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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会上树的姑娘

我到梦庄不久,便听到一句歌谣:“王庄的姑娘会织布,梦庄的姑娘会上树。”王庄离梦庄三里地,那里的姑娘们怎样织布,我并不关心,梦庄的姑娘们怎样上树,却引起我很大的兴趣。

我们房东家,有个姑娘就会上树,据说身手不凡的。那姑娘叫小欢,当时不过十六七岁,小巧的身材,墨黑的头发,长得很白净。我们无法想象,这么一个姑娘,怎么会上树呢?一天,在地里干着活,和我一块儿下乡的石小芳故意逗她:

“小欢,你都会干什么活呀?”

“我会绣花儿。”她说。

“别的呢?”

“我会做鞋。”

“那是细活,粗活呢?”

“我会锄地,也会摘棉花。”

小芳忍不住了,指着井台上的一棵大杨树说:

“那棵树,你上得去吗?”

“你哩?”

“我们城里姑娘,哪会上树呀?”

“你不会,我也不会!”

她的脸红红的,眼里像有敌意。

那天中午收工后,我们正要做饭,听见她父亲叫她:

“小欢,上树捋点榆钱儿吧,吃‘苦累’呀。”

她家院里就有不少树木,有榆树,有槐树,我们屋的窗子前面,还有一棵合欢树。她在院里洗了洗脸,到屋里去了。我们以为她去拿篮子,就在院里等着观看。可是等了很久,她再也不出来了。她父亲两手一摊,朝我们笑了笑说:

“看,你们来了,欢儿变娇了,不肯上树了。”

小欢的父亲还不到四十岁,长得很是糟糕。他的头顶早秃了,头顶四周立着几根黄黄的头发,像是旱坏的禾苗;他像有什么病症,眼里总是含着泪,嘴角里也湿汪汪的,显得水分很充足。可是他爱说话,吃饭的时候,他便端了一只大碗,蹲在合欢树下,不住地和我们说话。他说梦庄紧挨着老磁河沙滩,属于风沙地带,1949年春天,华北人民政府在附近的一个村里成立了冀西沙荒造林局,他们就开始栽树了,村里村外,栽的净是树。他又告诉我们,村里粮食紧缺,花钱困难,庄稼人的生活来源一半指望地里,一半指望树上。春天,孩子们上树捋榆钱儿、采槐花儿,榆钱儿槐花儿掺一点玉米面蒸了,就是一顿饭,村里人叫“苦累”;秋天,孩子们上树扒槐角,打出槐籽能卖钱。他说去年秋天,小欢上树扒槐角,给他“扒”了一个皮袄,给她娘“扒”了一条棉裤。我们听了咯咯地笑,小欢便在屋里摔打一件什么东西。他听见了,赶忙吸溜一下嘴角的水分,笑笑说:

“不说了,不说了,欢儿急了。”

真的,我们到了梦庄,好像破坏了这里的风俗,姑娘们当着我们的面,再也不肯上树了。一个春深夏浅的日子,我们几个下乡知青到村西的沙岗上玩耍,路上看见几个姑娘,手里拿着篮子,站在一棵大槐树下,是要上树的样子。我们就悄悄躲在附近一片小树丛里,等着观看。她们把辫子盘在脖子里,正要行动,一个姑娘忽然叫了一声:“有贼!”我们暴露了目标,她们就像一群惊弓之鸟,笑着跑散了。

那年秋天,终于得到一个观看姑娘们上树的机会,那年村里成立了俱乐部,为了置买服装、乐器,大队长让我们参加一天义务劳动,到村北的树林里扒槐角去,他把我们分成几个小组,每一个小组里,有会上树的,有不会上树的。我们那一组里,有我,有小芳,我们属于不会上树的;会上树的是三个本村姑娘:文雁、春女和小欢——小欢嗓子好,也被动员参加了俱乐部。

大队长做了动员,问我们能不能完成任务,我们说能,以小欢为首的姑娘们却唱歌儿似的一齐回答:

“不能——!”

“怎么不能?”大队长问。

“我们来例假啦!”小欢大胆地说。

我们都笑了,姑娘们低着头,也偷偷地笑了。

大队长生气了,对姑娘们做了严肃的批评。他说你们参加了俱乐部,成了村里的文艺工作者,可是你们不能忘了,你们都是梦庄的闺女,你们不能丢了梦庄的传统。一个人来例假,都来例假吗?姑娘们偷偷地笑着,不再言声了。

那天早饭后,我们一人背着一个荆条筐子,来到村北的树林里。她们走得很快,到了林子深处,她们还不住脚。那真是一片好林子啊,一棵棵洋槐树,遮天蔽日,林中光线像是到了黄昏时候。林间的草地上开着野花,生着一丛丛的紫穗槐,小鸟一叫,像有回声。走到一片野花盛开的地方,小芳不走了,催她们上树。她们放下筐子,文雁看看春女,春女看看小欢,小欢两脚向后一踢,脱了鞋,命令我们说:

“你们朝前迈十步吧!”

“迈十步干什么?”我说。

“你不要问,要不你们上树。”

我和小芳笑了笑,只好向前迈去。她们数着我们的步子,一齐喊着:一,二,三,四,喊着喊着,忽然不喊了。我们回身看去,不见了她们的影子,树下放着她们的鞋。仰头一看,文雁高高坐在一根树枝上,悠着脚丫,朝我们笑;春女躺在一个倾斜的树桄子上,两手抱着肩,像是睡着了;小欢上得更高了,人也变小了,一串串槐角从天上落下来,下雨一般……

她们上得真快呀,我只看见了树上的姑娘们,到底没有看见姑娘们上树。

(梦庄记事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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