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穆海把最后一罐啤酒喝光，然后伸手发动着了车子。
“你干什么？”我问他。
“送你回去啊……”穆海喝得有点多，脸色非常苍白。
“你喝了那么多酒，还要开车？”
“没事的，我每天都喝这么多，还是一样可以开车回家……”他缓慢地启动车子，朝市中心开。
“不要！你不能开车，让我来开吧……”
“没事的，我的酒量还不至于那么小。”
“停车！停车！你再不停我就跳下去了！”我一时情急，伸手就把车门推开了一道缝，穆海吓了一跳，连忙一脚刹车，站住了。
※
换由我开，穆海坐在我的位置上，傻傻地盯着我发呆。
“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穆海忽然开口。
“什么？”我心里一惊，“你说什么？”
“没什么……”穆海回头看着窗外一个个飞过的路灯，自顾自地说，“他不配！”
“你怎么能这样呢？”我心里知道，穆海那股子蛮横的劲头一上来，很不好对付。
“我不管，我就是不想你嫁给他，你嫁给谁都行，就是他不可以！”
“你怎么不讲理呢？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见一面，之后你就不管我的事了，你过好你的，我怎么样你不用管！”
“我反悔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竟然忘记了，这家伙最擅长的事就是赖皮！
本以为一晚的谈话，能让他感觉安慰，放下过去，谁曾想穆海这家伙像块石头一样倔，我急得汗都要下来了，扭头冲他大声喊：“你不能总是这样蛮横地打乱我的生活！我都已经要结婚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穆海的眼神游离，扫了一眼车窗，却在那个瞬间忽然瞪得很大，他大叫一声，有人！然后就飞快地扑过来，伸手就拉方向盘……
我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把头转过去，不过也就是半秒钟的时间，不知什么时候，车的前面竟然出现了一个想要横穿马路的人，我在扭头跟穆海说话的时候，手里的方向盘竟然不知不觉地偏了过来，车子就飞快地朝路边冲过去！
在那一惊之后，我飞快地去踩刹车，穆海也一把拉住手刹，耳际边只听得“吱嘎——”的一声巨响，刹车皮摩擦起热的烧糊的橡胶味弥漫在车厢里，车体侧滑向前，却怎么也降不下速度，离那人太近了，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只听“咚”地一声闷响，前保险杠一定是撞倒了那个人！车身一下颠簸起来，穆海那边的一侧“咚”一声掀高，又重重地落下……
“轰！”车子一头撞在路边的隔离带上，后轮猛地一抬，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我混身发抖，双手抖得抓不住方向盘，心跳到嗓子眼儿里，惊恐地看着穆海……他的嘴唇发白，懊恼地看着我，停了足有半分钟，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开车门跑了下去。
我混身发软，根本不能有任何动作，只听到穆海在车的后面大声地呼喊着：喂！醒醒！醒醒！
很快，他又跑了回来，并没有坐进来，而是从车上抓起电话，对我说，那人肋骨和腿都断了，他卡在车轮下面，我拖不出来他……很严重，你别慌，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穆海……”我怯怯地叫了他一声，他就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我。
“我肚子好疼！”
“什么？”穆海扔了电话，弯腰钻进车里，我双手捧在肚子上，感觉一阵比一阵激烈的绞痛传上心头，疼得我满头是汗，“好痛，我好象撞到肚子了……”
“别，别乱动！”穆海跑到车这边来，一把把我抱起来，打开后车门，把我放在后座上，又拿了个靠枕给我垫着腰，又跑到后面，我从倒后镜里看到他拼命地抱起那个人，想把他从车下拖出来，但是那人的脚卡在车轮下，根本拖不动，他又跑过来，把车子换到空档，想把车子往前推一点，可是，前面就是石头墩子的隔离带，车头变形顶死了，根本也推不动……
穆海急得满头大汗，无奈地掐着腰打转，我额头上豆大的汗渗出来，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又或许是加上紧张，我“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穆海吓了一跳，钻进车子抽出纸来，给我擦嘴，我疼得说不出话，嘴唇发紫……
穆海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又转到那被撞的人面前，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回到驾驶席上，重新发动着车子，却犹豫了两秒钟，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车子动了，油门轰鸣，车子朝后一跃，右边后轮就从什么东西上面压了过去，车子一个颠簸，便有了一线空隙，他一转方向盘，一脚油门踩到底，飞一样朝医院开去……
※
穆海一路把我抱进急救室，放在病床上，大夫和护士都已经跟了进来，看我疼得一脸的汗，就问，怎么回事？
穆海急得双手直搓：“她怀着孩子呢，撞到了肚子！”
“你是孩子的父亲？”
“是！”
“别着急，我先给她检查一下！”大夫转身，把我平放在床上，掀开我的上衣，露出鼓鼓的小腹，用手轻轻触到一边，问我，疼吗？
疼……
“这边呢？”
“疼……”
“怎么撞到的？”
“开车……”
“撞得重不重？”
“挺厉害的。”
“撞的东西有棱角吗？”
“方向盘……”
大夫把听诊器戴上，贴着我的小腹听了一下，说：“胎心率很弱，有胎盘早剥的可能性……家属先出去一下，我们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穆海被推出去了，我挤着眼睛躺在那里，肚子里翻江倒海地疼，又不敢弯腰，怕挤压到孩子，只好直直地挺着，双腿并紧，两只手抓着急救床的床沿，一身的冷汗，大口地呼吸，一阵的疼痛袭来，就险些晕厥过去。
“你别紧张，别紧张，你这样针是扎不进去的！”小护士用棉球擦我的手背，准备挂保胎针，她飞快地在我手背上拍着，寻找着可以下针的血管。
“不行，大夫，她的宫颤很厉害，估计是流产的先兆！”
“检查一下羊水破了没……”
“暂时还没有……”
“尽量保吧，”大夫转向我，“你得坚持一下，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不能神经紧张，会增加流产可能性的，尽量保持平静，如果安胎药起不到太大作用，实在不行再注射止痛药，不过神经麻醉类药品会对胎儿有影响……你自己看吧！”
我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能坚……持得住的！”
牙根酸软了，我一直咬着，咬着，咬得牙缝出血，实在疼得受不住了，我就咬着嘴唇，好让转移注意力，我的双手指甲抠着床沿，连脚尖都绷得直直的。
“宝宝，坚持住！”我在心里对宝宝说，“我们一定可以挺过去的！”
穆海从外面再次冲进来，心疼地站我的床边，手足无措地按住我的肩膀，帮我把满脸的汗水擦去，我把头抵在他的胳膊上，呜呜地呻吟……
“小晴，要是疼你就叫出来，叫出来，不要忍着……”
我的泪掉出来，却依旧咬着牙，我要坚持住，大夫说我要尽量平静，不能受太大刺激，不能有大的情绪波动，否则大夫可能会用止痛针，那样，孩子会畸形吗？还是会变傻傻的？我不要，我不要！
“马大夫，这样下去不行的，时间长了，她会心脏衰竭的！”小护士看我疼的样子，也急得满头是汗。
“不能再等了！”穆海对大夫说，“孩子我们不要了，先救她再说啊！”
“不——！”我一把扯住穆海的手，指甲狠狠地嵌进他的肉里，“我可以的，求求你，我可以坚持的……让宝宝适应一下，他刚刚只是吓到了！”
穆海动情地看着我，对我点了点头，就把胳膊伸到我面前来……我看了看他，张嘴一下咬住他的胳膊：“宝宝，爸爸也在陪着我们，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两眼迷离，只感觉腹内刀绞一般，忽然，一阵热流从小腹传到大腿，随即，一阵剧烈的痛潮袭来，我两眼一黑，意识瞬间模糊，只听到耳边小护士尖声叫道：“马大夫，她穿了羊水了！”
※
一阵极为舒服的感觉把我唤醒，奇怪，肚子怎么不痛了……
我慢慢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瑞瑞！
“乖，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瑞瑞一下把我抱住，哇哇地大叫起来。
“你怎么在这？”我问她。
“穆海打的电话，安远也来了……”
哦？我抬头看去，安远在隔壁的床上坐着，两眼无神地看着我，双手十指紧紧交叉成一个巨大的拳头，拇指顶在一起。
穆海就在床边，伸手抚了一下我被汗水打湿的长发：“感觉好点了吗？还疼吗？”
“嗯！”我点点头，“我没事了么？”
“是的，你没事了……”
“那，孩子呢？”我问他。
“……没事的，孩子我们还可以再生！”
我一下呆住，半晌没有说话，瑞瑞捧住我的脸，轻轻拍打我：“小晴，没事的啊，没事的乖，只是一次意外，以后你还可以生很多宝宝的……”
我把脸扭过去，紧紧地埋进枕头里，过了许久，才沉沉地哭出第一声，我尽量压着抽泣的声音，不想让别人听到，眼泪打湿了枕头，终于，那种绝望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我咬着牙，狠狠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头，打你，打你，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穆海连忙抱住我的胳膊：“小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你来开车的……”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扑倒在穆海的怀里，双手扯住他的衣服领口，哇地一声委屈地哭出声来：“我的孩子！你还给我，还给我，我要我们的孩子！”
穆海把我抱在怀里，搂住我的脑袋，也咬着嘴唇哭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的！”
“穆海……你怎么可以让大夫拿掉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你知道我多么努力才留住他吗？我为他吃了那么多苦，我只是想让他好好的长大，什么样的委屈和痛我都能忍，什么样的苦我都愿意吃，我就是不舍得失去他，我不舍得啊……这是我第一次怀孕，他是上天给我的第一个孩子，他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就这么不要他了！你还给我，你还给我啊……”
瑞瑞一只手捂住嘴，也终于憋不住哭出声来，转身出去了，安远垂头丧气地傻在那里，摘掉眼镜，使劲地擦自己的泪水，病房里像冰窖一样寒冷，回荡着我声嘶力竭的痛哭……
忽然，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瑞瑞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警察。
穆海和安远都迷茫地看着他们……
“外面那辆汽车是你们谁的？”其中一个警察问道。
“是我的……”穆海放开我，走过去。
“那么大酒气，你今天晚上喝酒了？”
“喝了一点……”
“外环道上出了一个车祸，你知道吗？”
“知道！”
“当时车上还有谁？”
“我和我朋友……”穆海回头指了指我，然后又回头补充道，“车是我开的，她是个孕妇，开不了车……”
我一下惊呆了，穆海……
那个警察侧身闪出门口，对穆海说：“跟我们走吧，被撞那个人死了，现在怀疑你酒后驾驶、肇事逃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