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主任一发言，张胜利终于镇静下来，忙抱着探测仪走向轴承右下的墙角，那里有三四个红色阀门，其中最鲜红的是个转向阀，15厘米的圆儿，双摇柄双圈头，他吃力搬了搬，但明显锈死了。
张胜利急促道：“这里的几个阀门附近有强磁场谐波，25秒一次扩圈，许是磁控闸门，最后只能赌一把！”
我和三刀带人冲过去，哼哧哼哧一起搬弄阀门。
艰难转动好阀门角度，大家已经没有力气清理锈迹，只能在阀门底下找了个凹进去的钉槽子，勉强把润滑油灌进去，草草处理。
这一番平常根本无所谓的动作，把我们剩下的精力都耗光了，几个老兵重新围坐在已经熄灭的应急灯旁边，等待黄主任做最后的决定。
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明白，摆在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就返回发射井，但这基本等于找死，因为巨大水压已经侵蚀进闸门，大家体力又严重衰竭，不把河水泄掉，跑不出几百米，大家肯定全部完蛋。
另一条路，就是赌张胜利的磁场谐波判断，这样能保持体能比较充裕，静态消耗体力比死撑着奔跑要少得多，而且一旦对路，能把当前困境解决掉，可以稍微看到点希望，但这样做，全倚仗看起来非常慌乱急躁的张胖子，其实有点滑稽。
我知道，其实这只是主动逃生和被动逃生的区别而已，但以什么方式过关，而且是这么多条人命，只有一个人有资本，或者说有震慑力下这个决定。
黄主任也很清楚，所以他选择了思考，这种时候也没人追问他，和之前相比，现在的死寂更有种躁动味，却也更绝望。
这种气氛很怪，有人已经准备接受即将到来而且不可避免的死神之吻，心底里作为人性的祥和一面完全浮现出来；有人却不希望成为一个堂吉诃德式的H区迷路者不明不白地死去；也有人还是希望逃出去哪怕接受军事法庭的质询，在监狱中死去。
虽然各种结果没有任何可比性，但每一种方式至少能让人保留潘多拉盒子里最后的东西，希望。
战斗班的弟兄们一定会选择战死沙场，我估计其他人都是这样想，虽然没有任何催促黄主任的意思，但下意识里，老兵们都开始作逃生的枪械整备，三刀已经在冷笑中整理靴子，我也把92式手枪还给沈冰方便上路，虽然不清楚子弹有何种问题。
片刻后，黄主任声音响起，有些焦灼但不容置疑：“原地休息，等待磁控水闸开启泄流，我掐时间。”
这十分出乎意料，三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其他人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一阵阵耳鸣和头疼发胀的痛苦已经让我非常乏力，于是瘫软倒在地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我好像又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核战之梦，都是一闪而过的洲际导弹，导弹没有留下任何尾焰的雾化痕迹，渐渐觉得身体越来越冷，然后一个激灵，我惊醒了过来，抹了把脸看脚下，发现屋子里开始渗水，闸门居然还没启动。
动了动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刚试着要直起身，却猛然感到头部传来一阵强烈眩晕，像悬崖蹦极后快速坠落的晕厥，身体立马打个冷战，痉挛。
我正难受，旁边沈冰忽然低下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周围的人看到不对劲聚拢过去，低头一看都发出几声抑制不住的吸气音，虽然低低的，但还是能听得出不妙。
我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往下看，顿时呆住。
此刻地上，渗进屋子的一滩水中，竟然有无数的小黄点在缓慢地蠕动，我足足有10秒钟才反应过来，是履带下那些尸体渣滓！
这些尸骨是刚刚漂进来的？
这岂不说明渗漏的河水已经开始漫过履带？
难道我们这段巷道都是这东西？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因为这些骨头被深度腐蚀，前后算起来有几十年，所以骨腔流出来的骨髓基本是颗粒状，这一刻我强烈希望眼前这些只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定睛看了足足10秒，那些小黄点却如此真实缓慢地在脚下蠕动。
一地尸水！
我的心逐渐沉了下去，抬头看，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人与尸水对视，他们脸上都带着绝望和惊怖。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知道自己又发高烧了。
刚进H区时，看到那些食人蜥蜴，我还想自己即使战死也不要变成蜥蜴的一道菜，可现在四周却充满了比那些蜥蜴还要恐怖一万倍的东西。
用不了多久，这些东西可能会随水势浮到大伙胸口，然后只剩下一张张脸，这种某名的恐惧病毒立即四散感染。
“啊！不活啦！”李文革狂叫下，掏出92式配枪，直接把枪管朝嘴里插。这突然的变数让其他人猝不及防，谁也没料到前一秒还发傻的李文革会在瞬间产生出玉碎的念头。
三刀一个平跃上扑，但离得远显然已经来不及，眼看李文革的手指就要扣动扳机，大伙都是心里一寒，在高度紧张的气氛中，就听“咔嚓”一声，三刀的脸色也瞬间大变。
所有人被这声音激得一呆，但接下来看到的却是李文革手上92式斜飞而出，我这才意识到那不是骨折声，跟着哗啦啦的书页声，一本线装本《易经》正掉落在我的军靴上。
一旁冷冷地走出了江齐云，他把《易经》捡起来，仔细擦拭后插回包里。
前一秒李文革还处在疯癫的状态，看到枪一飞，脸色才尴尬异常，估计想到自己堂堂大专家玩自杀，胖脸上一下挂了汗。
黄主任看到李文革恢复正常，没再做出更过激的言行，就慢慢蹲下来，捧了把骨头渣子笑道：“看来基础医学这门课大家都要补补，你们看，骨髓松质网眼中的海绵体已经固化，这些含有脂肪细胞但不能产生血细胞的是黄骨髓，不是红骨髓，更不是邪物。都想开点，科学就是玉皇大帝的开荤菜，随后让太上老君给你们弄点长生不老丹吃吃，包治百病啊，别学孙悟空。”
黄主任的一番玩笑话让我更觉得无聊，看来黄主任也黔驴技穷，这话一点安慰作用也没有。
不过我感到刚才被惊吓一通后，头部晕厥感已经减弱了不少，虽然耳朵还是猫叫，但听到把科学和玉皇大帝联系一块，确实有点夸张。我也想起西游记里讲过，孙猴子非常强大，一棍子抡下去，天兵天将就能被干掉大半，这猴子被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熏蒸火燎出来还不死，已经算是奇迹了。
我看见李文革的情绪恢复了过来，稍微放下了心，但立即想起几个阀门，最重要就是那个转向阀，睡前那阀门转了180度，横向对着轴承，因为离得太远没看清楚，后来一阵混乱，我也没注意，这会儿想起来，才发现阀门下槽子里的润滑油居然渗光了。
我和沈冰赶忙找了一通备用油，却发现周海川瘫软在巷道台阶上，一动不动。
沈冰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拉住周海川的手问怎么不舒服，从她的眼神能看出，她非常在意这小白脸。
我有点酸溜溜，跟在江齐云的身后也凑了过去。
我看到周海川的手搭在沈冰胸部摇晃着，心里猛地升起一阵妒忌，顿时醋火中烧，但这种感觉还没完全充斥过理性，刚压住火，却听见周海川说了一句：“沈冰，嫁给我吧。”
“什么？”沈冰以为自己听错了，挣开周海川的咸猪手，扑哧笑道：“周海川，你脑袋挨驴踢啦，你有几亿储蓄，有法拉利，有豪宅，有LV包送我吗？”
“周专家有储蓄啊，他有几亿精子不是？”我冷嘲着向沈冰招手，然后从地上抓起自己的狙击枪，用力捏了捏，迅速挂上标尺，退出保险，又飞快地打开保险，一套动作麻利得让沈冰美目一下就亮了。
黄主任看着沈冰和周海川的脸，慢慢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赌对了，不过，脚下的水流加速度恢复了，如果这说明闸门缓慢开启，那算咱们走运了。”
黄主任的话让大家刷拉一下兴奋起来，沈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颤着声道：“彪子你别动，让，让我听听声。”
的确，大伙脚下的水流开始变速，头顶上隐隐的坝基崩塌声也不见了。
我看到沈冰的表情由疑惑迅速转为了吃惊，然后变得非常激动，她凝脂般的俏脸也在那一瞬间绯红一片。
其他专家都知道这动静意味着什么，看来那个转向阀门是真有效果了，都兴奋起来，不过谁也没想到的是，沈冰这美人的第一个动作却是抱住我猛亲了一口。
三刀立刻笑叫：“完了！彪子，你被这美人看上了，你完了！”
沈冰脸色一下变红，啐了一声，转过蛮腰盯着三刀，手一抖，92式配枪攥在手里。
我忙出声喝住：“沈冰，别胡闹？三刀这孙子只是兴奋过头，你别听他放屁！”
三刀被沈冰用枪瞄着，还是嘿嘿地乐个不停：“阀门起作用了，哈哈，总算捡条命！”
我心里松了口气，但毕竟有邓迪的警告在前，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三刀，又吃力地走过去把三刀跟沈冰扯开。
黄主任吩咐整理内务出巷道，其他人也忙活起来，李文革毛手毛脚地梳理头发，接着问张胜利现在什么时间，张胜利说深夜吧，张胜利也调了调探测仪，然后又看了一通屏幕，随即就拍胸脯向毛主席保证，磁控水闸开关的闭合点肯定在发挥作用，大家这才放下了心。
为了保险起见，游动哨先撤了出去，回来也报告水闸在匀速开启，大坝也没有出现进一步的垮塌痕迹，黄主任才让大伙开始排队。
不知道河水目前有多深，大家按照黄主任吩咐轻装前进。
巷道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我这时才算知道那尸水有多恶心，腥臭得要命，三刀捂住鼻子就骂，说怕是什么水鬼在拉大粪。
江齐云让他少说鬼啊神的，信息不好，大家也别不信，真是有水鬼，只要能救命，也要烧高香敬猪头。
腥臭中趟水而行，大伙集体忍着呕吐赶路。
直到经过那个骷髅头标记，踩进20厘米深的河水里，我才感到氧气总算充裕起来，头也不太眩晕了。
我贪婪猛吸两口，舒坦！不过折腾将近半宿，不吃不喝的，又待在巷道里，即使革命乐观主义有用，到底还除不了根，身体都还是虚。
很快，闸门全部开启，不停聚势的河水恢复了往日的汹涌，倾泻而过。
大伙七七八八上了岸，第三次搭起梯子，再次艰难翻过水坝，就像当年红军四渡赤水河那样来回折腾，难怪林彪说毛主席在走弓背路，不走弓弦路。
江齐云慨叹道：“人生真的就是一场大梦啊！《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