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袆还在抖着,指尖几乎都泛白了。王敦看着她害怕的模样,苦笑了一下:“袆儿,你踏出了我的宅子,任何一个男人都有机会,也有力量做我刚刚对你做的事,你宁愿这样,也不后悔吗?”
“我……”宋袆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我和二哥哥……在一起。”
“是个不错的主意。”王敦的声音几乎带着讥笑:“但他不能永远守着你,你要出去面对的危险不止这些,袆儿,绿珠当年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你以为你的容姿没有人垂涎,你以为你的笛艺没有人觊觎?你以为至今还没人敢向我来要你是因为没有人知道你吗?你错了,袆儿。我们太在乎你,谁都知道,大将军王敦有一个才色双绝的侍妾,王家的男人们为她神魂颠倒。今天没有孙秀一样的使者来找我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沦落到石崇那种境地,你只要出了这个门,多少人会抢夺你这块肥肉?我不要你了,多着人等着尝过驸马用过的女人!”
宋袆没有说话,只是从头上取了珠花就要往脸上划,只是王敦习武,眼疾手快的阻止了她:“你干什么?”
“不过是一张脸惹的祸,划花了,总不会还有人要吧。嗓子吞了碳哑了,只是个丑妇,大人担心的就都不会发生了。”宋袆说到这里似乎还冷笑了一下,刚才的害怕却被这冷笑所淹没了,说到头来,不过是色相,有什么是舍不得的呢?
王敦突然笑了,大笑的阴郁:“好,好,你宁愿毁容也不愿再留下了,这样刚烈像是我王敦的女儿。”说罢抽了她手里的珠花,放上一把从自己怀里掏出的匕首“我给你这个,你只管划花敢欺负你的人的脸,划自己的算不得本事。”说完便抽身走了,留下宋袆一人将身上的被子裹的更紧了,也死命的抱着怀中的匕首,匕首上粗糙的皮质外套的纹路咯的她生痛,嘴唇和牙齿这会儿才缓过神来打颤,有些咯咯作响。
合欢不在她身边,王廙也不在,宋袆颤抖着好几次想要下床,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她雕像一样的坐着,直到天蒙蒙亮,侍女端来了米粥,她才勉强镇定了自己,收好了匕首,草草梳洗,吃了些东西。却没想到苍白的脸刚有些血色,王敦的属下钱凤的声音在外面传来了:“宋姑娘,大人有令,我前来传达。”
宋袆握住了拳,指甲几乎扎进手掌心里,强自走到门口,掀起了帘子,看着那个一身戎装的军士:“大人要驱逐所有的美妾侍婢,也包括姑娘您。大人允许您带走现在身边的任何东西,赐金二百两。在今夜之前离开大人的府邸。”
宋袆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愣,她虽然等了太久这一天,可是当自由如此平淡的到来时,与昨夜的恐惧交叠在一起,心绪一时难以平定。宋袆快速的转身回房,她仿佛怕王敦反悔似的,也不管为何是在豫章放了自己,只是打了个简单的包袱,用首饰和婢女换了几件平民的衣物,脱下了身上穿了十几年的绫罗,粗布上身轻松了许多。宋袆打了一个简单的小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再没有其他了。她没有拿王敦的赐金,心中仿佛觉得拿了,这妾的名分像是坐实了一样。她怀里还有些散碎的金银,是她出门时王廙开玩笑给她压荷包的。除了不能带走王廙曾经送给她的画像,她没有什么遗憾的。又看了一眼屋内自己留下的东西,踌躇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住,转身拿起了那只本来放在床上的笛子放进怀中,推门出来时发现钱凤还在,便开口道:“钱大人,还劳烦您带我去见将军。”
钱凤也没有多话,领着她到了前厅外,厅中并不止王敦一个人,大约四五个身披军甲的人,站在王敦周围,这也是宋袆第一次看到穿着铠甲的王敦,尖锐的金属掩去了所有属于他的柔和,宋袆才发觉之前面对自己的王敦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掩盖他原本的模样。历史上没有错,这样透着残忍与杀伐气的才是那个敢于为了自己的欲望掀起漫天血腥,两次谋反的大将军王敦。她站在门口,所有人都停下了说话,在王敦的默许下,钱凤带她进了厅内,她走到王敦面前,在他面无表情的审视下跪下,然后叩了三个头,接着直起身子,还是跪在那里说道:“义父,袆儿蒙您不弃,庇护怜爱。今日不孝,不能承欢膝下。但无论袆儿在何处,都会祈祷义父身体康泰,万事顺遂。”说罢,宋袆站起身,那些军士都低着头,并不敢看她。她拿起那个粗布包袱,仅仅是犹豫了一下,便快速转身了。王敦没有说话,但是宋袆背对着他也能感受到十多年来那熟悉的眼神,盯在她的背上,宋袆一步一步的渐行渐远,她本以为离开王敦对于她来说是件高兴地事,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她离开时一定会欣喜若狂。特别是在经历了昨天的惊吓后,离开对她来说似乎是天大的恩赐。但是此刻的她不知为什么却一边走着,眼泪一边就流了下来,她应该高兴的,却不知为什么想到那小小的身躯被王敦抱起来时,建邺那氤氲着紫色藤萝花的季节。每日晚上王敦看着自己吃晚饭,喝酒的时候,那些宠溺也好,责备也好,夸奖也好的话。他在自己生病时焦躁的斥责医生,然后抚着她的头发,将她抱在怀里说:“袆儿,不要害怕。”她恍恍惚惚的走到了门口,连要找碧螺道别的事都忘记了,直到钱凤说话,她才发觉他还跟着她。
“小姐,您现在回心转意,将军一定会既往不咎。虽然属下不知道您何以得罪了将军,但是不管您做什么将军都会原谅您的,这点属下可是清楚。”
宋袆只是转过头道:“劳大人费心了。请您止步吧,宋袆要走了。”
“小姐执意要走,大人让我送小姐一程。”钱凤看着宋袆眼中的惊讶:“大人说知道小姐您想找的人。外面兵荒马乱,大人舍不得小姐受苦,要属下送小姐前去。”
宋袆苦笑了一下,王恬信誓旦旦的说和王家再无干系,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他是做到了,可是他或许没想到他神通广大的伯父早就知道他要落脚的地方。她摇摇头:“大人,我改变主意了。不去那里了,我既然离开了,就不在与王家后任何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