修为，而忘记自己存在意义的武痴。
武的本意，是止戈。
武道的精髓，应该是握刀，而不是挥刀。
手中有刀，而不滥杀，心中有刀，而不狠戾，这应该是自己比较喜好的大侠之道吧。
不管将来的路如何，小杉忽然发现，经过雨雾坡这一战，似乎更加清晰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胆怯与顾虑。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陈司忽然发现，肩旁的小杉似乎又有了一些不同。
是的，在逐步领悟的一段步行旅途中，白小杉又打通了五六个经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