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努力咽下糕点的司马绍眨着眼睛:“不过我早就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既然琅琊王来了,绍儿为什么不去见他父王,而要和我们去山阴。”宋袆有些奇怪。合欢眸子暗了一下,才说:“因为大人在山阴。”宋袆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司马绍其实是被琅琊王舍弃的孩子,他把他抵押给王家,以保证王家给他所需要的帮助。
司马绍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在王宅与世隔绝的长大,但是却早已明白了自己的身份,王廙对他的态度虽然因为宋袆有所好转,但都不能改变他类似质子的身份。合欢这么说了以后,他便一直坐在车厢的角落不说话,宋袆拿出“翠羽”开始吹笛,司马绍不开心的时候总喜欢听她吹笛子,仿佛那样就可以忘记所有的烦恼,拥有了全世界。宋袆喜欢司马绍听到自己曲子时的表情,那是她从前从未有过的。以往的她只想着要将琴技练到精熟,吹笛子只为搜寻母亲留下的痕迹,她的音乐中看不到任何人,直到她在那扇门后遇到了小小的司马绍,她的曲子里多了一个人,音符的跃动只为他满足的笑颜。
山阴的王宅并不输于建邺的,乍看之下似乎比建邺的还要大些。她在王氏的宗祠接受无数目光的审视,但其中没有她一直想见的那个人。七年了,当年那个在金谷园吻过她额头的少年,为何不在这些与他相似的眼眸中。
结果宋袆想到了,王氏并不承认她这个义女,并且不允许她冠上王这个高贵的姓氏。但是相对的,他们并没有拂逆王敦要留下她的意思。他们说留下她,可以。不过是一个乐妓或者是王敦的一个妾。她看到王敦眼中的不悦,宋袆当时想过,如果王敦毅然拒绝了这个提议,对自己或许还是有些真心的。但是王敦变相的接受了,他同意对外宣布宋袆是他的妾,但是在王家,所有的人还要把她当做自己的义女。
一身红衣的宋袆站在那群人之中,愤怒的想要转身而却,却不期然看到了王廙哀求的目光,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更不说话。四下一片沉寂,合欢小声的提醒她要去给襄城公主见礼,可她却还是不动,她不是王敦的妾,死也不是。倒是王敦开口了:“既然本来就不是妾,就用不着给公主行礼了,合欢,你带袆儿去休息吧,一路辛苦了。”
宋袆其实是有些可怜坐在上位的那位公主的,雍容华贵的服饰掩盖不住她苍凉懦弱的脸。或许在所有人想来,王敦和自己恐怕很难清白,但是作为公主,身为正妻的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别人怜爱有加。
王敦并没有来看她,倒是王廙最先带了一个漂亮的盒子来,进门便塞进她的怀中道:“今日我第一眼看你,红的扎眼,正想着为什么突然改了习惯。又突然记起是你本命年的生日,我早让人备了白玉雕的兔子,只是过江前害怕丢掉,还在建邺放着。我回去给你。字帖我也带来了,折了四折,缝在衣服里带来的呢,在这盒里。里面还有些绢和蚕茧纸,写起来舒畅,也拿给你用。”
“小叔叔,茂弘叔叔为何不在?”宋袆也没有闪避,直直的问。王廙也没多想,更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玉蝉一说,只是道:“他和琅琊王在建邺,过几****带你回去,你就见着了。”说着,王廙见合欢端上来温酒的壶便问:“这里的酒比起洛阳来,有些不同的风味,还算温和,袆儿要尝一尝吗?”
“你成天的就不做好事,她那么小,怎么能喝酒?”王敦不知道何时推门进来了,合欢行礼后退到了一边。宋袆每年都有几日见到王敦,但是比起教导她,和她在一起时间颇长的王廙相比,还是没有那么亲近。再加上刚才王敦的表现,难免让她有些心凉,所以见他来了,便也有些别扭的站起来。王廙看了两人一眼,便示意合欢跟他出去了。
刚过四十的王敦并没有呈现任何老态,他长身玉立的模样甚至比起宋袆初见他时更加的挺拔。其实宋袆注意到,他今天穿的袍子并不是王家的裁衣师傅门做的,而是一年前她托王廙带到洛阳那件。王敦在梨花木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低头站在一边,就泛起了个微笑道:“袆儿在生我的气吗?”
“我怎么敢生大人的气?”宋袆扯着自己裙子上的绸带,依旧不去看他。
“我刚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像个小孩子。反倒是像个大人,但却又倔强又不懂得讨好人。而且居然一见面就喜欢上了我的弟弟。可是这些年过去了,袆儿,我倒觉得你又变小了,仿佛没长大过似的。你让世将带这个袍子来的时候,我很高兴,心里想着,我的袆儿居然应经能做针线了。他日我一定给她找个好人家。今日见了你,才知道,袆儿这脾气离要嫁人还远着呢。”
“我已经是大人的妾了,怎么还有人敢娶我?”宋袆还没说完,就感到王敦站起来走到了她的身边,她虽然是长高了些,但是却还是只到王敦胸口,男人将她像小时候一样抱起来,拥在怀中,她挣扎了一下,听到男人疲惫的叹了口气,便一时又心软了。
“袆儿,当年我带走你,我承认是为了茂弘好,也为了让你不再见他。这么多年,他为着你的安全也没问过我什么,我知道他是相信建邺是安全的。我当年答应你给你自由,可是今天看来却还真是有一点做不到呢。袆儿,你真的那么想要自由吗?自由真有那么好吗?在建邺这些年,你没有改变主意吗?如果你接受了眼前这一切,无论以后我会如何,王家都是会庇护你的,我死后,你也有享不尽的荣华……”
“我以为……大人是懂我的。”宋袆的声音变冷了:“我要的从来就不是荣华。”
王敦半天没有出声,然后他的手覆上了宋袆的长发:“袆儿,我只怕你要的自由会伤害你。”
“伤害我的只有束缚而已,大人。”宋袆的回答让王敦闭了一下眼,然后又睁开:“袆儿,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实现我对你的诺言的,也有对王氏的责任。”
宋袆从来没有想过王敦要的这个时间有十年之久,她也从没想过王敦实现他诺言的方式竟然就是篡位称帝。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精明一世,狠毒一生的男人居然会天真的以为只要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他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他以为没有了司马氏,整个王家就会天下太平了。其实他想的没有什么错,只是他忘了,他最喜欢的茂弘,他最宠爱的袆儿,都中了司马家的人下的毒,那种毒蛊惑人的心智,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