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首的马车上,一名年纪轻轻的少年绾着发巾,意气分发地策马扬鞭。
“仨……”车内传出娇柔的声音。
“嗯。”他头也不回,完全没有下级应对上级所表现出来的怯懦。
“以后,行事低调些,不可太过张扬。”
“嗯。”少年不咸不淡地应着。
“这次不知道又为了什么事,这样大张旗鼓的?”水姑娘象在问他,又象在喃喃自语。仨干脆连这个嗯都懒得应了。
随行的一名黑衣壮汉急驰了几步,轻轻叩响了车壁。水姑娘示意仨放慢了速度:“出了什么事?”
“有点小状况,请姑娘处理一下。”黑衣壮汉低声地道。
仨勒紧了缰绳,训练有素的骏马立即收蹄止住了脚步,在原地喷吐着粗气。
“带上来!”黑衣壮汉一挥手,跟着车尾后面推搡出来两名全身都是泥灰的小脏家伙。
仨睁大了眼睛,手肘支在膝盖上,侧头打量着这两个脸上脏得辨不出颜色的小家伙,眼里满是好奇。
水姑娘镇定地问道:“怎么回事?”
黑衣汉朗朗作声,嗓门奇大:“刚进城就发现不对劲,在马车底下抓出两只小耗子!”
莲抹了抹脸上的灰,瞪他一眼:“你才是耗子!”亏乔木想得出来这个馊主意,趁众人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躲在风月阁马车底下,城是进来了,但是吃了一嘴的泥灰不说,现在还被人抓个现成。
黑衣汉横他一眼决定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水姑娘打算怎么处置?”手掌在腰侧的佩刀按了按,习惯性的动作,只待上司一声令下就解决了麻烦。
马车内的女人不言语,两只眼睛透过厚重的车帘冷静地打量车外,两个衣着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
乔木心里有些紧张,车里这位依他在城外的架式看来,不是风月阁的头把手必也是二把手的人物,眼下只要她轻松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当前自然是保命要紧,其他的都无暇顾及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姐姐……”黑衣汉手臂一挡,把他挡了下去。
“姐姐?”车内的女人咯咯娇笑出声,声线温柔了许多,“好娃子,你是在叫我吗?”
乔木一听有门,赶紧奉承:“好姐姐,我们两兄弟从别国逃难至此,苦于守城的官爷刁难无法进入城门,今天看到姐姐的马车只好铤而走险,望姐姐大人大量,不计较我们兄弟的唐突!”
水姑娘似是举袖娇笑,那笑声都带了三分藏掖:“好弟弟,你说话有条有理,面目肮脏神色却不见丝毫慌张,哪里象个逃荒的孩子,要是每个逃难的都学你这一手,当我们风月阁是什么?!”声音虽然一样娇柔,语气却是不容拒绝。乔木的脸色微微一变。
“仨……”水姑娘两根柔夷伸出轿帘,不耐烦再跟小孩子纠缠,打个手势告诉他准备启程。仨遗憾地摇了摇头,明明是场好戏,可惜唱戏的配角不够精彩。
“姐姐!”突地半空炸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清脆的嗓音带着童声的稚嫩,“我死去的娘亲告诉我,声音好听的人必定有一副好心肠,姐姐你声音这么甜美,一定有一副菩萨心肠!”
水姑娘美眸轻转,隔着厚重的轿帘,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
莲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脸上满是泥灰,一副天真单纯,急欲讨好的模样。隔着轿帘,她忖定水姑娘一定是在观察她。
“姐姐。”她笑得天真浪漫人畜无害,“不瞒姐姐,我跟哥哥原是陈国人,受了继母虐待仓皇出逃,识得书认得字,既不是逃难的流民,也不是会惹麻烦的罪犯。此次托姐姐的善心,才让我们兄弟顺利进来风国,小弟在这里先行谢过。我们兄弟要是在风国出人头地,一定不忘姐姐你的大恩大德!”
水姑娘并不言语,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莲一转身,向着站在街边看热闹的人群大声喊道:“各位大叔大婶,你们不要对风月阁有偏见,他们坐这么大的马车,不是为了摆阔,而是因为象水姑娘一样的风月阁姑娘们太漂亮了……”水姑娘嘴角一抽。
“他们雇这么多的保镖,不是因为他们要对小兄弟我不利,还是因为,姑娘太漂亮了……”仨摇了摇鞭子,好玩地勾起了唇角。
“水姑娘对我们兄弟有大恩,大恩虽然不言谢,兄弟我却是知恩图报之人,有感五内肺腑!他日若我们兄弟在风国出人头地,一定描画水姑娘画像,供在自家灶台,天天承受香火,日日供奉祭品……”
水姑娘在轿子里不住咳嗽,仨忍不住,扑噗一声笑。
“请各位大叔大婶在此做个见证!兄弟我言出必行,行出,必做!”
道旁闲看热闹的王婆,瓜子不磕了。跑堂的伙计,茶壶放下了。还有那扫地的,倒垃圾的,皆笑眯眯地看着风月阁的洋相,大声起哄:“好!”
“我们与你做见证,娃子,你尽管放心!”
“小娃子年纪轻轻,好机灵懂事的模样!”
“娃子,没处去的话,不妨在我店里落脚!”
已经有人向莲抛橄榄枝,莲笑笑,这种反应已经达到她预期的效果,足够。
“多谢老板抬爱,等兄弟我拜谢过水姑娘,再考虑老板的厚爱。”莲向轿子拱了拱手,笑道,“姐姐,我们兄弟就此告辞!”
黑衣汉子的手握在刀柄上,看看轿子,又看莲,不知道是该阻止还是该拦截。
“咳!”水姑娘终于发出声音,修长柔美的手指伸出轿帘,向着莲招了招手,温温柔柔地说道,“小孩,过来。”
莲笑嘻嘻地快步走过来,自来熟地趴在轿边。仨瞅着这个趴在自己脚跟旁边的小孩,没有一点怕生的样子,颇感好玩。
水姑娘的手轻轻落下,抚在她柔嫩的脸蛋上,声音低柔婉转:“小孩,别以为说了那些话,我就不会杀你。”
莲继续保持微笑:“姐姐想让风国百姓看风月阁的笑话吗?出尔反尔,风月阁不致于这么没品吧!”
嫩葱似的手指拈起,在她眉心一点,水姑娘娇嗔:“就你鬼!”
“姐姐放心。”莲笑得没心没肺,“我们兄弟身家清白,聪明伶俐,没有在陈国留下案底,不会给风月阁招来麻烦。”
“嗯。”水姑娘低声地笑,“我信你!”
莲笑得开心:“姐姐真是知心人。”
水姑娘咯咯地笑,扬声道:“黑一,带他们两个走!”
黑衣汉子立即应了一声。
莲愕然。水姑娘笑道:“不是知恩图报吗?你们俩,就卖给风月阁吧!”
“卖,卖?”莲结结巴巴地道。这是个什么状况,女妖精还是不愿放过他们?
“要不是见你模样齐整口齿伶俐,你以为我会让你进风月阁?”水姑娘娇嗔地戳了她的脑门一下。莲早就懵了,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
“你娘有一句话说错了。”水姑娘嗲爹地笑道,“声音好听的人,可不一定有一副好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