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之乱是由宫廷政变转为皇族为夺取政权而进行的斗争,时间从元康元年(291)三月贾后发动宫廷政变诛杨骏起,到光熙元年(306)东海王司马越毒死晋惠帝,另立晋怀帝,掌握大权止,前后共历时十六年。
参加****的八王分别是:汝南王司马亮(司马懿第四子)、楚王司马玮(司马炎第五子)、赵王司马伦(司马懿第九子)、齐王司马冏(齐王司马攸之子)、长沙王司马乂(司马炎第六子)、成都王司马颖(司马炎第十六子)、河间王司马颙(司马懿弟司马孚孙)、东海王司马越(司马懿弟司马馗孙)。
一、杨氏一门喋血
元康元年(291)三月,宫廷政变的阴谋已在黑暗与不声不响的运祚中,长成了荷枪执戟的嗜血巨人。它目光阴冷,牙齿森白,举止暴烈,杀人如麻。它走向外戚后党碾死他们的沉重脚步已无人能够阻挡。楚王司马玮已经从襄阳入朝,洛阳城里的东安公司马繇(司马懿之孙)也答应一块儿去杀杨骏。贾后已不惧势单力孤,她已经有了发动一场宫廷政变所必需的武力,时机已然成熟。三月三日,贾后指使孟观、李肇向晋惠帝报告,杨骏要谋反,废除惠帝,自己做皇帝。对权力的敏感、喜欢、占有,大概连傻子都懂得。晋惠帝三十二岁登基,四十八岁吃了许多毒汤饼后暴毙,共坐龙椅十六年,对别的事倒也是木头木脑,憨痴懵懂,唯对皇权,他恋恋不舍,抱着玉玺,谁抢都不撒手。至于其他的事,你们爱怎么搅和就怎么搅和,只要我还做皇帝就可。观此,他的智商还是在一定水平上的,也没有傻透腔。晋惠帝一听杨骏要谋反,要抢自己手中的玉玺,立即气得目瞪口呆——本来就呆,这下更呆了。如何保住手中的大印呢?贾后就指导他作手诏,诛杨骏。晋惠帝哪有智商分析杨骏造反是真是假,连自个媳妇儿都说他要造反,要来抢玉玺,这一准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立马下诏,剿除反贼杨骏。
洛阳的三月,本是春风春景花似雪的绮丽风光,此时杀气凝聚,却似凛凛寒霜的酷冬。是夜全城戒严,家家闭户。晋惠帝下诏废除杨骏身上的一切职务,以临晋侯的爵位回家养老。这诏书软绵绵的,还存有一个帝王对外祖家的丝丝温情。这哪里是贾后发动政变的初衷,让杨骏仍然做个侯爷回家逍遥,杨氏一族东山再起怎么办?发动一场不瘟不火的政变,意欲何在?要发动就要让洛阳死尸相枕,满城飞血,就要把杨氏一门连根拔净。前边的诏书可能还没送达相府,东安公繇已经带领四百兵丁承贾后旨意去攻打相府了。楚王玮则屯兵司马门。杨骏安插在晋惠帝身边的近侍段广乃是杨俊的外甥,当初让段广留在惠帝身边,就是怕宫廷中有人进谗言,告黑状自己不知道,段广则是他放在惠帝身边的一双“耳朵”。现在“耳朵”什么都听到了,东安公繇已经带着人马,提着青锋宝剑,去斩叛臣杨骏头了。“耳朵”能有啥作为?只能哀哀乞怜,向晋惠帝下跪剖白,为杨骏喊冤叫屈:“杨骏孤公没有儿子,他就算争来皇位也没有继承人,杨骏没有反的道理,请陛下明察呀!”被正在发生的事变震吓得呆上加呆的晋惠帝眼睛都直了,他能明察什么,只是泥塑一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杨骏此时居住在曹爽故府,在武库南——多么好的地理位置,打开武库,刀枪剑戟,可源源而出,何惧东安公繇区区四百兵士。可再精锐的武器遇到杨骏这种困蒙怯懦之人,也是一堆废铜烂铁。杨骏听到政变的消息,一时六神无主,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势派也都飞到爪哇国去了。怎么办?立即召开高级干部会议商讨对策。群臣倒是慢悠悠地来了几位,可谁的心是向着外戚后党的呢?他们来只是观风,猜度,摸底,看着胜利的天平往哪边倾,就飞快地往哪边跑。杨骏的主簿朱振首先发言:“现在宫中有变,目的十分明显,定是那些太监们为贾后设谋,要铲除太傅,我们应该先放火烧毁云龙门(洛阳宫城正南门)示威,向皇帝索取造事的祸首,开万春门(洛阳宫城东门),引东宫及外营兵拥皇太子入宫,抓取奸人,禁军头领们感到害怕,必斩奸人之头。不然,这场灾难则无法避免。”
这朱振还是算有见识的一个,也对杨骏忠心。在天崩地裂,大难临头之际,有条不紊地为杨骏设计了扭转局势的对策。虽然实行起来不一定完胜,但困兽犹斗,人处在危难之际,必须挣扎,必须突围。突围的精神就是人求生存的精神。可谁都没有料到,杨骏的回答令人笑得满地找牙。他听了朱振的话,嗫嚅了半天,最后竟然说:“云龙门,魏明帝所造,功费甚大,奈何烧之!”怎样看待杨骏这几句话呢?首先得肯定他是个文物爱好者,具有强烈的保护文物的使命感,我们今天的某些文化官员和杨骏比起来,多数会自愧弗如。其次他确实“小器”,在宫廷政变发生之际,眼中只有一门,不见门后的血流长街,人头滚地。最后,他过于懦弱、蒙昧,缺乏一个铁腕政治家在局势骤变之际,认清大势,扭转局面的能力。他是裙带决定官职的产物,他的失败是必然的。
杨骏在刀锋剑影密匝匝围困相府之际,在死神汹汹袭来之时,只见大门,不知自卫反击的愚蠢与短见,使来参加会议的臣子们立即看出了平日里大权在握的太傅其实是个大草包,拥戴这样的人,那是自寻死路。侍中傅祗站起来对杨骏说,他要去宫中看看形势的变化。临行前对与会的其他臣子放了几句话,你们待在这儿干什么,皇帝在宫中,宫中不能没人。大家一听傅祗的话有理,难道我们待在这儿为太傅护卫他的云龙门?于是众臣子一哄而散。
在后宫的皇太后杨芷知道政变的消息,急得团团转,左右却无一可用之人。情急之下,只得题帛为书:救太傅者有赏,用箭射于城外。这种有病乱投医的瞎撞式的方法,成功率基本上等于零。有人拾到了帛书,立马交给贾后,贾后心中大喜,脸上阴冷的笑容更阴了,正愁没有把柄整治这位皇太后呢,怎么说她也是惠帝名义上的母亲,这回她自己将把柄送上门来了。贾后立即向外面宣布太后与杨骏同是反贼,现有帛书为证。
此时东安公繇已经率军攻破了相府。楚王玮也率兵赶到,两人一面下令放火烧掉相府,一面又命令弓箭手爬到房顶上往下放箭。保卫相府的兵士们头上箭似飞蝗,身旁火浪炙身,鬼哭狼嚎,四处逃奔,还保护什么相爷,自己都保护不了呢。再说大家也没觑见他们的相爷在哪里。原来杨骏见大势已去,昔日武帝病榻前“骗来”的辅政大权,瞬间被“南风”摧垮,了无痕迹,便惊魂落魄地跑到相府的马厩里,躲在马屁股后面哆嗦成一团,被众兵士发现,乱戟刺死。
外戚后党谋反的罪魁祸首被剿灭了,其他的随从也一并要坐罪问斩。杨骏之弟杨珧、杨济、外甥张勋、李斌、段广及其党羽,包括刚才给他出主意,烧云龙门,出万春门,拥太子进宫清君侧的朱振都被斩首,皆夷三族,死者数千人。
三月的洛阳,风悲水咽,浓臭的血腥气掩盖了十里花香。可怜杨珧,临刑前还跺脚大叫,他有晋武帝赐予的免死表藏在太庙石函中。贾后及其党羽能听他的?死皇帝的承诺早已随死皇帝一起死掉了。
风光一时的杨氏一门落了个一派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可怜复可悲的下场。读史,对八王之乱中一波又一波的血腥屠杀,基本上无法做道德上的评判。拒绝道德评判的历史,该是一段多么污浊、昏暗、阴气、混乱的历史。在这条汹涌的血色长河中,使你唯一扼腕的是那些具旷代才华却生逢险恶之世、年命早夭、未尽其才的名士与惨遭蹂躏、家园毁弃、卖儿鬻女、无以为生的无辜人民。“八王”、杨骏及贾南风们,实不足哀也。因为其行多不轨于正义,实是历史的一大毒瘤,也是历史永远不能抹去的一大苦难。
现在比较难以处理的是皇太后杨芷这个人。臣子们经过一番讨论,还是根据贾后的旨意,定为谋反罪,让惠帝下诏废为庶人,送到金墉城幽闭起来。开始的时候,杨芷身边尚有侍御十余人,贾后一见挺来气,一个废黜的皇太后,还要十几个人侍候着,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凤凰鸾鸟吗?贾后立即将这十几人轰跑了。第二年,皇太后杨芷绝膳而崩,时年三十四岁。凶狠的贾后心里也是怯懦的、愚昧的,她特别宠信妖巫。害怕皇太后黄泉之下见了晋武帝必然诉冤,老皇帝会使鬼神作祟来报复她,因而求妖巫做破解之术,将皇太后杨芷脸朝下埋葬,身上还压上了符书药物用来镇鬼驱邪。呜呼!这就是晋武帝司马炎与两位杨皇后给皇太子选的“貌美德淑”的太子妃!如果你不承认因果报应之说,你也得承认事物必然有它的因果之链。
贾后消灭了政敌杨氏一门,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接下来的事则是论功行赏和建立拥戴自己的领导班子。政敌的鲜血染红自己的顶戴,历来如此。楚王玮官拜卫将军、领北中军侯,东安公司马繇为尚书左仆射,晋爵为王,太监董猛被封为武安侯,他的三个兄长不闻有什么功劳,也一并鸡犬升天,封为亭侯,李肇、孟观也并皆高升。贾后的族兄贾模,从舅郭彰,外甥贾谧与楚王玮,东安王繇,并预国政。新的领导班子是建立起来了,可这么几个人,执政能力,威信人望都差尺寸,堂堂大晋就让这么几个不具高度的人行使国家权力,多少有点草台班子的感觉。贾后有事没事看他们几眼都觉分量轻飘,压不住台。没办法,还得先起用老臣。
二、二辅政殒命
第一位人选当然还是被杨骏吓跑到许昌躲藏起来,等待杨骏自然灭亡的汝南王司马亮。要说人家汝南王司马亮还真是位智者,虽然杨骏不是自然灭亡,而是死于砍头,但却没费汝南王亮的一兵一卒,这回又官拜太宰回朝廷辅政,他人栽树,自己摘桃(这个桃子可是噎死人的桃子),喜事一桩啊!其实汝南王亮也不是什么辅政的上佳人选,不过也是惠帝的叔祖,是司马氏一族的族长(当年晋武帝所封),是那种我们在今天的官场上仍然可以经常碰到的,用资历与年岁或许还加上些“诗外功夫”积累起来的疑似有能力其实没啥能力的人。从他与杨骏的博弈还没开始,就一溜烟跑路的作为看,是位智商、情商、胆商“三商”都不算高的人,枉为了大司马那么好的军事官衔。此种人物,腰带吴钩,吴钩生锈,匣中藏剑,剑长苔藓,终身以当官为业,却不懂权力如何运用。用他来辅政,这个王朝又会掀起新的血波。
另一位人选是已经赋闲在家的开国元老太保卫瓘。对于起用司马亮,于贾后尚算合理,可为什么起用卫瓘呢?贾后和卫瓘是有宿怨的,卫瓘方直刚正,当年立太子时,曾属意于齐王攸,佯醉摸着武帝的坐榻说“此座可惜”,与贾氏一党是貌不合心也不合的,让他来辅政,是众臣的舆情所致,还是因为他也是被杨骏挤对,提前退休回家休息的,暂时性把他抬出来,压一压在险风恶浪中开始左右摇晃的朝廷这艘大船?不管是何原因,卫瓘也回来了。卫瓘的回归,证明权力对人的诱惑力世上无物可比。他是不该回来的,他已经到了我看轩冕轻如尘土的年龄了。在卫府中享受他的夕阳生活,清醒时与人说剑论诗,醉狂后独卧西窗月影,多好!如果不这么韵,哪怕每天在府里溜溜达达,指挥仆人撵猫打狗浇花园,也能将卫氏一门的福泽留住,不至于几遭灭门之祸!
晋惠帝下诏,征“汝南王亮为太宰,与太保卫瓘皆录尚书事,辅政”。汝南王亮辅政,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第一把火“烧”得就不怎么地道,充分证明了他是一个并不比杨骏高明多少的庸才。可能他胸中实在也没有什么韬略规划,又不屑于与卫瓘商量,他辅政做的第一件事,与杨骏辅政时做的完全一样——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取悦众心,加官晋爵。西晋一朝,官爵之滥,使天下人都知道,做官可以搂钱,官本身却一点儿也不值钱,官贱透了。凡物泛滥成灾,都会显得贱。他一口气就封了督将(武官)一千零八十一人为侯。这铺天盖地的团队侯爷,密度之大,堪比暑日里逐臭而飞的团团黑蝇。国没治得咋的,官僚机构却肿胀得不得了,把纳税人的血都榨干了,也无法养活这么多的冗官。
御史中丞傅咸看不下去了,给司马亮写了一封信说:“现在的封赏太滥,震动天地,自古以来都没见过。许多人还是无功获赏,如此,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盼望国家发生横祸,好借机升官发财,这样灾祸会无穷无尽。”傅咸的担心不无道理,滥赏之门一开,投机取巧的人,无事生非的人,心怀叵测的人,见祸端是升官晋爵、浑水摸鱼的绝好机缘,便会平地起波澜,无中生有,制造祸端,在血泊中荣华富贵起来。汝南王亮是继杨骏之后的又一愚暗之人,他怎么能听傅咸的呢!愚人自有愚人的逻辑,他以为他封一千零八十一名督将为侯,这些人就会对他感恩戴德。蠢啊蠢!忘恩负义才是人的本性呢。恩情太重,只有特别善良的人才能背得动,一般人是背不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