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咆哮声渐弱,何晏然与杨朔云也歇得差不多了,不约而同各自都思忖着下一步该往哪走。
杨朔云的脚能走了,便去洞口处张望了一回。他满心以为那巨兽早已不耐离去,然他一探出头去,那似乎正在原地踱步的巨兽便蓦地转回头来,朝他一吼。
“轰!”脚下一震,杨朔云连跳着脚跑回原处,才没被跟那血盆大口来一个亲密接触。
“激动什么激动你!”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森森的口牙才又恋恋不舍而又无可奈何地离去。
“看来它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这是入洞后何晏然说的第一句话。他完全平复呼吸的时间比杨朔云要长上许多,这还亏得他自小跟随父亲修习功法。话说回来,尽管他自小习武,却只跟父亲和大哥交过手,这般惊心动魄、气力竭尽的情形他还从未经历过。
因此经历了此番死里逃生之后,他的心智一下子成长了不少。虽然凉意犹在心底,但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紧急状况,心里却是多有了几分把握。
几乎是心照不宣地,两人同向洞穴深处望去。
在这洞中呆了许久,两人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暗光。其实这洞中并不是漆黑一片的——洞壁上长满了荧光地衣,发出幽幽的光来。
不过这只能看清近处,远处就看不见了。而这洞穴似乎很深,不知通向哪里。
“进去看看?”杨朔云试探地道。
何晏然也是这么想的。他从地上站起来——杨朔云给他搭了一把手——活动了一下腿脚,两人便向这洞穴的深处慢慢走去。
洞内又阴冷又潮湿,有股发霉的味道。
“你听。”何晏然忽然停下脚步,俯下身来,将一只耳朵贴向地面。
“什么声音?”杨朔云奇道,“这是……”
流水冲的声音。
“这下面就是地下水。”何晏然说着,重又直起身来。
“地下水?”
两人接着向深处走去。洞穴里除了越来越清晰的流水声,便只有他俩踏在厚厚苔藓上沉闷的脚步声了。
“这苔藓也忒厚。”好几回杨朔云都险些滑跤,幸亏有何晏然及时扶住。
“它的年纪一定比你大多了。”何晏然笑道。
又走了一会儿,杨朔云的叫声即再次在他身畔响起来。“啊——”
何晏然正想说“你悠着点儿”,但紧接着的重物落地声教他向下方望去——
借着旁边地衣的荧光,他分明看到自己的脚边竟有一个一人大小的洞口!“杨朔云?!……你在下面吗?”他俯下身子,向这洞下方探入头去。
“何晏然!”杨朔云的声音并着更清晰的流水声,果是从下面传上来的。他的声音有些变形——下面似乎很空旷。
“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快下来。”
看着离下面地面的距离似乎不远,何晏然微微皱一皱眉,便跳了下去。刚落地起身,他就被眼前景致给惊呆了。
这里地衣的荧光比上面的要亮上很多。一片青绿色的光芒里,只见一条地下河翻吐着泡沫,向一侧石壁的下方流淌而去。
难不成……这就是寒河?
何晏然心里疑惑着,已见杨朔云向着这地下河流来的方向摸索过去。何晏然几步跟上。他向这河水流来之处望去,只见不远处便是一个拐角。这条地下河并不是笔直流来的。
“去看看?”
“嗯。”如果这就是寒河,那么向着它的源头行进,便应可抵达长寒主峰了!
两人即沿着这河边窄小的“河岸”,继续朝前走去,不多久便到了那拐角。此时他们可以看到这石洞在不远处又朝左延伸,即通向了原来的方向。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何晏然忽然道:“慢。”
“怎么?”
“你看那里。”
杨朔云顺指向河“对岸”看去。只见一片荧荧绿光里,那面布满地衣苔藓的石壁上似乎有一道缝……
——不,这是一扇门!
何晏然先一步跳过了这条并不宽的地下河,来到这扇隐蔽的门旁。杨朔云紧随其后。两人又对视了一眼。何晏然伸出手,将五指插入这扇门的门缝里。
打开得出其意料地顺利。
几乎在他打开这门的同时,里面顿时一亮,几乎刺伤他们的眼睛。两人一下慌了手脚。“在下何晏然,偶然路过,不经意冒犯,还望阁下恕罪!”何晏然一手挡着双眼,一声对里面喊道。
奇怪的是,等了半天,里面并未有人应答。
难道没人?可这光——
何晏然适应了这强光,抬眼向里面望去。他的动作突然一僵。
杨朔云正奇怪着,也侧身挤了进去。当他看到里面情景时,也不由全身一震。
只见左右两朵硕大的火光里,一具骷髅正端坐着这隐秘房间的中央。
而它头上两只原是眼睛的黑洞,正直直盯住门口的两人。
“哎呀妈呀,差点没吓死我!”杨朔云深呼吸一次,很快便从第一眼的惊惧里恢复过来。比起七天之前那血指门贼人的血尸,这具白骨实在不算可怕。见何晏然不动,这回倒是他先走了进去,走近那骷髅仔细瞧着。
“这该不会是参加长寒试的人吧?”杨朔云说罢,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不过他背上忽起的寒意,被不知何时已到身后的何晏然一句话就给打消了:“不可能。”
“它应该已经死了很久。”
“是吗?你怎么知道?”
何晏然并不理会。他蹙着眉直起身来,在这隐秘房间里随处踱了几步。这房间里几乎没什么摆设,一卷破旧的草席,一片大概是取水用的断瓦,一只毛笔,还有就是骷髅身旁那两个积了厚尘的石台了。
烛火中尘埃飞舞,有些呛鼻——对了,这烛火也忒诡异。何晏然方才注意力全被那森森的骷髅给吸引过去,这会儿才又想起细细打量这开门时自动点亮的烛火来。只见这圆底石台上并没有蜡烛,替代的是两根铜柱。铜柱是空心的,而这火正是从这空心处涌出的。
难不成这下面还有什么宝贝?
何晏然想着,眼中精光一闪,即蹲身欲移开这石台。
“你干什么?”杨朔云好奇地看着他问道。
“……”这石台比何晏然想象中要轻得多,似乎是空心的,并且他很快便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这石台只能上下移动,横向却不行。他向下一看,只见这圆底石台底下悬开之处,上面那铜柱一直贯穿至地下。
“哇,这什么玩意儿……”杨朔云蹲下来,正欲伸手去摸那铜管,却冷不防被从这圆底烛台内落下的一物砸中了手指。
“哎——”他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
继而定睛一看,却发现这落下的一物竟是一本蓝色封面的书。
杨朔云捡起这书,信手翻开扉页。何晏然放下那沉重的烛台,亦凑近看了。“这上面写的什么?”杨朔云正皱眉瞪着书上这些龙飞凤舞的字迹,手上这书却已被何晏然顺手取了过去。
“莫愁前路荆棘布,吾将洒血以祭天。”
“什么意思?”
何晏然只顾自翻着这书,脸上表情明暗变化不定。杨朔云看看他又看看那书,心里好奇得直痒痒。“哎,你倒说呀,这书里讲的是什么?”
总算翻完了全本,何晏然呼了口气,如梦初醒一般。
“这是一本……剑诀。”
“剑诀?”杨朔云奇道,下意识向那骷髅看去。
“不错。”何晏然眸底分明潮流汹涌。
“难不成这竟是位高人?”杨朔云道,“那他怎么会死在这里?真是奇了怪了。”
何晏然也在思忖这个问题。这阴湿的洞穴算不上修习的好地儿,因而可以排除他在此闭关修炼的可能性,那么难道他也是被什么给困住了么?从这本剑诀来看,这是更不可能的了。
“嘶嘶……”
“嘶……”
“什么声音?”
杨朔云话音刚落,只听身后的门“啪”一声大开。两人猛然回首望去,均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这石门里赫然伸入了一个巨大的蛇头!
“嘶嘶……”蛇体的阴凉渗入两人的皮肤,教人一阵发颤。细长的蛇信抖动伸缩着——若非两人逃得快,那信子几要扫到了他俩脸上。
碧绿的蛇眼滴溜溜转动着,似乎在打量眼前这两只猎物。它微张的口中,白色的尖牙若隐若现。
“怎么办?”
“不用慌,它进不来。”杨朔云一听何晏然这么说,方才意识到这蛇头竟被这石门卡住了。怪不得它刚才并未不动声色地就将他俩一口吞了。
而何晏然此时想的却是:难道这便是阻碍那位高人逃出这洞穴之物!?
“可……它挡住了我们的路,我们怎么出去呀!”杨朔云下意识看向那具森森的白骨——难道他们要像这位高人一样葬身此地么!?
方才对付洞外那巨兽已有了些经验,此时的何晏然并不显慌张。他拔剑出鞘,深吸一口气,却并未轻举妄动,而在仔细打量这蛇头上下欲图寻找它的要害。
“嘶——”那蛇的注意力似乎也完全落在了手持宝剑的何晏然身上,嘶嘶吐着红信,稍稍向后缩了一缩,似乎随时准备发动进攻。
杨朔云看看正屏气凝神的何晏然,又看看挤在门口的这不怀好意的蛇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出招的——说时迟那时快,杨朔云只听“唰”地一声,一阵凉风席地而起,身畔的何晏然已挥剑跃上了半空;再看那蛇头,正张了一张血盆大口,猛然向他袭近。
“唰——”
手起剑落,那火红的蛇信已然断落一旁。
那蛇似乎极为疼痛,蛇头疯狂地左右摆动起来,撞击着这房间石壁。一时间,上方簌簌落下好些碎石来。
何晏然则以剑尖在那蛇头上借力翻转了回来,稳稳落至杨朔云的身边。他皱着眉,一时只盯着眼前这已被激怒的蛇,并不打算接着动手的样子。
“这蛇皮真够硬,一剑竟刺它不穿。”
原来他方才以剑借力是为了试探这个。
“那怎么办?”
何晏然双眼一眯,一股凛然的杀气已注入剑身,教这宝剑发出银灰的光芒来。杨朔云看着他再度跃起,至那蛇口上方。
那蛇张开硕大一张口,里面森森的毒牙与断了的信子一露无余。它长长的血喉里黑洞洞地,教人一阵发怵。可何晏然十分谨慎,在那蛇头上跳动几回也不曾失足落入这蛇口中。很快杨朔云便意识到他的目标是什么了——
蛇眼。
那蛇眼碧绿,竟似宝石翠亮,此时正随着何晏然跳跃的身形,冷冷地打着转。
何晏然抓准了一个机会,一剑探向那蛇眼,不想这蛇头抢先一转,教他险些落入那血盆大口之中。
“啪!”那厢,一块破瓦冷不丁砸落在蛇口中。那蛇恼然一转头,又将视线暂时锁定在了杨朔云一人身上。“来呀!来吃我呀!”杨朔云斗胆向前跳走了几步,不想那蛇头竟听懂了一般,果真一张嘴向他这边冲来。“呃呃……”幸亏他跳得快,没被这一口给吞了。蛇口喷出的凉意,教他一阵寒意直从脚底升起。
这么一转开那蛇的注意力,何晏然那边就得了手。杨朔云一转头,正好看到他正一剑直直刺入一只蛇眼中——
“呀——”
那蛇因痛苦而剧烈甩动着脑袋,然而何晏然是铁了心要剜下这蛇眼,又岂是愿意轻易放弃的!杨朔云见状,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促使他贴着一侧石壁溜至门边。“啊啊……”他站在门后,使劲了吃奶的力气,欲图用这石门夹紧蛇头,使之不再乱甩乱动。这门倒也结实,两边压力之下竟还撑得住。
那蛇头被夹了一紧,却只静了一刻,随即更疯狂剧烈地甩动起来。与此同时,不知哪来的一阵碧光大盛,教人一时睁不开眼睛。“朔云回来!”杨朔云闻言,慌忙沿原路跑回。而正此时,只听头顶轰地一声,那蛇头竟将上方石壁生生顶开一个洞来。
“哗啦啦……”愈多的石块下雨般落了下来。“当心!这里要塌了!”何晏然顾不得被砸中肩膀的疼痛,将早已浑然找不着北的杨朔云一把拉至房里的角落。
那一边,那蛇头又挣扎了几下,终于退出门去。“轰!”几乎与此同时,上方一块硕大的石头轰然落下,在屋里扬起一阵尘土。一小片深蓝的天空裸露在了两人眼前。
“……”又是些碎石落下的声响。不过一会儿,四下终于又恢复了平寂。
“呼……”何晏然胸中长出一口气。确定了再无石块落下之后,他慢朝前方的乱石堆走去。
“从这里能出去!”杨朔云也跟了上去,惊喜地看向那角深蓝。
竟不知时间已过去了那么久,已到了深夜。
“喂,找什么呢?”杨朔云听何晏然没有理会,低头只见他正从这片乱石堆中挖找着什么,不禁好奇问道。
不一会儿,何晏然重新直起身来。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杨朔云,他找到什么宝贝了。
“什么东西?”杨朔云凑上前去,只见他手心里正躺着一枚硕大的绿宝石。“难不成刚刚发绿光的就是它?”
“不错。”
杨朔云正纳闷这是从哪来的,突然一个可能性划过他的脑际。“这该不会……就是那蛇眼吧?”他大惊道。
“没错。”
杨朔云听得又惊又怕。“……不对啊,我明明记得那蛇眼比这大多了!”
“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变小了。”何晏然沉吟道。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么?”
“不知道。不过看它刚刚光芒大盛,想来必是一宝物了。”何晏然面上慢慢浮出一个微笑,将握着那绿石的五指微微扣紧。“它既与我有缘,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杨朔云看着他将那宝贝放入胸中,不由一阵羡慕。不过他心思简单,注意力很快便放到了怎么出去这个问题上。
那露天口不算太高,两人将落下的石块叠成一个小山堆,正好能将就着爬出去。“来。”先爬出去的何晏然伸手借了杨朔云一臂力,后者咬牙一挺,大半个身子总算露出了洞外。
“呼……”夜风清冷,月明星稀。杨朔云坐在这洞口,大口呼吸着,只觉这十多年来从未有过如此舒爽放松的时刻。
他继而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此时正在一个缓坡上。缓坡上的树木要稀少一些,头顶天空也就稍微开阔一些。
“天快亮了。”何晏然望向头顶说道。
“哈……”杨朔云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一阵困意潮水般袭上脑海。“好困……”
话音刚落,何晏然只觉肩上一沉,转头只见他已靠着自己的一肩,如死猪般沉沉睡去。这家伙……何晏然摇摇头,无奈一笑,继而又看向远处,参天古木的叶隙里,天边逐渐亮起来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