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不到师兄的爱，得不到“霸王”的认同时，“虞姬”似乎注定了要为这现实世界所不容。在对段小楼的眷恋中，亲情和爱情各占了几分，是一种多少年相依相随的最自然的情感，蕴藏得极深，不必说起，也无从说起，因为他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因此，只有在戏里，只有在英雄美人的故事里，程蝶衣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才能找到一个与自己心灵相契的归依——虞姬。程蝶衣是脆弱的，也是倔强勇敢的：说他脆弱，是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理想，不敢也不愿再回到这惨淡现世中来，直面自己真实的人生；说他倔强勇敢，是因为他偏偏又有这样的勇气，固执地要把这现实也照了戏来演下去。在“**********”的揭发运动中，程蝶衣面对师兄的揭发却在伤心的绝望中，哭诉着菊仙的罪状，他已经完全是为了霸王而生而死的虞姬。直到他在自刎时的心灰意冷，尚还不是对从一而终的彻底的绝望，否则他不必在霸王面前像一个受了多年委屈的虞姬那样自刎“问罪”，他更多的感触应该是生不逢时，满腔的爱无从给予。
程蝶衣真正让我们看到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正如他师兄所言“不疯魔不成活”。他对师兄的感情更多的来自于青梅竹马、患难与共的亲情，那是一种眷恋、一种依赖、一份渴求永恒不变的期盼、一种无力抗拒曲终人散的落寞。这种感情也是一种习惯，完全基于精神，然而那又是不现实的，却也是最纯洁最震慑人心的。最后，他用自刎的方式实现了人生的信条：从一而终！
这篇影评显示了作者比较扎实的文字功底，对艺术形式特别是电影艺术的感悟能力。首先，我们看题目“戏剧人生从一而终”，就鲜明、集中地揭示了程蝶衣这个人物形象的特点。其次，作者既能够对人物形象进行概括抽象，又能够进行层层推进的细致分析，在把握具体细节的基础上，展示出自己独特的艺术感悟和情感的“移情能力”。这里所说的“移情能力”，来自接受美学学派的苏珊·朗格、立普斯等美学家的理论。在中国传统的古典美学中，也有类似的说法，是指将自身的情感体验与具体的物象发生共鸣，从而“以我之心灵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王国维语）。作者在分析程蝶衣这个人物形象的时候，之所以有深度、有创见，就是因为他能够深入到程蝶衣的情感和人生世界之中，并与之产生了深切的共鸣。例如，作者能通过对戏台上从天而降的四个条幅“艺术超群”、“人戏无分”、“出神入化”、“石破天音”，段小楼用烟袋锅搅程蝶衣的嘴等细节的把握，细致地分析了程蝶衣畸形性格的成因，以及这种畸形性格的内在的复杂性。对所谓“不疯魔，不成活”的谶语，作者不仅能看到程蝶衣疯狂畸形的性格，而且能够看到这背后的艺术因素——好的艺术往往以艺术者的极端精神状态为代价。为艺术献身，蕴涵着沉重的人类无奈的艺术心灵法则。由此，凡高、兰波这些艺术大师们才被常人所不理解。而作者的这些分析，也时时闪烁着艺术的智慧和领悟能力，例如：“在得不到师兄的爱，得不到‘霸王’认同时，‘虞姬’似乎注定了要为这现实世界所不容”，揭示了程蝶衣的命运被推向深渊的内在逻辑动力。而作者对于袁四爷这个人物形象和程蝶衣关系的分析，也是非常有独到见地的。“段小楼或许不会懂这句话，仅仅单纯地认为程蝶衣是疯魔，而没有真正地认识到他那种戏里戏外合二为一的人生境界，但是袁四爷是懂得的。程蝶衣被赋予的本来就是虞姬的灵魂——为霸王生，为霸王死——从一而终的一颗燃烧的灵魂。袁四爷看到的正是程蝶衣的本相。”
真作假时假亦真——简析《霸王别姬》中三组人物关系
由陈凯歌导演的影片《霸王别姬》展现了一个“不疯魔不成活”的戏子，在舞台上亦真亦幻的悲剧命运。假霸王和真虞姬是同门师兄弟，两人结下深厚的感情，程蝶衣对京剧的痴迷使他把自己的生活与戏混淆，对自己的性别指认不明，对师哥段小楼的依赖超越了一般感情，这造就了程蝶衣悲剧的一生。
首先，程蝶衣的母亲是改变程蝶衣命运并使他走进悲剧的主要人物，母亲卑贱的妓女身份也影响了他的一生。母亲把他送进戏班子，在戏班子拒收他的情况下，母亲毅然决然地抱着他，在冷冰冰让人失去知觉的天气里用门外刚磨好的菜刀剁掉了他多出的一根手指头，这使得年幼的程蝶衣心里蒙上一道阴影。母亲脱下外衣裹在程蝶衣身上随即转身离去，镜头顺着程蝶衣的目光摇向门外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飘起了大雪，空旷的雪地里再也不见母亲的人影，这里也预示了母子俩的生死离别，从此程蝶衣的命运也将转为悲剧。又是一个冰天雪地，程蝶衣偶然遇到一个弃婴，出于同情，把弃婴抱回戏班子，兄弟们正欢天喜地地看着这个小娃娃时，程蝶衣的耳边响起“磨剪子来，锵菜刀”。看到弃婴，他想起了把自己遗弃的母亲，日后他一心想把这个小四栽培成人，但是两人之间的隔阂实在太大了。一个新社会叛逆的青年，怎能听得进程蝶衣那套老规矩。他不但抢了虞姬的角色，甚至把程蝶衣拉到街头批斗。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程蝶衣就是这样一个生不逢时、时运不济的人。
其次，在程蝶衣与段小楼的关系中，对性别指认不明确的程蝶衣把师兄当成自己的守护者、自己的私有财产。程蝶衣口口声声要求师兄从一而终，却被师兄指责成“不疯魔不成活”。程蝶衣对性别的错误倾向，导致他深陷对段小楼这种不正常感情的痛苦之中。段小楼喝花酒，需要跟女人结婚，这一切都是一个男人正常的生活，程蝶衣却难以接受段小楼对他的背叛。在程蝶衣被母亲狠心地抛弃之后，在旁人因为他是妓女的孩子以他为耻辱的时候，段小楼一直在保护他、照顾他。段小楼出于对师弟的关照，却被心理日渐扭曲的程蝶衣看做是终身的依靠、一生的伴侣。在程蝶衣一遍遍唱“我本是男儿郎”而改不过来的时候，段小楼用烟袋锅伸进程蝶衣嘴里猛烈地搅动，这一惊人的举动把原本对自己性别指认正常的程蝶衣硬生生变成了“女娇娥”。日后两人成了角，段小楼有些冷淡了程蝶衣，每天喝花酒找妓女，引起了程蝶衣的愤怒。程蝶衣像一个小娇妻在埋怨自己的丈夫一样，要求段小楼跟他从一而终地唱戏，差一个时辰也不行。段小楼就像听笑话一样指责程蝶衣，这是段小楼给程蝶衣心灵造成的又一次创伤。程蝶衣在段小楼家门口，看到醉酒的菊仙和段小楼亲密的样子，只能紧紧地闭上眼睛，痛不欲生。导演用一束强烈的白光打在程蝶衣头上，展现他内心的绝望和停滞，而屋内呈现暖色调，菊仙大红色的嫁衣象征着喜庆和欲望，展现此时他们幸福美满的家庭。两个场景在镜头切换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最后，兄弟两人经历了无数的碰撞之后，再次回到舞台上，在昏暗的戏台上虞姬把剑自刎，同时程蝶衣倒地而去。程蝶衣的一生最终还是以虞姬的身份结束，他终于疯魔了，他把自己当虞姬，随着戏而生活，而虞姬注定是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