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突然清醒了,看着喃喃的宋袆有些担心:“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发烧了吗?说什么胡话?”
宋袆睁了眼,看她虚弱的笑了一下:“我没事,我自己心里难受,只是随便说的。”顿了一下,喘了口气才道:“今天……将军,将军来过吗?”
合欢抹了泪道:“医生来的时候来过一次,发了脾气,责怪他们让二少爷进来了。出去后到现在还没回来,许是去处理二少爷的事了。”
宋袆又闭了一下眼睛,积蓄了半天力量才说:“你去,去看看。跟他们说,二少爷没怎么样我……是我自己身子差了,和……二少爷无关。”
“可是那仆人言之凿凿的说二少爷要杀小姐呢。”合欢有些不解宋袆的意思,宋袆叹了口气:“若要杀,我早就死了,还等现在?快去吧……”
宋袆猜得没错,在祠堂前的院子里,王恬跪着却不肯说发生了什么,王导难得气的那样厉害,鞭子打的连王敦都皱了眉头,曹氏哭天抢地的抱着他的腿,挡在儿子面前喊:“大人,你可是还要再打死一个才安心了……”
王导喘着气,死死的盯着什么也不肯说的王恬,问什么都不答,也不说宋袆为何会成那个样子,只是梗着脖子,默认仆人指证他要杀宋袆。正在纠缠时,合欢捎来了宋袆的话,这才让曹氏松了口气,上前抱着自己的儿子哭,王导扔了鞭子转身就走,王廙则赶紧叫人来扶二少爷,松绑,又是拿伤药的,折腾了大半夜。王敦没有回宋袆的院子,而是难得去了公主的房里歇下了。他知道,宋袆的院子今天另有人去。
宋袆在迷糊中感到有清凉的手覆上自己的额,便闭着眼睛微微笑了一下:“合欢,我没事。”感到手抖了一下,她才睁开眼,满眼的白,那一天暗银纹带着仙气似的少年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又站在她眼前,可是握着手中的同心结,想着合欢说过的那句话,他说舍了就舍了,他最爱的儿子,也不过是这样了,王敦说的没错,他满腹的心思,只在国上,家族上,却从未为谁连民国。委曲求全的事做得多了,却没一件是为着某个人。
宋袆没有说话,倒是王导先抚着她的发说:“你受苦了,袆儿。”
宋袆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怨气,几乎要呕出血来,她受苦了,他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她受苦了,他是不是已然将那个死去的儿子抛在脑后了?她受的这是什么苦?她宁愿他像王恬一样过来嚷着要杀她,也不是像这样带着慈悲的面孔说自己受苦了。早先他在哪里,他给了自己白玉蝉,却将自己给王敦养着;他来了建邺,每日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却从来避着她,现在他来了,说她受苦了,她不需要,不要这样的假慈悲心肠。还不如王敦每日都来坐着,说些外边的事,或是如王廙瞧她写字不用功,拿了手指点她额头,吵着要她再多些几张,那些都是真的,摸得到的,他已经离她太远,虚幻的一吹就散了。那初见的喜欢太深,以至于割裂了他与现实的区分,她也该想到的,他是王导,是未来开国的功臣,是丞相,是能亲手为自己哥哥的死做盛大铺垫的人,他再怎么干净,那也只是表面上的事,那白袍下的心,谁也看不到,能忍多少,又或者早就不用忍了,已是没了知觉,再怎么样的痛也都能淡然笑过。这样的人太可怕,她却还是不可自拔,如同她手中的那个结,都这么明了了,却还是抹不开心里的存在。
王悦是对的,她是爱上了别的人,他从她眼中看出了,便不再问。想来王悦也就是死了,他若是活着,自己也恐怕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他结婚走了,留下个结,也只是让她留下一声叹惋。若非他死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对他并不少于对他父亲的感情。他说的对,他们或许相遇的是太容易了,没有什么曲折,不似当年在金谷园的危机四伏。只是晴朗的天,他为了代自己的母亲道歉,就那么走进来,只是一笑便走进了自己的世界。可是爱这事,宋袆没学过,她不知道爱便已是无法自由,她更不知道爱的时候往往没有察觉,总是心里装着另一个不可能的人,以为他就算走了,也就罢了,却没想到有这样掏心掏肺的痛,痛到之前奢望的人在眼前却还是只想着他,又是陷入另一个不可能的怪圈。
王导见她神色中悲戚伤神,便开口道:“你若是这样,辜负了悦儿他的死。他若是有知,也是希望你好好的,这样才算值得。你要是就这么下去见他了,他再好的脾气也是会恼的。”
宋袆苦笑了一下,自己在这里为他的儿子不值什么?想到这里竟然还笑出声了,王导皱了眉头,宋袆笑了两下,累了,便靠着枕道:“叔叔,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王导没走,只是说:“你曾说过,我不像叔叔的。”
“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宋袆闭上眼:“你只当我当年年纪小,看错了吧。也该谢谢义父,我若真是他的妾了,怕是连这声叔叔也叫不得了,只是一句王大人了,再好也不过就是茂弘少爷。想来也算新奇的叫法了。”
“袆儿。”一向温吞的男人似是被逼急了:“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听哥哥说过,你想要自由。等眼下这风头过了,我在外面给你筑一座院子,让哥哥放了你去,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好?”
宋袆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看他急切的脸,只是说:“茂弘叔叔,还是早些休息吧。”另筑起一个金笼子关着她,里面连绍儿和小叔叔也没有,羲之也没有,还能做些什么?吹笛子来讨他欢心,只要他对自己一笑吗?那样的宋袆已经死了,跟着王悦将对那个少年的爱恋一起埋在土里了。她一直骗自己,却还是被逼看清了这个男人的真实。他是干净,干净的不带一点瑕疵,生命里除了稳住这个江山,干净的其他什么也不剩。王导终是没有走,只是坐在她身边,宋袆也始终合着眼,气息缓缓的平静,是睡着了的样子。合欢躲在门口,本想进去,却又还是止步了。徘徊着,天就有些灰蒙蒙的亮了,心里想着要进去劝王导先离开,却没成想隔着帘子,看到那坐了一夜的男人动了一下。合欢以为他要走了,便不去扰他,却看他竟然是伸了手,抚上了宋袆的额。宋袆因之前的药效睡得沉,一点也没有动,也没有被惊扰的意思。那清俊的男人接着伏了身,合欢牙咬紧了,不知该不该进去阻止他,却看他还是听了,水色的唇停在了宋袆的额头前,半晌,还是直起了身子,开始打理坐皱了的衣服,合欢松了一口气,才缓缓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