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正在厮杀中的镇胡营突然看见身边的友军都作鸟兽奔逃状,不由地大吃一惊。连老枣都愣住了,随后本能地喊出一句:“快逃!”
“逃”字话音未落,元辅仁扭头就跑了,好多人紧随其后并带动了整营的人一起跑。老枣跟在众人之后,但跑了两步他发现不对劲,李校尉没有跟上来!
“都站住!”老枣大喝一声,“校尉何在?”
几个老刀手站住了,李承嗣也站住了,随后王经和几个胆大的新刀手也跟了回来。大家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校尉这两天腿脚不好……”王经说。
“回去找!”老枣命令,于是一群人提着刀重新杀了回去。
李校尉身陷重围,但这并非是因为腿上那点小伤,在他即将扭头跑的一刹那他看到了足以让他心跳停止的一幕:
这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大食人,厚重的梭子甲下面衬着上好的河间织锦,闪亮的头盔上嵌着天竺的翡翠。这人用马鞭指挥着周围一群士兵,让他们吹号、挥旗,或是策马传令。
大食主帅!李校尉感到全身的血都烧了起来,两条腿钉在地上迈不开步了。一时间,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身处怎样的险境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回响着:机会来了!
校尉的脑海里几乎在瞬间闪过自己的前半生,自幼学得的一条好枪,从军第一年就刺死了三十多个吐蕃人,第三年就官至校尉,可再后来……一直到现在,他居然还是一个校尉。校尉在心底一直很不平,他觉得自己的武艺在安西军中也算是能排得上号的,可一辈子就是少了点运气,杀敌无数却从没有钓到过一条像样的大鱼,所以他没法像赵成那样平步青云。但现在,老天终于开眼了!
李校尉朝着和大家相反的方向冲去,大食人却并没有在意他,所有大食人眼睛都紧盯着溃逃的唐军,直到李校尉出现在离大食主帅只有三根长矛远的地方。主帅的两个卫兵策马向前抵挡,校尉矛头横扫,矛尖正从两个骑兵喉头划过,两人登时碧血横飞。李校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接着飞奔两步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挺矛朝目标的胸膛猛刺过去。大食主帅齐亚德吃惊地看着一切,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兀自惊叫一声,以为死期将至。
就在李校尉的矛尖就要刺到大食将军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个忠诚的亲随,豁出性命把齐亚德撞开,任由李校尉的矛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一幕,李校尉惊呆了,但他来不及收手,长矛深深地刺进了那个随从的胸口。随从跌落马下,挣扎了几下就咽了气。
“****娘,要你在这时候表什么忠心!”李校尉咒骂着,他想把矛从尸体上拔出来,但是矛刺得太深了,被痉挛的肌肉紧紧地夹住,拔不出来。
大食人见状,纷纷围过来,他们都想趁机把这个胆敢冒犯主帅的敌人弄死,好去邀功。
李校尉只得拔横刀应战,他现在后悔不已,如果手头还有一把陌刀的话,大食阵中他能杀个七进七出,可现在,他却只能疲于招架,命悬一线。大食骑兵不断朝李校尉冲过来,李校尉只能用横刀格挡向他刺来的长矛,却无法干掉任何一个敌人,因为横刀的刀刃实在太短了。大食人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们肆无忌惮地驱马冲撞校尉,好几次都把李校尉撞倒在地。但奇怪的是大食人并不急着刺死他,他们似乎是在享受这种折磨敌人的乐趣,亦或是想要活捉校尉。
校尉气得直咬牙,本想建不世功勋,不料竟弄成这副窝囊样子。混乱间,李校尉看见那个差点被他杀死的大食主帅,现在正在圈外,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场斗鸡一样。校尉血直往脑袋里冲,他感到这种表情是一种侮辱。自从他从军以来,只有人敢挑战他,还没有人敢侮辱他。
“我他娘看你笑出个屎来!”校尉忽然举起手中的横刀,用力朝大食将军掷去。
见刀刃飞来,大食主将惊叫了一声,本能地伸手遮挡,横刀立刻穿透了他的手掌,鲜血淋漓,接着是一阵痛苦地哀嚎。
“哈哈哈哈!”李校尉仰天狂笑,像一个失败的胜利者。
一个恼羞成怒的大食骑兵挺矛刺向李校尉,矛头扎穿铠甲,刺进后背,疼得校尉向前打了个趔趄。但未及骑兵把矛再扎向深处,持矛的手臂竟齐根被削掉了。他跌落马下满地打滚,恍惚间看见一个手举陌刀的唐人站在他身后。
来人是老枣,他一刀结果了地上的大食人,冲着校尉喊:“李二,磨蹭什么?快走!”
李校尉说:“一条大鱼!是大食主帅!”
老枣说:“再大的鱼也抵不上自己的性命,走!”
李校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个疯狂的念头,踉踉跄跄地跟在几个人后面朝包围圈外杀去。
就在这转身的当口,唐朝的骑兵也随着第二阵锣声开始撤离,天空中传来了霹雳箭的轰鸣声,千余支箭拖着尾烟老鹰扑食般地朝地上们冲来过来,气势震慑人心。
“趴下!”老枣喊道,镇胡营的勇士们立刻扑倒在地。紧接着,王经就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味,一些迸溅的铁珠,打在他周边的沙地里。
“走!”老枣喊。
大家一跃而起拼命往前跑。跑了两步王经觉得不对,身后好像少了些什么,回头一看:后面竟没人了。
“校尉呢?”王经吃惊地问。
大家都回过头,看见河滩上趴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地,没有一丝生气/
“不好!”李承嗣道,他赶忙跑回去,发现趴在地上的正是李校尉,衣领子上都是血,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来不及仔细研究,立即背起李校尉迅速追上队伍,一口气跑回河东岸。
当看见最后几个唐军士兵步履蹒跚地跑回东岸时,高仙芝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像一个赌徒在赌桌上取回了自己的老本一样,顿时感到通体的舒畅与轻松。尽管他知道这次作战人马的损失一定不会少,但既然本钱都已经收回了,那就有了明天继续上赌桌的资本。他是一个经验老道的赌徒,就在刚才,他的脑海里突然又有了一种新的玩法。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高仙芝默念着两句新近流传的诗歌。
老枣带着最后几个士兵涉河上岸后,李承嗣几乎累得口吐白沫了。百八十斤重的李校尉压在他身上,让他跑得腿都转了筋。大家赶紧把李校尉抬下来放到地上,这才发现,校尉的脑袋已经像个血葫芦一样,口、眼、鼻都在不断地流血,弄得满面都是。
“这是怎么啦!”王经道,他简直不敢想象那样一个武艺高强的汉子,现在竟会变成这个样子。镇胡营的其他士兵也都围过来,看着李校尉,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老枣伸手托住李校尉的后脑勺,用手指摸索了一番,他发现了校尉后脑上有一个洞,枣核大小,深入脑髓。
老枣的心凉了,他知道伤成这样多半是没救了。可接下来的局势该怎么应付呢?李校尉是镇胡营的台柱子,柱子倒了,会对士兵产生多大的影响,老枣想都不敢想下去。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校尉死在众人的眼前!
“归营!都给我归营!”老枣命令道,他想先把士兵们带回军营,随后将校尉送到杀猪郎中那里,无论吉凶都严格保密,对营里的人只说校尉重伤昏迷。老枣相信战事不会拖得太久,胜负就在这一两天里,在这最后关头士气决不能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