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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但他心里还是承认林亚东说的对。比如在他们家,大姐木兰和母亲就有隔膜。小时候他不太明白,以为是大姐性格太内向的缘故。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才明白,那是因为大姐从小不在母亲身边造成的。亲情也是要培养的,仅有血缘是不够的。而他和母亲之间,就一点儿没有隔膜。正像林亚东说的,像他们这样家庭的孩子,即使是亲生的孩子,又有几个能像他和母亲之间这么亲呢?

林亚东说,孩子和父母的感情也要培养,光靠血缘不行。所以我现在的孩子,再难我也自己带。不把他丢给别人。

木凯不再说话。

木凯也有孩子,但木凯不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也许永远都不可能。这和自己早早地就没了亲生父母有多少区别呢?

无论木凯怎么在心里说服自己,无论他怎么确定父母是爱自己的,他还是感到难过。他怕自己在父母面前流露出来,只好放弃了当年的休假。反正离了婚,他也无家可回。他打电话对父母说,工作太忙,走不开。他听出他们非常失望。在那一刻他心里很难受,他真想说,我这样做不是抱怨你们,也不是为了疏远你们,我只是想……这样做而已,没什么道理。原谅我!爸爸妈妈!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从此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惟一庆幸的是,他没让父亲在生前知道自己的心事,知道他已经得知了真相。父亲一直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也一直认为他把他当做亲生父亲的。他愿意那样做。他甚至害怕自己会生出别的什么念头来。但是出了林亚东的事后,他突然有些不太习惯。

西藏的天总是黑得很晚。已经7点多了,还像内地的黄昏似的。落日迟迟不肯离去,在西边徘徊着,但月亮已经迫不及待地升起来了,它们在天空中遥遥相对。这样的景色,只有西藏才能见到。好像只有西藏这个地方才能给太阳和月亮提供这样的机会似的。木凯不知道太阳和月亮,它们是在期待着与对方相见?还是不得已才与对方相见?

木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窗户,等着天黑下来。

晚上八点,要开团党委会。木凯给自己一个小时的时间调整心态,让自己振作起来,他暂时不想让大家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这么长艰苦的日子都挺过来了,他不想在最后作总结的时候,让大家因为自己的事情绪受到影响。

但他的身体却有些不听话地开始发烧。

他没有开灯,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房间里。他要一个人慢慢地等待天黑下来,太阳彻底落下去。

小的时候他也干过这事,一个人跑到一片树林里去,等天黑。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但天空始终是亮的。后来他盯累了,揉了揉眼睛,天一下就黑了。天黑后他竟在那片树林里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宿舍的床上。班上的小朋友说,是徐老师把他抱回来的。

想到徐老师,他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件事来。这件事曾让他很疑惑,后来却淡忘了。

那时他在成都八一校住读。那是一所西藏军区的子弟学校,那里聚集着十八军的后代,聚集着西藏军人的后代,那里有许多叫高原或者小峰的男孩儿,还有许多叫萨萨或者雪莲的女孩儿。他们的父母都在西藏,他们是在一个又一个,一年又一年远离父母的日子里长大的。甚至有的孩子就在那样的日子里永远地失去了父母,成为真正的孤儿。

那是西藏军人后代的摇篮。木凯家有好几个孩子都是在那里长大的。

小时候的木凯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非常淘气。有一天他在学校操场上看见一个女孩子,手上拿了个红红的桔子,非常眼馋。先是拿玻璃弹子和人家换,人家不肯,就趁其不备一把抢了过来,并且剥了皮迅速吃了下去。小女孩儿大哭不止。那桔子是她母亲来看她时给她买的,她在怀里捂了好多天,桔子都捂熟了也一直舍不得吃。

小女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去告了老师。老师就来找木凯的班主任告状,班主任就是徐老师。徐老师来找他,班上的男生马上通风报信,木凯看无处可藏,就爬到宿舍的天花板上躲了起来。徐老师到处找不到,以为他吃饭的时候总要出来,没想到男生们竟偷偷地给他把晚饭送了上去,他吃了饭,就在那个落满灰尘的地方睡着了。

徐老师本来很生气,想好好训他一顿的。可到处找也没找到,晚饭时也没见人。就有些心慌了。到了熄灯睡觉的时间,还是没有人影。徐老师又怕又气,把班上的男生弄来审,可男生们一个个都跟小共产党员似的紧闭着嘴巴不说。

木凯倒是一点儿事没有,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他从梦中醒来,听见有人在哭。是徐老师。

徐老师一边哭一边说,木凯你在哪儿呀?你别这样吓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爸爸妈妈交待呀,我怎么对得起辛医生呀……

木凯在天花板上听得清清楚楚,他想不明白,对不起他的父母他可以理解,为什么还对不起一个医生?那个姓辛的医生又是谁?

徐老师的哭声让他有些难过和不好意思,他从天花板上摸摸索索地爬了下来。

起初徐老师突然看见那么一个满身是灰的孩子,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木凯,她上去照着他的屁股就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木凯没有哭,他仰起脸问:徐老师,辛医生是谁?

徐老师愣了一下,说,什么医生不医生的!你下次再敢这样,我就写信告诉你爸,让你爸收拾你!

木凯嘻嘻一笑,逃出教室,就把这事丢到脑后了。

也许林亚东说得对,像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亲生不亲生已不重要。他们的父母注定了是要为千百万个家庭付出自己的家庭的,他们一生下来就承担了和父母同样的时代命运,他们就像一些随风飘扬的草仔一样,在哪里落下了,哪里就是他们的家。在哪棵树下发芽了,哪棵树就是他们的父母。比如徐老师,她在木凯心里就是那样一棵树。她就像母亲一样。他们许多同学对老师的感情都胜过了自己的母亲,那是因为他们是在老师身边长大的。每天早上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肯定是老师,每天晚上入睡的时候,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老师。冬天的早上,老师自己也睡眼惺松的,却不得不一个个地叫他们。他们虽然实行的是半军事化,吹起床号。可毕竟是孩子,听到号声也起不来,舍不得离开那个热被窝,老师常常拉起这个,又倒下那个。到了毕业的时候,每有哪个学生不抱着老师大哭的。6年的时间,学校就是这些孩子的家呀。

木凯最后一次见到徐老师,是在他进藏许多年之后。

那年春节,已是连长的他回家探亲。他陪着妻子上街,妻子要买腊梅,他站在旁边等。这时,一个男人推着一个轮椅走过来。轮椅上坐着的女人也要买腊梅。当那个女人开口说话时,木凯听着像是徐老师的声音。可是木凯不相信徐老师会坐在轮椅上。他试着叫了一声,徐老师?女人转过头来。真的是徐老师。

徐老师也马上叫出了木凯的名字。她记得住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因为身体不好,她自己一辈子没孩子,可她成了一个孩子最多的母亲。木凯说徐老师你怎么了?徐老师微笑着说没什么。徐老师的丈夫说,徐老师一年前脑血栓中风,下肢瘫痪了。木凯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的眼泪涌出来。他叫妻子先回去,自己推着徐老师回家。

到了家门口,木凯恳求徐老师的丈夫说,让我把徐老师抱进屋去吧。

徐老师的丈夫点点头。

木凯将徐老师从轮椅上抱起来,他这才发现徐老师是那么轻那么轻。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在眼圈里打转。他哽咽地说,徐老师,你怎么会这样?都怪我小时候太淘气了,让你操心了。

徐老师递给他一张纸巾,哄孩子似的对他说,别这样说,你是个好孩子,我为你感到自豪。我一直都为你感到自豪,你看你已经是一名优秀的军官了。徐老师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那天,他陪徐老师说了很久的话,他很开心,徐老师也很开心。徐老师的丈夫说,徐老师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后来说到了那次他在学校“失踪”的事,木凯就问起了“辛医生”,他说你当时说对不起辛医生,辛医生是谁?徐老师沉吟了一下说,木凯,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够左右的,还是不要弄清楚为好。木凯就没有再问下去了。

后来他走了。他站在床边,给徐老师敬了个礼,然后转身就走,他怕自己的眼泪再次涌出来。回到西藏后,他立即就托人给徐老师买了好多虫草带出去。可是等他再一次探亲时,徐老师已经去世了。

徐老师为什么那么爱自己,难道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木凯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不可能。不可能。木凯马上否定了自己。徐老师对每个孩子都非常好,木凯兄弟姊妹几个子都很爱她。在后来的那一天,他们都去参加了她的葬礼。

天终于黑透了。

月亮在黑夜中显示出它的魅力来,那么亮,那么干净。

木凯看看表,7点50分。他站起来拉亮灯。他知道政委路过他门口时,会叫他的。但他刚一站起来,就力不能支地晃了两晃,倒在了地下。一直守在门外的公务员小林听见动静马上跑进来,把他扶的床上后,慌不迭地跑去叫医生。

政委比医生先赶到。

政委有些不快,说,下午专门给你时间看病你不好好看。我听说你一瓶吊针没打完就跑了,去军区了。有什么要紧的事你连命都不顾了?

木凯知道政委想到别处去了,但他没有解释,只是笑笑。

医生来了,量了体温,39度5。打了一针退烧针,又挂上了盐水。欧木凯叫医生先离开。他对政委说,有些事,我以后再给你解释。我现在有个请求,党委会能不能就在我房间里开?

政委说,你能行吗?

木凯说,没问题。发个烧算什么。你不也常是这样吗?

政委无奈地笑笑,叫人去通知其他人。

木凯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能垮。更不能因为父亲不在了而垮掉。父亲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坚强的你,父亲的离去只能使你变得更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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