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临近正午,安武城内,人潮涌动,车马喧哗,各种叫卖声与之交汇成一片,热闹非凡。三月春风,抚着那似少女发丝般柔软的流云,徜徉在碧空之上,耀眼的日光正盛,直射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映着一只只精美豪华的画舫。城外,尘烟四起,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队从城内缓缓驶出,引得百姓纷纷侧目。
城内,一禁卫军统领打马而出,快马加鞭赶至队伍的最前端,翻身下马,跪于伃阡墨马下,禀报道:“殿下,公主回宫了。”
“哦?”高坐马上之人阴沉的面容上有了一丝松动,“如何?可有受伤?”
禁卫军统领心中一惊,把头深埋入臂弯,大气也不敢出,久久未语,额头冷汗直冒。伃阡墨半眯着眼眸,怒意一闪而过,修长的手指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往城内而去。
跟随的臣子见伃阡墨就要离去,纷纷慌了神,李太尉见此,急忙上前劝阻道:“太子殿下,使不得啊!南疆太子就要到达都城,可不能在这时坏了两国结交的情谊啊!”
伃阡墨勒住马,冷漠地看着他,似笑非笑中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语气冷厉得似能结霜一般:“怎么?没本宫你们就不能迎接他了?”
“这…。这自然不是,只是…。”
“饭桶!”还不待李太尉说完,炸雷般的呵斥声便在他上方响起,吓得李太尉身心皆颤,额头渗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连这点小事都需本宫亲自处理,我青琉要你们何用?李益,你可是老了?”
李益大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直接伏在了泥地上,“不…。不是,太子殿下事务繁忙,老臣…。老臣定会帮殿下分担这些琐事。”
“那便好,未老就应为国家多尽份力,尽些心思才是。”说罢,还不待他回答,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臀上,惹得马脚跳了三跳,硬生生让傻跪在地上的李益吃了一嘴子的尘灰。
在其他大臣的搀扶下,李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住的咳嗽着,看向远去的伃阡墨,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这皇城内,得罪谁都好,就是别得罪太子,这话果真一点不假啊。众多皇子中,太子出落得尤其像陛下,那威严的气势和威压甚至更甚于陛下,只是可惜搭了这样一个灾星妹妹,而他又如此袒护,这不知福是祸…李太尉叹息了一声,收回目光,理了理衣袖,缓缓往车内走去。
“出发!”
“太尉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一直立于李益身边的一大臣上前,弓着腰身,担忧地问道。
李益袖子一甩,横眉冷竖,一脸的不悦,“还能如何?照常迎接便是!”说罢,负手走至马车内。众官员面面相觑,无人敢再多问,只得打马继续前行。
片刻后,直达山际的官道上出现了浩浩荡荡的队伍,气势威严的向众人迎面逼来。都说南疆太子喜奢侈,出一次门,非上千人跟随不可,就是随身物品,也得是十几车,且样样价值千万金银,光是他所乘坐的黑金雕镂马车就已价值连城,更无异乎他本人的挥霍了。再看看青琉的仪队,怎都差了半数,李益黑着脸,示意停下,一队人静静停在大道上,等着队伍的靠近。
队伍在离仪仗队一里外停了下来,队伍中,一中年男子打马缓缓走过来,李益警惕地打量着来人,似是使者,只见他身着短袖上衣,下着长裤短靴,头戴一顶镶红宝的锦帽,两撇小胡子滑稽地从上唇两边顺势而下,一双眼内闪着精光,一眼就已觉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来人在仪仗队外两米处停了下来,翻身下马。走至李益马前,右手放于左肩上,恭敬地向他鞠了一躬,用标准的口音,操着一口娴熟的汉语道:“南疆使者图尔哈努见过青琉国太尉大人。”
“使臣免礼。”李益站于马车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图尔哈努,一双老眼内精光乍现,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底下站着的人。“不知使臣这一举动是何意?怎就您一人前来?”
图尔哈赤抬头,笑意深深地看着李益,“太子殿下此次是第一次出访青琉,还望贵国多多照顾。还望您派些人前去接应太子殿下的行李,我想李大人不会拒接吧?”
李益脸色冷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把锐利的目光收回,看向远处一堆人马,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怎么?难道南疆所带的人手不够?人员不足?”李益故意把后四个字加重了音节,透露出一股鄙视的味道。想他南疆太子不是喜奢侈吗?怎连随从都不够使唤?
“自然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不想这支队伍跟从进城,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这也是对贵国国主的尊敬,更好显示我国结交的诚意。”
李益沉默了一会,这话说得够漂亮,似由不得他拒绝,这一来就想给个下马威,若真让这队人马进城,还真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那便随使者的意思,本太尉自会派人前去接迎,但既然来了,想尔等也想见见帝都繁华,可跟一部分人员进入,不知使臣意下如何?”
“那在下就代太子殿下谢过了。”图尔哈努恭敬地又向李益鞠了一躬,突然,眼中精锐的光芒一闪而过,又道:“那么还请大人前去接应太子殿下才是,以表贵国诚意。”
李益目光深沉地看着他,果然,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啊。“本太尉自是会接迎。且把本太尉的马牵过来。”
侍卫牵过一匹通体纯黑的马匹走至马车前,李益跃上马背,马鞭一甩,飞快向远处的队伍奔去。行至队伍中央,马匹停在宝车前,李益下了马,走至车前,“青琉国太尉前来迎接南疆太子。”说着,抱拳向车内人一鞠躬。
良久,车内无人应答,就在李益有些许不耐烦之际,声音突然传来,如三伏天里山涧中的冰泉,带着丝丝薄凉,诱惑中蕴含着飘渺,低沉而销魂,不禁让人沉醉在他的声音中不能自已。“怎就太尉大人一人前来?可不见贵国太子殿下?”
李益愣了许久,一个人男子的声音怎堪比女子还要让人觉销魂?“咳咳…”马车一旁的随从轻咳了几声,一脸鄙视地看着他,李益这才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失了态,老脸立即冷了下来,沉声答道:“太子殿下本欲想前来,可最近国事繁忙,实在没办法抽开身前来迎接,这才派了老臣前来。还望太子殿下您见谅。”
“哦?是何国事,让贵国太子如此忙碌?本皇子实在好奇。”魅惑的声音陡然提高,让人觉得有些发寒。不禁让李益打了个寒颤,道:“这为本国国事,乃不方便多言,还望殿下见谅。”
“呵呵。”车内传来一阵低沉的轻笑,似琼楼珠帘撞击出的轻响,带着丝丝凉意。车侧勾玉响起,李益抬头朝宝车上望去,只见一男子缓缓从车内走出,一袭紫色金绣华袍在日光下夺目而耀眼,金边衣角上镶嵌着的墨蓝色宝石折射出刺眼的光,如瀑布般的墨发上斜插着两根骨簪,苍白得像人的手指骨头一般,着实骇人。“本殿下今日就乘马入汝城,以便饱览贵国国之盛荣。”
还来不及再细看,便急忙回道:“敝国之荣幸。”话间,已有人牵马走上前来,衣袍浮动,带起一股异香,迷惑人心的味道,让李益又一闪神。
“太尉大人,还不上马。”不愠不火的声音响起,李益随即清醒,像意识到什么一般,目光深沉了下去,一翻身上了马。抬眸看向南疆太子道:“还请殿下先请。”
这一刻,他才得看清楚马上之人,果不其然,一副颠倒众生的魅相,黝黑中透着暗红的桃花眼内波光流转,泛着暗红色的光芒,神秘得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些许参差不齐的发在额前随风飘散,薄唇勾笑间,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日光下,那面上线条柔和得如女子一般,整张脸似白得剔透的玉石,鼻梁精细得被光线勾勒而出,妖异的美感,宜男宜女的容颜,可谓蛊惑人心。
李益在心里打起了警钟,不敢再有一丝放松。两次分神,怎会是偶然,这个男人,身上的任何东西皆可迷惑人心,一不小心便可掉进他的陷阱,中了圈套。都说南疆擅长种蛊使毒,刚才那股一异香使他不得不多长了心眼。
片刻后,队伍驻扎在城外的客栈中,李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城。
晨阳宫中,
“出一次宫,怎这样回来了?”伃阡墨心疼地看着少禾受伤的手,显得有些无奈,怒气冲冲地转头朝下面站着的几人吼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几人连个孩子都保护不好?”
“殿下…。”
“哥哥,别怪他们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派他们去做别的事去了。”少禾抬头看向伃阡墨,语气柔和地道。
伃阡墨拉过她的另一只小手,见已包扎得差不多了,这才松了口气,深皱着的眉头有所舒展,轻柔地拉过她,“给哥哥看看,你哪里还受伤了,我叫太医再帮你再看看。”
少禾急忙推开伃阡墨的手,嘴角微抽,“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他一回来,太医都来了十几个了,看了这么久,还看?天,她可受不了。
云影见少禾如此,知她为难了,急忙上前拥过少禾,道:“殿下,您就别担心了,公主真的没事了。奴婢一定会好好照看她的。”
少禾立即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生怕伃阡墨不知道,还把她拉着看太医,这里包扎,那里包扎,岂不成了木乃伊了。伃阡墨见此,没再多说什么,也知这样麻烦,但心里怎的就不想她伤着。
“哥哥,我想跟你说件事。”少禾坐于伃阡墨身旁,道。
“何事?”
“殿下!”正在少禾想开口之际,一老奴走至殿前,打断了少禾欲出口的话。“殿下,南疆太子来了。”
“哦?来了?知道了,退下吧。”伃阡墨看向殿外,目光冷了下来,殿外的老奴急忙默默退了出去。少禾抬眸看向身旁的云影,云影会意,低下头附于少禾耳畔道:“南疆太子独孤舜川是此次与我们同去参加祭祀大典的。初次访问青琉而来。”
“孤独舜川?”少禾邪气的笑了起来,听说这个人极度奢侈,且爱美,她很早以前就已听宫人说起过。
“禾儿知道?”伃阡墨看向她,墨色的眸子中泛着柔光,唇角带着点点笑意。少禾点点头,“听说过。”
伃阡墨抚了抚她的头,目光显得有些沉冷,淡淡地道:“这个人很危险。”
“怎讲?”少禾玩弄着伃阡墨长长的墨发,慵懒地卧在榻上,神情冷寂下来。
“哥哥也没有过多和他打过交道,唯有你还未出世时,那次随父皇去祭祀大典见过他,他那时比哥哥小不了几岁,却已是武功了得,但出手太过阴毒,连杀了千人后得了南舜王的称号,誉冠南疆。”伃阡墨停顿了一会,俊逸的面庞上,清冷一片,目光投向殿外很远的地方,似是出了神的在回想着什么。少禾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良久,殿里静悄悄地,片刻后,他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一种直觉,他身后太过阴冷。”
少禾玩绕发丝的手指一顿,笑容敛去,目光幽幽地看向伃阡墨,淡淡地问道:“哥哥讨厌那样的人吗?身后是一片黑暗。”
伃阡墨收回目光,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缓缓地笑了,带着自嘲的味道,笑容中透出一种难以抹去的哀伤,琉璃般的眼瞳中,泛着潋滟的光,让人捉摸不透,“禾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身后会是一片光明。我们都一样,都是带着身后的阴影努力活着的人。”语罢,他缓缓地伸出手掌,温柔地抚了抚她柔软的长发。
少禾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清亮的眼眸幽深得似深秋的寒潭,深不见底却又泛着丝丝涟漪。这一刻,她突然释然了,她用自己瘦小的手握住伃阡墨温暖的手掌,红唇轻启,道:“那也要努力地让自己站在阳坡上。”伃阡墨沉冷的目光一顿,续而,大笑起来,一把抱起少禾,“是了!走,禾儿,去见见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