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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00000004

第4章 丑卷(1)

二月里来是新春,

天龙龙江跳龙门。

跳过龙门下大雨,

五谷丰登太手春。

徐德龙重新回到正房堂屋,默默地走到桌子前,机械地拨动算盘珠子。这一举一动徐德富看在眼里,问:“走了吗?”

“有个人用马驮走秀云她娘。”徐德龙说着顿然伤心地哭了起来,泪珠儿落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响。

驮走秀云她娘?徐德富听后吃惊,徐大肚子真的把媳妇输给了人家?气骂道:“他可真是个人啦!”

“她爹在她娘的衣服上写诗。”徐德龙说。

“写的什么?”

“不认得。”徐德龙看出是诗,认不全字。

“那她娘去哪儿啦?”徐德富问。

徐德龙拨了下算盘,说:“不知道。”

这是徐大肚子第二次把媳妇输给了人家。大肚子本来有二十多垧地,家境也算殷实,日子过得滋润的。后来染上赌,输掉田产,大院也输给了人家,现在住的房子是借的。更可气的,毫无人性地把自己结发之妻当赌资押上赌桌,输给赌徒。

“那年,篦梳铺掌柜的箭杆瓤子,使大马车拉走大肚子媳妇。”徐郑氏说起多年前那件惨无人道的事情,徐大肚子是獾子洞村输掉媳妇第一人,从此没人正眼看他。

“第一次输媳妇,秀云顶多三岁。”徐德富说。

“三岁。”徐郑氏记忆准确,说,“我记得真真亮亮,是秀云三岁的那年秋天,他输了媳妇。”

“后来,他又把她赢回来。”徐德富望眼情绪低落的四弟,活生生的例子教育他道,“德龙,守啥人,学啥人,守着‘萨满’跳大神。离这样赌耍人家越远越好。你收收心,别找什么秀云姑娘玩啦,他们大概去了俄罗斯老毛子那边儿。”

俄罗斯?徐德龙不知道在哪里,村人都管俄罗斯人叫老毛子,孩子们见过满脸毛的俄罗斯人,他浅声问:“离獾子洞远不远,哥?”

“远了去啦。”徐郑氏插嘴道。

“过去他曾弄回一峰公骆驼,本来很挣钱的。”徐德富这话和夫人说的,下面的话还是有的放矢地教育弟弟,“但是他不着窑行(不学好),到头来还是输给了人家,这次大概又出去弄公骆驼。”

徐德龙似懂非懂,为啥不在村子里弄公骆驼?徐家的骆驼不是养在家里吗?方圆百里差不多家家养骆驼,但只养母骆驼,不能养公驼。徐德富不失时机地讲授养骆驼知识给四弟。

“为啥不能养公驼?”徐德龙问。

“公骆驼发疯……哦,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不说啦,这些事你知道没用,打紧的是读书习字学算盘……德龙,你心里得有个谱,过两年,你到镇上咱家的药店去,跟程先生学抓药,慢慢学开方子,将来同泰和药店得你开。”徐德富说,“不少郎中还真是当学徒从抓药学起,一点点记下名医的方子,后成为医生,关键是在有心道儿(心眼儿)。”

“我不去药店!”徐德龙一听便急了,说,“闻着药材味儿,我打嚔喷。”他可不理解长兄的苦心。

徐德富望着徐德龙,欲言又止。应该也必对四弟说的话,现在说为时尚早,他还需要长大些,等懂得事理才能对他讲。父亲临终嘱咐,德中要是指望不上,就培养德龙,将来让他经营徐家的药店,当坐堂先生。徐德龙在大哥那儿没弄懂的事,他要找人问明白。那天二嫂在骆驼棚子里,用木棍给骆驼挠痒痒。

“二嫂,问你个事儿。”

“你能有什么事儿呀?说吧。”二嫂过日子很仔细,挠痒痒刮落下些骆驼毛,她一绺一绺地收集起来,积攒多了用它纺线织东西。徐德龙脚上穿的袜子,就是二嫂用骆驼毛给他织的,既暖和又养脚。

“咱家为啥不养公骆驼?”他问。

“咦,你罕不见儿地(有意无意的)问这事?”二嫂惊讶,想想是不是顽皮的小叔又起什么道眼。吓唬他道:“我还得找个棍子来,你皮子紧啦?”

“不是,二嫂。”徐德龙下意识地双手捂住屁股,那是最易遭侵害的部位,说,“大哥说大肚子他们家养公骆驼,别人家都不养公骆驼,公骆驼咋就发疯呢?”

“我说德龙你不好好读书,问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二嫂责怪道,“你真出息!”

“徐大肚子驮走秀云,大哥说他八成去俄罗斯弄公骆驼。”

“我听说了,大肚子把媳妇输给伞小耍,他无脸在村子住下去,弄峰公骆驼到没人住的西大荒去养,等攒了钱,再和伞小耍赌……他媳妇够可怜的,被赢来赢去的。”

徐德龙似乎听明白了,问:“俄罗斯离咱村多远?”

“咋地?你想去?”二嫂逗势(逗弄)他道,“贼拉的(极其的)远,在天边儿呢!为秀云姑娘担心了吧,德龙?”

“我找秀云玩儿。”徐德龙说,他尚不会开大人的玩笑,认真说,“我一定去俄罗斯!”

长兄徐德富看透四弟有心事,心有旁骛能学好算盘吗?他生气不教,德龙不是夫人说的刚着边儿,实实地学了一段没学好而已。徐德富真是泄了气,说:“不学啦,回你房去吧。”

“哎。”徐德龙巴不得离开长兄的堂屋,那样才自由不挨训。

四弟走后长兄说:“他不乐呵,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还不是德龙心里装着那个人。”徐郑氏说。

“唉,秀云姑娘给他爹影响了……”徐德富不用说,输耍不成人的爹,影响到女儿嫁人,谁愿意同赌徒结亲家?他问:“德龙至今还没死心?心里还惦记她?”

“那还用说?他们从小一起玩大……”

徐德富沉默。

“假如她爹不赌的话,他俩……”

“哪有什么假如啊?没有。”徐德富忧心道,“我怕德龙心不在焉,日子能过好?”

“是啊!”徐郑氏有同感,说,“这就看淑慧能不能拴住他啦。”

女人是棵树,男人是风筝,他挂在她身上,这就是所谓的拴吧。最终能不能飘走因素很多,树的魅力、线绳结实与否,还要看风大小。三年里徐家小夫大妻的生活还算平静——风筝拴在树上。

阳光明媚的小河边,丁淑慧洗衣服,主要是洗昨夜铺在身下那块白布褥单。浸湿后她铺在青石板上,白布上呈现梅花瓣形状的血痕,撩上碱性河水,红颜色更深。

两只铜骰子在平展展的白沙上掷着,掷一次徐德龙口喊:“幺!幺!幺!”或“眼、眼、眼!”

丁淑慧瞥眼河滩上的徐德龙,幸福地一笑,她举起棒槌砸石板上的衣物,梆——梆——梆!

“皮影戏剧团要来獾子洞演出。”徐德龙说,“谭村长家院子里搭了台子,我俩一起去看驴皮影。”

“大哥不一定让我们去看。”丁淑慧停下手中的活儿,说,“不让去,咱就不去,别惹大哥生气。”

徐德龙没吭声,接着玩他的骰子,等丁淑慧洗完衣服,他帮端着木大盆,小两口一起回家去。

“皮影戏团来了!”村街上几个孩子蹦跳、雀跃,满屯跑着喊:“皮影戏团来了!”

一家土坯房花格窗户开启,探出一张塌腮苍老的女人脸,她瞧跑过的孩子们。还有倒背手拉着一头牛的庄稼汉,给满屯报信的孩子们让路。一个穿开裆裤的男孩,朝老牛身上撇土坷垃,笑呵呵地走。

“乐颠馅啦!”拉牛的汉子嘟囔道。

孩子们滚雪球似的越聚越多,整个村屯让“皮影戏团来了”的喊声搅得沸腾,一时间鸡鸣、狗吠,熙熙攘攘。

“走吧,德龙。”丁淑慧叫他。

“唔,走。”徐德龙回过神来。

现在他们住在徐家大院里,平日很少有人来,倒也清静。整日闲着无事的徐德龙,用在炕席上掷骰子来消磨时间。

“德龙。”丁淑慧绣一双青布鞋帮,把鞋样展示给他,“你看这是啥纹样?”

徐德龙接过鞋帮左瞧右看说:“像棵蒿子。”

“眼神吧,这图案叫‘夫妻同心’,给你做的。”

“夫妻同心,同心是吧?那就陪夫君玩一把。”他说。

“又玩那破骰子,早晚让大哥发现,非挨家法惩罚不可。”她吓唬他,一种没有任何效果的吓唬,同村妇吓唬小孩儿“老妈猴子老妈猴子:妖魔。满族舞蹈时戴着骇人鬼脸的妖魔。来啦!”一样不起作用。

“大哥很少到咱屋来。”徐德龙贪玩,说,“来,赢弹脑瓜崩儿脑瓜崩儿:用指弹头。的。”

“昨天你狠狠弹得人家,现在还疼呢。”她摸了下额头,那个重灾区还有紫红印子。

“这样吧,你赢啦弹我两下,我赢了弹你一下。”

丁淑慧经不住他缠磨,放下针线活儿陪他玩。她要先掷骰子,并要了点数:“四!”

徐德龙要了三点。

丁淑慧掷骰子,骰子旋转后,呈现三点。

“我赢喽,弹!”徐德龙狂喜道。他将右手的大拇指、二拇指塞进嘴里呵气,左手扳过丁淑慧的头。

丁淑慧怕疼的眼神和白皙的额头对着他,求情的方式有些特别,冲着他微笑,意思十分明确:轻点弹啊,德龙。

“不行,狠弹!”徐德龙嘴虽然这么说,蜷曲的手指没伸开,停在她的额头前,他发现一根白发,大惊小怪道:“你有白发啦?”

“都多大岁数啦,二十二岁能没白头发?”丁淑慧说,“一晃,你都十九岁了。”

“二十二岁不该有白头发。”

“还不是等你等的啊!结婚那年头一宿你不肯脱衣服,啥也不干,尽寻思玩。”她怨怼道。

“干,干啥?”徐德龙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却故意糊涂道。

“装迷糊。”丁淑慧嗔道。

一首民谣云:十八岁的媳妇九岁郎,晚上抱郎上牙床,不是公婆尚且在,你当儿子我做娘。

“当时我不是九岁,十六岁。”徐德龙说。

“十六能咋地,不懂。”丁淑慧幽怨地说,“还不是叫我等你三年多,昨晚你才……”

“才什么?说,你说呀!”

“缺德鬼!”丁淑慧羞涩地道。

从时间上算,他们结婚三年,从实质的内容上说,昨晚是洞房第一夜,他们今天在河边洗的是昨晚浪漫的东西。这样说似乎不太可信,夫妻三年一个炕上睡,没那个也太夸张了。世上有许多事情还真说不清道不明,只因为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存在,才有有趣的故事发生。

“今晚有驴皮影!”村里孩子们的喊声有了新内容,“谭村长家演驴皮影喽!”

“淑慧。”徐德龙侧耳静听,眼前一亮道,“皮影戏,今晚咱俩去看皮影戏。”

“你做梦吧。咱大哥烦什么你不知道?装气迷呢!上回蹦蹦戏你看成啦?让大哥拧着耳朵给提拎回来,你记性不好,忘性倒不赖。”

“你怕他你别去,反正今晚我得去看戏。”徐德龙有些扫兴,手揉搓骰子,“皮影可好看喽,那大下巴(皮影人物)一出场,就说报、报得告,报告元帅得知情……”

“四爷!”屋外谢时仿喊,“当家的叫你们过后院去。”

“哎。”徐德龙应声慢悠悠下炕。

“恐怕你看不成驴皮影戏啦。”丁淑慧说。

一年到头獾子洞村缺少热闹,难见什么演出。皮影戏班子在那个夏天里到来,应该感谢谭村长,是他在镇上遇到蒋班主,就请到村子里来演出。

皮影班子五六个人,挑着箱子、道具走着(步行)来的,被孩子、村人簇拥进村。一年到头被娱乐冷漠的村子来了皮影戏班子,兴奋了一村人。

“老少爷们,多谢多谢!”蒋班主抱拳向村人致谢。

班主的女儿蒋小香身背一把胡琴,大辫子垂过圆大的屁股下面。一个顽皮村童手指戳下琴筒,小香和善地笑笑。

“蒋班主你们到我寒舍歇息。”谭村长迎接皮影戏班子,领他们来家说,“下晚在寒舍铺场子,呶,台子搭好啦。”

“谢谭村长关照,愚弟不胜感激。”蒋班主半文半白的话,让人听来不大舒服,不太符合小村人有话就说的性格。

徐家堂屋里徐德富的话也让人听来不大舒服,全家人集中在一起,听候当家的发话:“听见了吧,皮影戏班子进村演出,有谁想去看吗?言语一声。”

家人互相对望,没人吭声。他这样口气谁敢说出真实想法?想看也不敢表达出来。徐家此时一言堂,老少数十口只听当家一个人讲话。徐德富目光逡巡一周,扫过每一张脸,收回落在手持的茶碗上,用杯盖拨了拨浮茶,呷了一口道:“驴皮影是狗屁东西,河北‘老奤儿’乌七八糟的玩意,唱的一色床上风花雪月事,酸,不堪入目,大伤风化,大伤风化啊。”

二嫂挨丁淑慧坐着,前边有其他人挡着,这就给她们私下交谈提供了机会。她轻轻按下丁淑慧的小腹,意思是问“有没?”

“还空着!”丁淑慧附在二嫂耳畔道。

“秋后收成好了,我到奉天给你们请个正儿八经的戏班子,唱上它几天几夜。”徐德富继续讲他的话,“时仿啊,今晚早点锁大门,院里的灯点上,谁出去你告诉我。”

夜晚,徐家大院内很静,两盏马灯给风吹晃动,一盏灯照亮院心的影壁墙,一盏灯照着闩牢的大门。徐家的大门给猫留个出入的门,实际是开在木板门上的一个洞,只能容猫进出,狗都钻不出去。大门闩上出不去,人不能钻猫洞。

徐家大院为防胡子修了丈高的院墙,用拉合辫儿——拉合即满语,草束编辫蘸泥做成的草辫子,东北农村用它编墙——相当结实,防御重点院东北角修了炮台,现雇有一名炮手看家护院。

院内跟正房相对的坐南朝北的两间房屋——倒座,也称抱厦厅,是守夜人的房屋,此时窗户敞开着,可见管家谢时仿忠实地守大门。平时由一个长工守着,今晚东家吩咐看好院子,管家领会东家意思透彻,不准徐家人出去看皮影戏,他才亲自守大门。

村子夜晚很静,一声狗吠惊动全村子。皮影戏演出打破往日的平静,锣鼓和男人勒细唱出的声音,还是飞到徐家大院来,高墙挡得住持刀枪的土匪,却挡不住热闹的声音。

“穷打家什没好戏!”徐德富成见很深地说。

夫人徐郑氏并不赞成他的观点,但没吱声。皮影戏招你惹你啦?不准全家人去看做得有些过分。

木板门吱呀一声,一条人影闪出,蹑手蹑脚,朝正房当家的屋子望了望,灵捷地绕过影壁墙,高墙根儿下有个洞似的排水沟口,徐德龙猫腰钻进去。

皮影戏班子开始演出,以谭村长家厢房的前脸为后台,搭起与窗台平行的台子,道具、乐器已摆好,白色布幕挂起来,观众无数眼睛面对布幕。

徐德龙面前一道道人墙,一堵堵人的脊背,观者拥挤没缝儿。

皮影戏演着《劈关西》。男假嗓唱道:张千李万回头看,原来是二哥鲁刚提……

徐德龙翘首也看不见,只好绕到幕后去。台上班主操作“影人子”,演唱、道白,他一人担当多个角色。伴奏的小香拉二胡,还有一个男的拉四胡。小香身旁是一面鼓、一个铴锣,她一个人干多个活儿。

忽然,一根鼓棰滚过来,徐德龙伸手去抓鼓棰,一只蓝色绣花鞋尖踩着鼓棰一端。他的目光蛇一样顺着鞋爬上去,见到透笼丝袜、无袖的旗袍、小香漂亮的脸庞。

“打锣的病啦,你能帮把手吗?”小香问。

“哎,只是我不会……”徐德龙从来没摸过锣鼓什么的,他倒愿意摸摸那东西。

“我用脚碰你,你敲一下铴锣。”小香告诉了他一种方法,鼓励道,“你行,能做好。”

徐德龙坐在小香身旁,瞥见一双穿绣着蝴蝶图案的旗鞋,离自己的螳螂肚高筒靴很近。他眼都不眨盯着蝴蝶鞋,等它踩螳螂肚靴。不一会儿,蝴蝶鞋踩下螳螂肚靴,徐德富紧忙敲了一下铴锣!

小香向徐德龙甜笑,继续拉二胡。徐德龙眼睛不在幕布上,瞧着小香发愣。

演出继续,操作“影人子”的蒋班主唱:敲山震虎我不怕,砸掉虎牙拔虎须。用脚踩住一……

徐德龙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小香脱掉蝴蝶鞋的脚,放在自己的靴子上,脚趾抠着他靴沿上的腿,痒痒的像撞到腿上的一条鱼。

“明晚你来吗?”小香浅声问,脚传出一种信息。

“来!”徐德龙侃快地道。

小香悄悄掐下徐德龙腰部,向他表达了什么,蒋班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皮影戏继续演出,幕布上一身披盔甲的兵士举起一把板斧,小香这次不是用脚,直接用手捅下徐德龙,他使劲敲铴锣一棰!

锣敲得恰到好处,蒋班主满意地朝徐德龙点一下头。

那夜,徐家大院的马灯光透过窗户纸,不明亮地映在丁淑慧身上。院里骤然一声干咳,她身子一哆嗦,一段对话飘进屋来:

“当家的,还没歇着?”

“时仿,今晚出去人没?”

“照您的吩咐,我一直没错眼珠地守着大门,没见谁出去。”管家说。

“嗯,三星两竿子多高时候不早了,估摸煞了戏,时仿你早点睡吧,别忘把院里的灯都吹灭喽。”

片刻,映在丁淑慧身上的灯光消失,屋子一片漆黑。

驴皮影演出并没完,小香挨近徐德龙小声说:“明早,帮我洗幕布。”

“到哪儿?”

“河汊子。”小香说出地点。

乡间的一见钟情故事并不复杂。

马灌啾河流淌很长,拐弯抹角河汊子又多,找一个背人处不难。小香早早地到达这里,将洗干净的一块白幕布平铺在河边沙滩上——沙子很干净——晾晒。

“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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