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王悦便常常来听宋袆吹笛子，也会和她对弈。王廙是有名的棋手，两人虽不在一处学，但也都是得了王廙的教导，一次能下很长时间。那日棋毕，王悦看着和棋的局面拈起棋子，一枚一枚的收起来，嘴上也说着话：“我二弟也颇好下棋，棋艺也是高的，只是更喜欢骑射。父亲不喜欢他这样，我劝了，他也不听，说人生最重要的是自在，为何管别人怎么想。我想着他说的也对，只是我做不到罢了。”王悦说着，抬头看向宋袆，眼中的神色却是让宋袆有些不安，她勉强笑了一下道：“哥哥，我听说你快要娶亲了，人们都说卫家的人都漂亮的像仙子，你说我送什么礼给你好呢？”
王悦收着棋子的手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淡淡的笑开了：“都好，袆儿送的我都喜欢。”
宋袆思索了一下说：“我家乡有制作百花精油的方法，现下玉兰开的正好，明日我跟将军说了，去外面采玉兰做精油，给嫂子平日梳洗用。”
王悦点头：“好，现在虽然安稳了，但你一个人出去，就算有士兵跟着也是不妥，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吧。”
宋袆点头说好的那一瞬是她后来无数次后悔的一瞬。她只恨自己历史学的不好，不知道王导的长子早逝，在没有子嗣，甚至是没有字的时候就死了，他最喜欢的儿子就那么没了，从此以后成为宋袆心中的一个结，折磨的她半世难以安宁。
王敦同意了她往近郊的地方采花，也派了一队士兵护送着。王悦看宋袆提起裙角爬上玉兰树采花，仰着头有些担忧。宋袆则在树上笑得开心道：“今日没带绍儿出来，他生气得很。我多采一些，回去也分他一些，省的他絮絮叨叨个没完。”
中午时宋袆的饭食是合欢送来的，王悦的则是宅子里另做的。打开时发现里面都放得有青团子。宋袆问道：“合欢，你何时会做这种东西了？你给整个宅子都做了？”
合欢含笑摇头：“是厨房做的，今日每个房都有份，想着小姐出来了，要吃些甜食的。想必少爷的小厮也是这么想的。”
宋袆挑了一个，闻了一下，桂花的香味扑鼻，深吸了一口说：“我就喜欢着个味道，香甜的喜人。”
王恬笑着摇头道：“女孩子似乎都喜欢这种味道，我的就从不放桂花这些东西，只觉得太甜。”
宋袆拿着团子捏了捏：“哥哥不尝试怎么会知道香甜就是不好的。若是尝了不喜欢，不吃也罢。没尝过的，只因想象止步，说到底是不划算的。”宋袆说着就要把团子往口里放，只是一小口，就被王悦修长的手夺下：“你说得对，尝尝也总是好的。”
宋袆不乐意了，伸手就要去拿：“你回府去尝，别抢我的。”旁边的小厮也劝：“少爷，小的这就回去给你拿。”
王悦倒是一反常态，有些活泼的站起身躲开了宋袆，一口将团子塞进口中道：“我就是吃了你的，又如何？我吃了，若是好吃，就也试试别的。”王悦说这话时，看向宋袆的目光散发着神采，却也只是一瞬，突然嘴角就流了血，倒下。那速度快的，让宋袆的眼都晕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的爬到王悦身边的，看着那白衣上刺目的血红中还泛着黑，那少年握着她的手。在闭眼前只说了一句：“还好……”宋袆知道，他想说，还好，不是你。但是自己喉头也泛起一股腥甜，接着就失去了意识，等再睁开眼时，已是满目素缟。
王敦坐在她的身边，合欢端着药，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她还没开口，王敦便先一步说了：“悦儿去了，这事你不要再问了。醒了就好好调身子，照顾好自己。”
王敦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出门了，宋袆还是不肯相信似的，死死地拉住合欢问：“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为什么？”
合欢哭着说着：“那团子的桂花是有毒的，小姐素日喜欢吃桂花，那日所有的团子，只有给小姐的是带桂花的。可是，可是没想到小姐只吃了一小口，就被大少爷全吃了，送到府里时已经是咽气了，小姐倒是中毒不深，救过来了。，曹氏夫人几乎哭死过去了。将军拿了做团子的厨子，却没防着他自尽了。可是从他那里搜出来的财物有曹氏夫人的。这事也就压下不再声张了。大少爷死了，再追究夫人，非闹翻了天不可。茂弘少爷亲自来看小姐时是这么跟将军说的，说眼下国家正是风雨飘摇之时，舍了这个孩子，就舍了……”
宋袆感到自己的手冰凉的，不只是余毒未清的缘故还是因为王导这句话。王敦跟她说过的话不知怎么又冒了出来“茂弘在乎的只有这个天下而已，你不要对他有太大期望。为了贤明这个名声，他可是能抛弃一切的，甚至是整个王氏。”他为了这个天下，他最爱的儿子死了，他都不愿查个明白。若然真是曹氏做的，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虽然已是最大的惩罚，但是却让人为王导的薄情心生寒凉。那个总是到宫门口迎接他的长子，温文尔雅的像一块最美的白玉，却能轻描淡写的说舍了就舍了，这让人冷得几乎透不过起来。他明明是那样温柔的表象，却是如此狠绝的里子，可是怎么让她相信，这是真的。就算亲眼见了也很难相信，日后王敦也迟早是因他死的，因他在死亡的棺材上死死的钉上了一颗钉子。与卫家的联姻就这么被死亡所切断，宋袆想着几天前还和王悦说笑，说他的孩子必然是倾国倾城的祸水，说她要做那么美得孩子的干妈，到今日一瞬间转眼成空。她多少次抓着合欢的手对她说：“你打我，合欢。这是在做梦是不是，哥哥他没有死，这只是个梦对不对？”
合欢也抱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向来冷情，还是跟了宋袆后才有些温度笑容的。她不知道宋袆心里哪里来的对王悦那么深的喜欢，更不知道当年在小小宋袆的身躯里，对曾经少年王导的惊艳，一刹那就喜欢了，没有缘故。王悦死了，和童话里的不一样，公主吃了一口毒苹果，剩下的都被王后的儿子吃了，看似因果报应，却没有一个人获胜。宋袆养了好久才能让合欢扶着在院子里晒太阳，中间司马绍被强行送回了王府，说是在王悦七七满之前都不许回来，以免给小世子沾上了晦气，宋袆便常一人坐在那里，抚着笛子不说话。王敦依旧是每晚都来，看着她难过的样子劝慰过，却没什么用处。只是在背后说过一句：“悦儿死了，她到比茂弘还伤心。”合欢在暗处听了去，心下也是闷的慌，却不敢问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