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坐在那里,眼睛也望着她,手中的玉柄麈尾搭在臂弯上,宽大的袖袍也如流水般安静的倾斜在他身上,仿佛凝固了一样。
司马绍看到宋袆开始看那个男人,便向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喜娘非常识趣会意的开始了典礼,典礼尽量从简了,但却将所有该尽到的礼数都做全了。结发之后,宋袆与司马绍喝了呈上来的酒。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臣要为世子送上纳妃的贺礼。”
宋袆很惊讶,虽然礼已经算完了,但是敢在琅琊王还没发话前就先说话的,是重臣中的重臣吗?
她回过头去,看着刚才与她对视的那个男人微笑着站起身,走到已经站起身的两人身前:“毕竟袆儿是我们王家的女儿。”
司马绍看着宋袆开始迷惑的目光,对上前的男人说道:“那就谢谢大人了。”
“他……是我的……父亲?”宋袆有些疑惑的问话成功的让对面的男人本来沉静的面容怔住了,宋袆清楚的看到另一个男人几乎带着愤怒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质问司马绍:“袆儿她怎么了?为什么不认识哥哥?”
“他……不是吗?”宋袆听这话,觉得自己说错了,可是看着刚刚冒出来的男人,又觉得他年轻的脸并不像自己父亲的年龄,但还是问道:“那……是他?”
“安静,世将。你吓到袆儿了。”王导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了平静。他知道事出有因,现在看来很简单,宋袆不知道为什么,失忆了。
“这位是你父亲的三弟,你叫他茂弘叔叔;这位是你父亲最小的弟弟,你叫他小叔叔。”司马绍介绍着,还不忘解释道:“大人,袆姐姐受伤的消息我派人送给你们了。”
“信口雌黄!”王廙的愤怒几乎是压不住的。
司马绍却微笑了一下:“那不是在说王衍王大人吗?”(注1)
王衍与王导一向交好,天下都知道王导为他的死伤心欲绝,现在司马绍提到这几乎是讽刺的话让王导脸色一暗,司马睿也立刻站起身:“绍儿,你在胡说什么?”
王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手制止了王廙:“世将,厅外还有人,这是世子的婚礼。我们是来送礼物的。”
王廙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将礼物的盒子捧上了,王导拿过递向宋袆道:“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原来赌气,还给我了。本来想着送给你做结婚礼物,你就能原谅我。结果上天让你忘了一切。现在送给你,盼你能记起往事。”
宋袆打开盒子,看到“翠羽”的时候,头突然痛了起来,她不知为什么,看到眼前这碧绿莹莹的笛子,胸口闷的透不过气来,她踉跄了一下,司马绍连忙叫人道:“快替爱妃收起来,还让王大人一直举着吗?”
下人伸手要结果,却被宋袆抬手制止了:“不用……”宋袆拿起那只笛子,对王导笑了一下:“茂弘叔叔,虽然我想不起,但是我知道,我……喜欢它。”
王导看着宋袆眼神中陌生的温柔,那里面再也没有曾经浓的化不开的爱恋,那些曾经他并不看重的爱恋,现在突然地消失让他的心如同被什么东西噬咬着一般,但他能够按捺住任何疼痛。
王导又从袖口中拿出另一个锦袋:“你有一位好友,因为家中丧期无法赶来,托我将这份礼物带给你。他说你看了就会明白他对你的祝福,现在你虽然忘了一切,但是我还是把这个交给你。”
庾亮的礼物已经送来了,所以司马绍没想到王导会拿着庾亮的东西当着他的面交给宋袆,想来是王廙的谋划。但他不能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袆打开那个袋子,里面一只有些老旧的同心结,上面带了玛瑙的珠子。普通,甚至可以看出并不是熟练的工人打成的,反而像是初学者所结。看这个旧的程度应当是有些年头了,可是司马绍并不认为这是宋袆曾经佩戴过的结,她衣服上所装饰的都是上品。
宋袆只看着,就突然流下泪来,司马绍有些紧张的握住她的胳膊问:“袆姐姐,你怎么了?”
宋袆摇摇头:“我没事,只是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泪水就止不住的留下来。心中虽然没有悲伤的事,却有悲伤的感情。空荡荡的……”
宋袆伸出另一只手拿过同心结,抓在手中,却突然脸色一白,在一阵惊呼中昏厥了过去。
宋袆再醒来时,礼服已经被换下了,周围都是喜庆的红色,钟岚站在她的身边,看到她醒过来微微的笑了:“王妃,您醒了。”
“我在……婚礼上昏倒了?”宋袆逐渐清醒的意识到了这十分失礼。
“没关系,您受伤身体虚弱,大家都是能体谅的。您的叔叔们也十分担心。刚刚世子去见他们了,马上就回来。医生说您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一时体虚。”
宋袆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向自己的手看去,看到手心中的同心结时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问:“笛子呢?叔叔送给我的笛子呢?”
“您晕倒时,手中虽然紧握着笛子,但是还是将它磕掉了一个小角,已经拿去派工匠修补了。这个同心结奴婢怎么也打不开您的手,就随您握着了。”
“不要说奴婢。”宋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钟岚一贯说的奴婢,突然有些不舒服:“你就说我,自称我就行了。”
钟岚没有和她争执,只是顺从道:“是,王妃。那我现在帮您把这个同心结收好,好吗?”
宋袆摇摇头:“你看,上面有一条编好的链子,这个是给人戴着。虽然这个链子是新的,像是才换到结上的,但我觉得很熟悉,这一定是我以前带过的东西。”说着宋袆戴上脖子,把链子扣上:“你看,连长短都这么合适。同心结正好垂到胸口,也不会有人看到。”
此时司马绍推门进来了,他的脸色并不太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不快,但见宋袆已经坐起身来了,还是勉强挂起了笑意。
宋袆有些担心的问他:“绍儿,你怎么了?”
司马绍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袆姐姐,你的叔叔要见你。”
注1:晋朝清谈家王衍担任元城县令时很少办公事,经常约人在一起没完没了地闲聊。他最喜欢老子和庄子的玄理,清谈时手里拿着麈尾拂尘,侃侃而谈,经常前后矛盾,漏洞百出,有人质疑时,他随口更改,随心所欲。人们说他是“口中雌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