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似乎很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催促宋袆道：“袆儿，还不见过王爷？”
宋袆这时才看向那位后来的东晋开国帝王，这仔细的一瞧之间，让司马睿有些惊讶。毕竟并不是每个乐妓都敢于直视自己的，更何况是以如此明显的审视的眼神。但是宋袆并没有一丝畏惧或是退缩。司马睿长得很平凡，这是相较于王氏兄弟来说，也是相较于他天使般的儿子来说。他不像是书上描绘的开国帝王那样有些什么非常之貌，没有什么英俊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丑陋的地方，是那种扔进人堆里一下都无法发现的人。宋袆有些不解，为何王导会对这样一个男人抱有希望，辅佐了他登上了九五的宝座，并且为了他与自己的哥哥反目。这个平凡到乏味的男人还不如他身上那袭华袍来的耀眼。不顾他惊讶的眼神，宋袆就这么慢条斯理的看完后，收回目光，在心中敲下了一个平凡的定论。王导此时也在一旁提醒她道：“袆儿，这是琅琊王，不要失礼了。”说着转向司马睿道：“袆儿未曾见过外人，还请王爷见谅。”
司马睿倒是淡然，抬手答道：“无妨。”
宋袆这才缓过神来，意识到刚刚王导已经说过一遍让自己行礼。但是反过来想，堂堂一个王爷，面对王家一个小妾的无礼居然隐忍不发，那么他不是忍耐力非常人就是果真落魄到只能靠着王家了。虽然是这么想着，但她还是恭敬的福身道：“宋袆见过王爷。”
司马睿还是那样不温不火的样子，看了看她随身带着的翠羽，然后笑了一下拍着王导的肩，略带戏谑的问：“那这么说，之前你非问我要的那只笛子，就是送给这位姑娘的？你不怕你的夫人带人来把她碎尸万段了？”
王导淡淡一笑，穆如清风的答道：“王爷，她可是现在哥哥最宠爱的妾啊，我的夫人又怎敢轻举妄动呢？”
司马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不止，拍着王导的肩道：“好！好！茂弘，你算是长出息，有本事了。这‘火凤’没有白白给你要去。”
“火凤”？宋袆听到这个名字，猛然抬头，这是母亲的笛子，那个在十几年前，哦，不对，现在是几千年之后，碎掉的那支笛子。
王导叫人呈上了一个狭长的盒子，然后递给宋袆。宋袆抽开盒盖，一支红色的玛瑙笛子出现在她的眼前，笛身上有浮雕的凤凰，栩栩如生。比起母亲那支来，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火凤”。
“袆儿今年十二岁，我想着本命年应当送红色的，所以才会贸然请求王爷将这只笛子让给我。”王导解释后，司马睿看着抚笛无语的少女道：“既然袆儿姑娘如此善笛，让茂弘都破例向我要东西，不如吹一曲来让我等也享受一下天籁之音。”
宋袆并没有拒绝，她拿起了笛子，轻轻试了一个音，接着绵延的调子便从笛子中泻出。与往日中的欢快不同，其中带了些男子的刚强与忧患在里面，这一曲终了，司马睿竟是无言的盯着她，最后半天才开口问：“姑娘此曲何名？”
“行路难。”宋袆放下笛子，并没有回避司马睿的目光，而是直视着这个男人的眼眸，这位未来的东晋开国皇帝，这时她看到了一些与他平凡外貌相异的神色在里面。那眸中有的除了阴郁的雄才，还有被压抑的挣扎。司马睿半晌无语，最后轻轻拍了几下手，周围的人才都动起来，掌声一时间响了一片，司马睿回过身，对站在那里对宋袆微笑的王导说道：“茂弘，这样的女子，也难为你了。连我都要动心了，王将军……好福气啊。”
王导深深的看了宋袆一眼才说：“王爷说笑了。”
宋袆知道，司马睿没有说笑，王敦的妾，虽然难听了些，但是却是她目前最有力的保障。
司马睿带着司马绍先到隔间的屋里去问话了，王导遣退了仆人，只有合欢不肯走，也就让他留下了。王导看着并不正视自己，低着头的宋袆，淡淡的道：“哥哥说的没错，他跟我说袆儿长大了，足以倾倒江东了。”
宋袆没有回答他，只是摸索着拿出贴身带着的玉蝉，递向王导。白玉在那娇嫩的掌上温润的翻着光，王导看了先是愣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接过，而是耐着心问：“怎么，袆儿，这个不好吗？为什么不留着呢？”
“我已经找到了王家，也托大人的福安享至今，承诺即已完成，所以玉蝉理应还给茂弘叔叔。”宋袆说着突然感到王导的手握覆住了那只握着玉蝉的手，宋袆微微一颤，终于抬起了头。那眸中依旧是清澈的无奈：“袆儿，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厌恶我？”
“不，我没有。”宋袆否决的很快，随即声音低了下来：“我只是想，我现在已经是你哥哥的妾了。茂弘叔叔这么做于礼不合。”
“原来你在气这个。”王导的嘴角上似乎带了个浅浅的酒窝，虽然不明显，但也是宋袆对王导最新的发现，那个隐约可见的酒窝渐渐消失了，声音也从容了许多：“这不过是个名分，袆儿，我本是要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可是哥哥说你要自己选。我便从了你的意思，只是现在这个名分能保护你，你也要理解我与哥哥的苦心与不易。”
“我知道。”宋袆反手快速的将玉蝉塞进王导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但无论如何，这个都不应当由我再留着了。”说完便转身跑回屋去，合欢匆匆行礼也跟了上去。宋袆当然也不会看到王导握着那只玉蝉站在院中，手轻轻地垂下，眉尖蹙起了一个川字，望着那里去的红色背影，悄然的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