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庾家人并不是没有怀疑那个从车上下来的荀音,她盖着盖头,一言不发,喜婆站在她身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庾家人看着走下来的新娘,先是无声,接着庾翼最先发表意见了:“荀姐姐想来不爱这些礼俗之类,而且来南方后,哪家还有繁礼,其他一切既都从简了,这头上弄个红布是什么意思?”
小小的谢尚也颇有不满:“而且为什么荀姐姐没有拿着‘白阳’?她曾经说过着不会离身的。”
“小少爷。”领路的老婆子嬉笑着,她瞄了一眼同样满脸质疑的庾亮解释道:“说来老身惭愧,荀姑娘半路不知吃了什么有些过敏,脸上起了疹子。连着用药,虽然有消退,但是今晨早起还有些红印子,粉盖不住,小姐害怕不好看,就让拿红布遮了头。嗓子因为前日喝药略有些哑,所以说起话来不如往日动听,才不言语的。”
“那她现在如何?”庾亮听她这么一说,焦急便在脸上带出来了。
老婆子道:“按说红肿该是退了。只是也不好在这众人之前掀起来。不如大少爷先行了礼,带进屋中,自己心疼不是。”
庾亮正要上前拉住荀音往里走,却被庾冰止住道:“那若这盖头下不是我们要娶的荀音,大礼都行过了,如何是好?”
“三公子担心的事,老身知道。但老身这么多年的名誉又怎能毁在这桩世上。我不是那种弄丢了新娘还来糊弄的人。更何况,以庾家的威望,娶的若不是荀家的女儿,只是我找来的平民女子,休妻不是很容易吗?”
庾亮制止了还要说什么的庾冰:“冰,她病了。还是不要拖延时间,赶快进行吧。”
“是啊……”庾翼也显得毛躁起来:“荀姐姐病了,谁知道路上的医生给她吃了什么,而且父亲在厅里也等的久了,他身子不好,不宜这么劳累。”
庾文君看了看眼前站着的女子,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嫁妆,在庾冰身边小声道:“她身上的衣服和身后的嫁妆都没什么问题,衣服是我给她去做的那件,嫁妆的箱子也都是王家特有的。礼队应该没有遭过劫。”
庾冰让步了,因为一切从简,所以仪式进行的很快。庾琛虽然间断的咳嗽,但是还是微笑着,有些沙哑着声音道:“元规,既然礼行过了,就把盖头掀了吧。她生了疹子,若是不让你的弟妹们看着她没事了,想来也不安心。”
庾亮有些忧心的看着因为礼节而与自己还有一点距离的荀音:“你……没事吧?脸上还有红肿的感觉吗?在这里给大家看到会不会不便?”
荀音似乎是愣住了一下,站了一会,然后摇摇头。
庾亮松了口气走上前准备掀开,手却在盖头前停住了,随即眉拧了起来。这个味道是贵族惯用的熏香,而且是荀家的味道。他去过,所以他知道。可是从王家而来的宋袆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
看着他顿住,庾冰知道有些不对,他忧虑的看向自己的大哥,本来有着笑容的脸变得严肃,甚至是可怕。他默默的转过头,盯着送人来的老婆子问:“我再问你一边,这下面是谁?”
“荀音姑娘啊。”老婆子似有不解:“喜帖上写的清楚,颍川荀氏的二姑娘荀音,生辰六月初十寅时。”
庾亮充满怒气的扯下红色的盖头,清秀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庾琛在内都愣住了。
当时为了不让太多人见到宋袆,他们根本就没有邀请谢家父子以外参加婚礼,现在庾家一家人都愣在那里,谢尚小小的嘴张的极大,却一声也发不出。倒是谢鲲冷笑了一下,先说出了一句嘲讽:“还真是荀音姑娘没错。”
眼前站的女人,庾亮认识,是真正的荀音。他被耍了,他甚至不能上荀家兴师问罪,那个喜帖是他下的,上面的一切都是荀音的,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申诉。他咬着牙抛下四个字,转身就走了。他说:“我要休妻。”
司马绍问跪在身前的士兵道:“探子来的时候,有没有问庾家休妻了没?”
“到来报的时候,荀姑娘都没有被逐出。目前看来是没有。”士兵知道主子这两天特别关心庾家的婚事,却不知道为什么。想来应该是与马上要娶的侧妃有关。
庾亮不是不想逐出荀音,而是庾琛阻止了。婚礼后,庾琛的身体更差了庾亮每日守在病榻前,也不看自己娶的新妇。这样了两日,庾琛终于开口,虚弱的对自己的长子说:“荀家与我们世代交好,他们这么做,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是琅琊王的意思。但是你要明白,元规。没有王家的默许,他不敢这么做的。”
“父亲……”
“现在休妻,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让我们两家关系恶化。而且,我了解宋姑娘,你若休妻,她也不可能再嫁你的。”
“可是……”庾亮何尝不知道,但是他还不死心,他要娶的人是宋袆,不是荀音。他错了,他当初就该昭告天下,宋袆将成为他的妻子,让那些见鬼的门第之见去死。庾琛止住了庾亮要说的话。
“元规,我没有几天日子了。”
“别这么说,父亲。”
庾琛摇摇头:“我和你的母亲是士族联姻。但是我很爱她,可惜她走的太早。我想,如果没有宋姑娘,我也会选择荀音做你的妻子。可惜,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是我们错了,在没有战胜王家的时候……就轻易的想要从他们手中获得宋姑娘。”
“可是他们明明同意了,身为士族之首,岂能背信?”庾亮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来。
“不能背信,所以让你娶了荀音。不能背信……所以你不能休掉她。”庾琛又咳嗽了两声。庾亮抚着他的背:“父亲,请快些休息吧。”
“让我说完,元规。不然恐怕就没机会了。”庾琛深吸了一口气:“记住我的话,把文君嫁给司马绍。不是我做父亲的狠心,而是只有这样,我们庾家后世,才不至于如今天的困境。其实王廙告诉过宋姑娘,他步同意。王家有些心软的,也只有他。那时候我们就该想到,他不同意是在告诉宋姑娘,王导和王敦不同意。他们一向如此……对于自己厌恶的事,必须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父亲……”
“我当年心软,没有舍弃我的兄弟姊妹,所以我们家族今天如此。元规,你已如此,还想你的弟弟们也如此吗?只有成为第一的士族,才有资格选择。记得我的话……元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