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庄主面色青紫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简直跟雷蜀的死法一模一样!
骆易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止住了眼泪,拉起易祈安的手想走出去。
可他们跑不了!
易祈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也知道自己逃不了,每一次看到死人,看到一摊又一摊的血,她内心的颤抖就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
而她现在又看到了她师父的衣角,正躺在这院子里的正中央!
她在现代十三年中所养成的冷漠一下子都已不再,骆易感受得到她整个人都已颤抖了起来。
她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改变了,这里的人给她情,像她的老父亲一样照顾她,所有人们的讽刺都可以被冲刷、都可以消失殆尽。
但现在,这个世界又给她恨!
她恨九芙蓉、甚至九重生,她恨他们,她由衷地恨他们。
她对九重生已没有喜欢。
可她的师父都已被九芙蓉杀了,她一个小姑娘又能够做什么呢?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眨巴两下眼睛,泪流跟珠子一样一颗颗滚落下来,她咬着嘴唇,问道:“我师父的遗体呢?”
九芙蓉道:“你没有看到大门外树下的那断手吗?”
易祈安想跑出去看看,骆易已放开她的手,但她跑不出去,白舍正挡在她的面前。
她冷冷道:“让开!”
白舍没有答话,只是依然像一块石头一样立在她的面前。
她抡起拳头,直直地朝着白舍的胸口打过去,力道并不小。
但小姑娘的力道总是不及男人的。
白舍躲也不躲,只不过动了一动上身,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带任何色彩。
这几天几个人坐在一起喝酒时的逗趣似乎不复存在。
他只知道挡住这个红小娘子,若是她刺过来一把刀,他也是一动不动的。
易祈安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刀,这把刀还是从雷蜀身上找到的,正是她杀了陆三川的那一把,而现在她要杀了面前的白舍!
她再一次直直地刺向白舍的胸口!
他仍然躲也不躲。
只是在这一刻,九芙蓉突然从袖中发出一支飞镖来,飞镖极小。
“当。”
它正中打落易祈安的刀。
“哐当。”
飞镖和刀都已落地。
易祈安弯下腰去捡起刀,这也是她师父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她这混乱的内心又怎么能够赢过这些无情的人呢?
她不能!
骆易小声地喊了一声“爹”。
九芙蓉大笑了起来,这里本没有太多的声音,骆易的话他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你叫我什么?”
骆易又小声地喊了一声“爹”。
九芙蓉笑道:“好儿子。”
骆易道:“我求你让她走。”
九芙蓉沉下脸来,道:“那你又能够做些什么?”
骆易道:“我帮你找出玲珑珠。”
九芙蓉毫不犹豫地道:“好。”
骆易对易祈安道:“安儿,你走。”
易祈安冷冷对着九芙蓉道:“给我一辆马车。”
九芙蓉轻笑道:“好。”
说罢,外头就听得一声马的嘶叫声。
易祈安快步走了出去。
骆易背上地上的骆庄主,也想跟上去,却被九芙蓉叫住,道:“你去何处?”
骆易道:“骆行山庄。”
九芙蓉道:“你又如何保证?”
骆易道:“只要你不动她,我必定会找来与你。”
九芙蓉拊掌笑道:“好。”
骆易走出去之后,白舍问道:“当真要随他们而去?”
九芙蓉看了他一眼,道:“不,你去通知童老,让他去跟着他们,一定要跟住红小娘子。”
白舍道:“恐怕他不会听我的差遣。”
九芙蓉道:“这次他一定会听的。”
白舍道一声“是”,便下去了。
九芙蓉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眼神中有些许落魄。
……
大门外最边上的那一块下,落着许多的油松叶,青绿青绿的。
可树下却还摆着一只手,这本是一只绝美的手,但它如今却已泛白,没有一丝血色,血都已流干了。
易祈安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这只手,她在低声地哭泣着。
而骆易已小心翼翼地把他的父亲放在马车上,又费力地把雷蜀也弄上了马车,他那青白色的衣袍已被血染红,可他也知道现在只有易祈安一个人了,他走过去,也盯着那只惨白的手。
他扯下一块衣角,走过去弯下腰,轻轻地把那半截断手包起来,道:“我们走罢。”
易祈安还是盯着那包在衣角里头的断手,泪眼模糊地跟着他走。
偌大的马车上已躺了两个人,骆易又把那包着的断手放进去,他们只能够坐在外头。
他慢慢地赶着马车。
两个人各自在心中苦痛,可骆易毕竟是作为一个少年,他在这一瞬间长大了,成长为一个男人!
他知道身边这个崩溃的少女需要他,而如今,他们也只能够相互依靠了。
骆易犹豫了许久,道:“你不过见到你师父的一只手,说明她还没有死。”
易祈安低着头,道:“易哥哥,你莫要安慰我了,九芙蓉已把师父杀了。”
骆易皱着眉头,他听到“九芙蓉”这个名字,似乎是自己杀死她师父一般,他多么恨这个“爹”啊。
他小声地道:“若是如此,为何他不将你师父的遗体交给你呢?”
易祈安失神喃喃道:“对,还有师父的遗体,我要去要回遗体。”
说罢,竟突然跳下马车去,正是下坡的路,她一连滚出去好几个跟头,瘫坐在地上。
“吁、吁。”
骆易立刻叫停马车,急忙跳下去,跑过去,抱住她。
她把头深深埋进他胸口,开始由抽泣变成大哭。
这是她第一场失魂落魄的哭泣,来到这里,她似乎慢慢变得有人情味起来,慢慢地学会了大声笑、大声哭泣,她似乎现在才是一个真正的小孩、才是一个会哭泣的少女。
三年前的她的脸虽比现在稚嫩多了,可她的心却比现在冷许多,她感谢这个地方给她的感动,但这个地方又给她太多痛苦了。
骆易跪在地上,他也很想大哭一场,可他现在在她面前是作为一个男人而存在,男人是不能落泪的!
他把眼泪都吞向了心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都已阴了下来,似乎就要下雨了,而她已没有眼泪了。
“啪嗒啪嗒。”
天竟真的下起雨来。
天竟也要为他们哭泣一场,又似乎要浇去他们身上的血腥味。
骆易拉起她,他们又坐上了马车继续赶路,好似一切都没什么不同,又好似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两个人不用言语,因为他们已心照不宣地承认对方就是那个最亲的家人。
只不过,易祈安的是亲情,而骆易的是爱情。
易祈安眼角还是红的,已有些发肿,衣襟已被地上的石子扯破几处,手臂间有几处渗出了血,但她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下得越来越大,冰冷的雨水落在他们的头上,但他们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们行过一座山头,天已极黑,到了吾地镇。
这个小镇骆易知道,他和他父亲来的时候还住过这里的酒家。
现在街上已没有半个人,每一家铺子都已关了门,有的人家是不舍得用油灯的,只有几家大的酒家里头还闪动着丝丝的灯光,还有些喝酒碰杯声。
他跳下马去敲各个酒家的门,可是每个店家一看到他们都说着同一句话——“已经满房了,走吧走吧。”
马车上那奇怪的血腥味总令别人感到难受,谁都不愿意接待这样的客人。
他们只好坐上马车,继续赶着马。
街尾有一家很大的妓坊,外头也已没有半个人站着,只听得里面各种喝酒逗趣女人的声音。
那都是些寻欢作乐的人,大多也是行过此地的江湖客。
他们的马车行得极慢,马儿都已累得不想走了。
人都已被淋湿,雨还在下着,马车里的血腥味已没有那么重了,但对那些久经江湖的人来说,这个味道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
妓坊稍稍安静了些,里头的人大抵都已闻到了这血腥味,也大抵都已听见了马蹄声。
“哒、哒、哒……”
一声一声地,就像一匹快要倒下的老马。
极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