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城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具全,典当客栈酒楼妓院应有尽有。奚落花对单城熟得不能再熟,城中任何一个角落,几年前都留有奚落花乞要的身影。有心直奔泼皮的老窝——关帝庙,又一想,此时众泼皮难免都接了任务,各奔了东西,待要傍晚才能聚在一起,现在过去明显早了点,再说也不能白去,拿些见面礼才对,至少要大喝一顿才行,泼皮乞丐从前都是不分你我,像泼皮帮的老大朱大雅,奚落花就识得,还曾以他做自己的榜样,那小子极其仗义,帮过奚落花多次,是奚落花心底私藏的大英雄。
奚落花嗜酒。做花子时只要有酒鬼顺手递过来酒壶,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喝上几口的,即使后来与小娘独处,娘俩儿在壁窑里也有酒喝。奚小妹用花瓣酿制的美酒,想这世上无论哪里也买不到的。色泽微红,芬芳醇洌回味无穷,喝到嘴里,怕要几天才能吐净嘴里的清香。奚落花有点儿后悔,带一坛出来就好了。于是越想越觉得不能去得唐突,好好安排一下才对,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置办一些酒菜,傍晚再去关帝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便在城中的一家客栈栖了身,半天一宿未曾合眼,多少有些乏倦,一挨枕头,呼呼地睡了过去。
一觉足足睡到掌灯时分,惺松中打了一个哈欠,突然引出来一个激灵,猛地想起要办的事,急忙喊掌柜备置酒菜。足足装满一个五层大食盒,即不骑马也不提灯笼,拎着食盒径直奔关帝庙。一路急行,后悔睡得过头,只怕泼皮众兄弟吃罢了晚饭。这条路奚落花即便闭着双眼也决计不会走错。拐过两道弯,横穿一条街就来到了关帝庙前,所幸庙的院门未关,估计来得不算太迟。前脚刚刚迈进院门,忽听左侧偏房传来呼喝声,奚落花一愣,悄悄凑近偏房,侧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听了一会,揣摩出是一男一女的声音,却分辩不出是什么人。轻轻用舌头洇破窗纸,单眼吊线一瞄……
三年的时光不算很长,虽然少年时期对人的改变最大,但有很多人或事,就是再给你几个三年要你忘记,你都未必能忘。因为这个人或事给你留下的印像太深缘故,早伫足在你人生记忆深处,总在你意兴阑珊的闲暇时光里溜出来徘徊,任由你一辈子肆意挥抹也挥抹不去。
奚落花一眼认出,里面那个男子是从前泼皮帮里的老大——朱大雅。他对面倚着红漆柱子哭泣的女孩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难道朱大雅又成了乞丐帮的大哥?还是两帮都归了朱大雅?不然怎么会有一个女泼皮?女人用来撒泼还凑和。再说泼皮哪有掉眼泪儿的,
奚落花在山谷的两年多没少梦到朱大雅,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从前的朱大雅仗义豪爽,现如今呢?
看来朱大雅这几年过得也相当滋润,身体又粗壮不少,大胳膊大腿大脚丫,现在可能又当了二合一的老大。奚落花想得出神,内心深处有一股微甜暗涌。
忽听里面没了声息,奚落花急忙凑眼偷窥,见朱大雅抱着那个姑娘正要推门出来,那姑娘大睁双眼,一动不动。奚落花登时明白,一定是被朱大雅点了穴道。朱大雅何时会的武功,又是从哪里学的呢?奚落花顿起疑云。
从偏室出来是走廊,这座关帝庙盖得颇有气势,进门先是回廊,回廊两侧尽头各有一个耳室,再推门是正殿,殿中供奉像征正义与忠诚的关帝像,朱大雅耳室门里出来,几步就到了一道门和二道门之间,奚落花听得真切,不知朱大雅欲进正殿还是要出门,侧耳闻听大门门栓响动,急忙直起腰来,一个旋子拔上半空,轻轻落在庙檐屋瓦之上。
旋子是奚小妹最得意的功夫,脚尖点地膝微弯曲,旋转向上,端得无声无息。衣带缠绕竟连衣袂破风的声音都隐了,普通高手根本不会察觉,旋子又有大小之分,大旋子稍显凌利,招式大同小异,只是在旋起的同时,周身灌注内力,劲风疾起的同时带动杂草灰尘。犹似平地一场旋风,非但一般暗器近不了身,且能小隐身形,用来逃跑最实用不过。奚落花艺学不到三年,只练了功夫的三四成,与奚小妹比起来差之千里,但即使如此,一个小旋子施展下来,躲得也是轻松自如。
朱大雅怀抱佳人,出庙门奔大门,匆匆走了出去。
奚落花要看个究竟,急忙跃落地面。
。忽听大殿之中嗡地一声,七嘴八舌叽叽歪歪,嘈杂震耳,可能刚才都憋着,光伸着耳朵听动静,如今见老大一走,言论登时自由。感慨叹息激动的喊叫,还有愤愤不平的议论争吵,其焦点正是奚落花刚刚大惑不解的所见所闻。
争吵喊叫有点杂乱无绪,听不出个原委,只有几句落入奚落花耳中,“可惜了小雨——哪里也不错嘛——便二坑人呐——老大也是……”
越听越糊涂,当机立断,食指轻弹庙门。
“叮叮”两声,大殿里众泼皮耳朵也不知咋那么灵,,突地哑雀无声,奚落花又伸脚踢了两下庙门,放下食盒,转身如飞去追朱大雅。
脚下是一条长街,两侧店铺早关门上了栓板,有几个夜里才有生意上门的店铺,门斗或者檐下挂着气死风的纱灯,也寥寥无几,且阴死阳活。夜里没买卖做的不但关门闭户,索性灯笼都免了。这年头银子难赚,谁愿意花那冤枉钱。寥落昏黄的灯笼下也不外是当铺药铺,当然也有人人都绕着走的棺材铺。
灯笼星星点点,街道也跟着时阴暗时昏黄。朱大雅走街窜巷专挑僻静的地方下脚,急行如小跑一般,根本没发觉后头有人跟随,不一会便来到一处繁华所在。
野蒿园的气势,奚落花做乞丐时就见过多次。现在的野蒿园更比头几年气派,红瓦飞檐,朱门漆柱,高挑的灯笼照得通明,更显此处的灿烂辉煌。生意是夜来香,仿佛一城的商贾豪绅都在这里聚会,楼上楼下笑语喧哗,大门外人也不少,有旁若无人长驱直入者,有思思量量徘徊举棋不定者,此时节是一天中生意最旺之际,龟儿子的腰始终弯着,就没见直起来过。
朱大雅避开明亮耀眼的正门,直奔左侧的角门。
奚落花远处看得分明,角门那里竟然有人把守。心里一急,登时没了主意。细一琢磨,认为还是正门这里稳妥一点,门旁迎人的那位腰弯得赛过龙虾,脑袋直插裤裆,似乎老大老二正酣聚在一起算帐,时而也打一两声哈哈,可能是认出了进门消遣的某个人的鞋子。这种人没资格与来人上面的脑袋打招呼,只配和鞋对话,话又谦卑得不行,****乱点,嘴里一迭声地招呼请进。
奚落花挺奇怪,这儿的买卖怎么那么好哇?里头清仓啊还是甩卖呀?不花钱似地往里涌。搞不懂里面情形,但又一知半解,光知道好人家的姑娘不能进这里,进去就不是好姑娘啦。都说里头是男人的天下,也不知道男人上这里来干什么?反正今天有事要办,顺便把糊涂弄明白喽,一举两得。想罢迈步就往里走。
龟儿子忙着擦额头上的汗,一个没留神,教奚落花混了进来。奚落花挺得意,还没等适应门里的光亮,忽有一股子呛鼻子的气浪涌来。半眯双眼左右一瞧……喔哈,一边一溜站满了花枝招展香气弥漫燕语莺声嘻嘻哈哈的大姐。先自己一步刚进来的那位、一位似财主一般的人物,正被几个女人围在正中,拉的拉拽的拽揪的揪,推拉撕扯之中已经露出了此人肥光光的肚腩。
奚落花登时止步,没料到进里面还要搜身,并且搜得如此仔细。
哎,哎……怎么手还往人家裤裆里伸呐?那里头能藏什么东西呀?奚落花很替前人抱不平。
“嗵”一声大响,震得地皮直颤,一个胖大的女人堆在了奚落花面前。对,是堆、一堆肉,似乎刚刚扫完面粉仓,眼眉上还挂着面粉霜,大嘴红得鲜艳,吡露着牙——噢,原来是撇着嘴,嘴撇至极限。一眼看定奚落花,一眼去看奚落花头顶上的灯笼。
奚落花以为头顶上的灯笼要掉下来,慌忙也抬头去看,还没等看仔细,肩头早被肉大姐搡了一个趔趄。
肉大姐是专门在此阻挡那些悍妇怨妇进里找老公的,因见奚落花俏脸呆苶、二目游移,东张西望而来。以为要进来生事。由阴暗处忙转了出来,堵得奚落花去路尽失。肉大姐想是见多了这种事情,处理起来得心应手。搡完奚落花,腿分左右,一个跨立姿势,双手叉腰,山东大饼也似的肥白面孔朝上一扬,眼珠子免强迈过下眼皮,冷冷地蔑视奚落花,一派欲进此楼需从我身上踏过去的凛凛气概。两侧约有四十余位大姐,八九十只眼睛齐齐注视奚落花。可怜奚落花刚刚建稳的心底防线,被这阵势给唬得荡然无存。知道再坚持下去决讨不到便宜,若被这帮大姐连掏带摸忙活一顿,什么都休想剩下。
扭身急忙冲出大门,跑到阴暗角落还不由一阵阵的后怕。一面抚胸压惊一面朝那帮大姐探头探脑。
里面肉大姐也不追赶,可能是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见怪不怪。
奚落花无计可施,只好打侧门的主意。侧门守门的就一个人,比正门少了四十多位,应该便于料理。于是一言不发,趁那人目光被大门吸引,疾步奔守门人而来。
当守门人发现奚落花,人已经到了近前。张嘴刚要喝问,奚落花哪还容他罗嗦,窥准部位,右手运指如风,疾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