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琛,我们讨论了很久,如果动手术,你能恢复的几率不到一成,如果不动手术,你还可以撑上一个来月,若是再配合院方的治疗,兴许可以更久。但这段日子,你势必会活得越来越痛苦,最后,你会在痛苦之中……”死亡二字分量太重,苏修澈不敢说,不愿说。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这个男子,曾在他的留学时代和他勾肩搭背,一起爬过高山,一起游过死海,一起整过老师,一起惩过恶党。也许这人傲娇一些,不听话一些,碰上过于在意的人还蛮不讲理一些,面对喜欢的人更是死缠烂打不顾形象了一些……可他苏修澈无法否认,他的兄弟,是这世上独有的一个好男儿。寻常人有多少能这样兼顾正义与善良,对兄弟真心,对妻儿坦诚爱护,能活得这般坦率,敢爱敢恨,能真正做自在人,笑睨人间百态?
起码他苏修澈见到的,太少太少,屈指可数。
这样一个人,他若不复,敢让多少人伤心落泪?可显然,段允琛眉宇间有失望,却也通透明白。早已知道的结果,如今不过是……可悲得再接受一次。多希望能有一个不同的说法,可病情摆在那里,人要如何胜天?
“就是说,不做手术我一定会死得很惨,做了手术可能死得更快,是这个意思吗?”段允琛再问一句。他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做了最狠的算计。
脑中渐渐浮现起来那过往的一幕幕,泪水便这么垂下。可没有人会去指责他的伤心泪落,在场的都不是无欲无求的神仙,都不是圣人,谁都会有心灭苍凉的时刻,谁敢说面对死亡的时候,你连泪都不会落?若真是如此,不过说明你在这世间一物遗憾。
可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哪能真正做到无憾?人可以无愧于心,却很难至死无憾!
有个金发医生点了头,用蹩脚地中文说道:“确实是这样的。”
他已然……别无选择!
段允琛这两天在家中越加殷勤,他陪父亲说话,陪母亲说话,甚至在看到段蓉烟的时候,也偶尔说上几句,语气平和。
更多的时候,段允琛会陪着自己的妻子,看着日出,看着日落。这样的日子,他过往哪里敢奢望?可如今,无事一身轻了,他只能争分夺秒。市长的职务,他早已提起辞去了,并且原因也解释了清楚……他的身体情况,不容许他继续为国家服务了。他爱市民们,也尊敬自己的职业,可他已经无能为力。再占着这位置,不过害己害人。
有人细心地发觉了段允琛的异样,可没有人去问。他们都怕,怕在这个当头上还有什么迎面一击。有些打击,只会让人心沧桑得越快,他们都在逃避,可命运从不停下自己的脚步。
第四日一大早,段允琛送萧哲去机场。这段时间以来萧哲时常在医院和段家两头跑,如今他也该回去了,他的女儿,还在等着他。
“阿琛,你这段时间很奇怪。”萧哲怀疑地打量了段允琛一番,旋即便是苦笑。怪,可谁又不怪呢?
“哲表哥,以后若是可以,请你多照顾一下小冉,她是个很好的女子。”段允琛没有正面回应。
“阿琛,你想太多了,然然她不需要我,有你,也便够了。”说到此处时,萧哲眼底的苦意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谁说得准呢,没准有一天,你真的就和小冉在一起了,虽然我想我会很不满意这种情况。”段允琛一摊手,完全风轻云淡无知无觉的姿态。
萧哲带着满腹疑惑,终于是走进了安检口。
这日下午,段允琛进了手术室,临近手术室之前,他签署了两份协议。给他动手术的,都是业界最顶尖的专家。
上帝在微微而笑,俯瞰着底下这些忙忙碌碌的子民。似乎只是打了个盹的功夫,他便错过了一场好戏。
“快,不行,病人的身体支撑不起这用药量。”
“手术刀,给我……”
“修澈,做心脏复苏。”
“不好,大出血了,罗尼肯,快止血……”
“……”
段允琛的脑子有一片刻的清醒,大概便是世人所说的回光返照。不知是谁通知了段家的人,不过多久,手术室外站满了人。付宝宝呆愣愣地望着那‘手术中’的字样,连哭泣都忘记了。
原来心死的滋味,不是想哭,而是明明满心满眼都是痛楚,却流不出泪来。
那一片刻,段允琛看到了光,却也清楚明白,那不是希望,而是绝望。不是生机,而是死亡。
他最后想到的一个人是他的妻子。他想到了她也许乖巧,也许抓狂,像一只猫儿,平日里温温顺顺的,关键时刻抓得你满心都是血,疼入心扉。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这般爱她,无可自拔。
“大少爷,你成天没事做的么?”
“妞儿,嫌爷烦了?还有,爷是二少。”
“是挺烦的。”
“你说什么?”
“……”
他起先追在她身后跑,后来和她并驾齐驱,如今却要这样狠心地舍下她。这一刻,很是恨自己这般残忍,若他不在,她要怎么办呢?真想给她打造一个梦境,让她在那梦境里头一直快乐下去,可人生,哪里容得下那么多的假象虚浮?
眼泪漫过深海,证明我对你的爱意比海洋还要深。可这个时刻,我竟是希望你能彻底忘了我。妞儿,你的余生还那样长啊,我要如何才能让你……不那么那么地难过?
“糟了,病人的生命特征正在逐渐消失,都别站着,你们给我动啊。”是谁在悲愤嘶鸣,是谁在死心呼唤?那声音慢慢远去,成了一道旧时光景。
死亡,本就是这样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可他,多么想要活着,多么渴望!
闭上眼,手心紧紧地抚着那枚结婚戒指,那样银色泛光的钻戒,是他这一生许过最美的诺言。可飞鸟越不过沧海,飞不过桑田,他们的爱恋,也许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就好似时光在这里断裂成了两个截面,一面天堂,一面地狱。而在地狱中的人,却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