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来临时,雪已经停了许久。夜幕下的M城银装素裹,如同披了一件新衣。
滞留在学校门口的人群逐渐散去,白筱雅与其他值日的同学挥手告别,刚刚踏出教学楼门时,突然看到他。
陆皓辰就站在教学楼的雨搭下,头发和肩膀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黑色大衣上的残雪化为水珠,一滴一滴,如同精灵在跳跃。
白筱雅停下脚步,直视着他。他在微笑,眼珠漆黑漆黑,浓浓的夜色包裹住他瘦削颀长的身体,楼外昏黄的路灯下,他脸上的点点淤青依旧显眼得刺目。
她强忍住满口的关心,冷下脸故意去忽略他,走过他身边时,胳膊却被他一把拉住。
“放开。”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偶尔有结束值日的同学走出教学楼,看到这情景纷纷侧目。陆皓辰淡然微笑,掰过她的肩膀面向自己。
“对不起筱雅,”他眨眨眼睛,似乎想用哀求来博得同情,“蒋琪的事情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会跟她见面,你相信我。”
白筱雅不语,良久,她甩开他的禁锢,冷冷道:“有没有人告诉你,男生的话永远不可信?”
漫天雪地中,她头也不回地甩手而去,留他在原地远远地注视着自己的背影。每走一步,脚下都有“咯吱”的响动,她感觉得到,身后的那双眼睛一直紧紧跟着自己,凄然,无助,仿佛是被人遗弃的孩子。
回家后,白筱雅的心情一直难以平静。她知道,以他桀骜的性子,三番四次地低声求和已是不易,但医院的情形历历在目,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蒋琪与他微笑相视的样子,那笑容像是匕首,狠狠刺痛了她。
小宝与小贝依旧不知愁为何物,开心地只顾窝在沙发里看动画。吃过晚饭,她坐在写字台前,望着窗外,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似乎比方才还大。
她有时会想,执拗如他,会不会永远站在校园的雪地里。但转念,便是冷漠地不再去想。
快到八点的时候电话响起,接起电话的那一刻,眼泪几乎从白筱雅的眼中奔涌而出,她听到了许久不曾听到的声音。
“筱雅,小宝和小贝还好吗?”
她强忍住哭声,呜咽着说:“小宝和小贝都好,只是一直嚷嚷着想去幼儿园。妈妈……你和爸爸怎么样了?”
“我们都好。”电话那头的声音慈祥而温暖,“只是你太辛苦了,高中学业重,却还要照顾一双弟妹。唉,我和你爸爸在外地打工,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你们。只是害怕打扰你学习,才没经常打电话回来。我和你爸寄过去的钱还够用吗?”
“够,够!”
“天冷了,S市这边下雪了,我看天气预报说家里也下雪,记得多穿一点,也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知道了。”白筱雅抹掉眼泪,破涕而笑,“爸爸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一月中旬就可以回家过年了,”白妈妈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的开心,“到时,给你们买礼物带回去。等年后,小宝小贝就该上幼儿园了。”
“嗯嗯,”白筱雅忍不住重重点头,“小宝小贝一直念叨,同龄的孩子都去幼儿园了,他们也想去。到时,我去找一家条件好的幼儿园……”
“不用,”白妈妈笑着打断她,“等年后,我和你爸爸回S市安顿好了,咱们全家就搬到这边来。这里的学校比M市要好,小宝小贝入园的事情也容易办。正好明年你考大学,爸爸妈妈都看好了,S市这边的政法大学特别适合你!虽然不比南希大学有名,但名气也是不错的!”
白筱雅一时怔住,仿佛听不清声音似地,茫然问:“妈妈,你说什么?咱们……要搬家去S市?”
“对呀……”
心里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沉了下去,如同没入冰冷的湖面,激起一层层的波 。白筱雅听见自己的声音渐渐微弱,连话语中的笑意也慢慢被那种蚀骨的冷意凝冻、结冰……
雪后的第二天晴光潋滟,太阳拨开重重云雾重现苍穹,陆地上的雪经过一晚的累积已没过脚踝。
晨起,有扫雪工人拼命地忙碌,一路从家走到学校,都可以听到“簌簌”的扫雪声。
上课的时候,白筱雅一直心不在焉,满心满脑想的都是昨晚的电话。搬家,搬到S市……那么,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面了?
从来没想过会这样,以为,永远在M城,永远可以见到他……
讲台上的老刘依旧在用他独特的口音念着英文,同学们齐声跟读,唯有她,用书本挡住自己的脸,脑海里不断翻涌出一幕幕。
突然,不知谁惊叫一声,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学生发出声音。白筱雅抬起头,顺着大家的目光向窗外看,一大束五颜六色氢气球正顺着窗口飘上来,上面写着大大的几个字——
“筱雅,对不起!”
没有落款,但白筱雅知道那人是谁。除了他,还有谁会采纳金在延那种狗血连篇的建议?
她正欲别过头去,那窗外的氢气球突然爆裂开来,一朵朵金花从气球中喷涌而出,漫天飞舞,如同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落了下来。有学生打开窗户伸手去接,看到彩条上的字时,不由得倒吸口气——
天哪,每一张字条上都写了一句“对不起”!
全班哗然,众人在满心惊叹中不时看向白筱雅。这份礼物的对象显而易见是白筱雅,不过这送礼物的人未免也太过用心了,气球里的彩条足足有上万个,每一个都如指甲般大小,在所有彩条上都写满“对不起”,这也太难了吧?
白筱雅垂下头,只觉得脸上火烧一般,心脏“砰砰”地跳着,仿佛要跃出喉咙。
“好了好了!都安静!”老刘一声令下,满室的聒噪声戛然而止。他用力敲着讲桌,敲得上面的粉笔灰都“腾腾”地飞起来。
“全都安心上课!”说完,再也不说一句,继续埋头讲着英文语法。
教室里重又归为寂然,就像扔入石子的湖面,只波澜片刻,便又宁静。
白筱雅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着课本,如同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上课时间,依然有来自不同公司的快递人员们携了花样百出的礼物送来,八音盒、毛绒玩具、鲜花……在同学们愈发好奇的眼光中,白筱雅桌边已经堆起满满的一座小山。
“算了筱雅,你就原谅陆皓辰吧,我看他真是诚心实意地向你道歉呢。”刚一下课,罗丽就忍不住飞速蹿到白筱雅跟前,望着满满的礼物堆摇头感叹。如果她能收到帅哥送来的礼物,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螺丝钉,也今生无憾了。
白筱雅不置可否,只咧了咧嘴,怔怔看着脚边堆积成山的礼物,不觉又想起昨晚与妈妈的通话。如果分离不可避免,倒不如从现在开始狠下心来不搭理他,久而久之,他总会从心痛中缓过神来,她也不用再纠结于两人之间的矛盾而不知所措。
前脚刚踏出教室,下一秒一个胖胖的人影便迎了上来。闻名十五班的邻班小胖此时正一边大口啃着鸡腿,一边眼巴巴地瞅着白筱雅。
“白筱雅同学,”小胖“咕咚”吞下一大口鸡肉,含糊不清地说,“有人要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闪身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礼盒。
罗丽瞄了一眼白筱雅的脸色,见她木木地不动作,赶忙一把夺了过来,笑嘻嘻地说:“好啦好啦!快回去告诉陆皓辰吧!筱雅已经原谅他了!”
“谁说我原谅了?”白筱雅横一眼她。
罗丽“嘿嘿”地赔笑着:“算啦筱雅!没多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就是送蒋琪去医院嘛!就算路边上遇见一位老大爷受伤了,总该送到医院去吧!这是乐于助人的好事儿!别想歪了!”
白筱雅气呼呼地翻她一个白眼:“他如果真送老大爷去医院,我二话不说!可是他送的是蒋琪!”说完,一甩手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罗丽心有余悸地拍拍肩膀,没想到筱雅吃起醋来这么可怕。
“那……那我……”眼见着礼物送了出去却没回音,吃完了鸡腿的小胖一边擦着满嘴的油污,一边嘟嘟囔囔道,“这什么意思呀?到底是原谅还是没原谅啊?那边儿说了,如果没原谅,一定要我搞清楚她生气的原因!真是,这可关系到炸鸡店的打折卡呢!”
罗丽一脸黑线,哂笑着摆摆手:“回去吧回去吧!见到陆皓辰就告诉他,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做出脚踩两只船的事儿,就该早早地料到后果!以筱雅的脾气,准备冷战半年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礼物照旧,只是陆皓辰却始终没有露面。偶尔从十六班门口路过时,罗丽会悄悄探头进去看,可是闹哄哄的教室里,却没有陆皓辰和金在延的身影。
奇怪,他们两个去哪儿了呢?
从学校里溜出来的三个小时内,陆皓辰和金在延一直围着国贸大厦转圈圈,但凡是有点儿花样的礼物,都逃不过陆皓辰的魔眼。一份一份打包精致,再拜托快递公司匿名送去学校。刚开始还能听到快递人员讲述收件人多么多么惊讶,多么多么诧异,但久而久之,接到的反馈无非都是“面无表情”。
看着陆皓辰发疯一样地购买礼物,金在延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主意是他出给老陆的,本以为能奏效,谁知白筱雅毫不领情,连他精心策划、老陆忙活了一晚上的“氢气球情书”都没能打动野丫头的铁石心肠。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难道只是对牛弹琴吗?
电话铃声在嘈杂的商场中响起,金在延接通电话,一边摆弄着瓷器店里的茶具,一边胡乱地腹诽着,我天,老陆这家伙不会要买一套“杯具”吧?
果然,陆皓辰在众多瓷器中挑选了一套最为精致的古风茶具,还兴致勃勃地颠颠儿跑去跟营业员请教。金在延无力地捂脸,听到电话里传来小胖有气无力的抱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