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洞里一团漆黑,看不清物象,但他仿佛看到了她那羞涩而又果敢的眼睛。从长岛初识,到海上交欢,从远别重逢,到粮仓幽会,她在他心里留下了多少甜蜜、多少回忆啊!他急不可耐,一下拥住了她……
“你,别,别这样……”他的一只手插在了她暖暖的腋下,另一只手却在她的衣缝里慌乱地寻找着机会。她有些惊恐,轻声嘶叫着。
他颤抖的手伸到了她的腰际,她紧紧抓着他的那只入侵的长手,说道:“别,别……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他不听,反而更加有恃无恐了。
她拗不过他,也阻不住他,只好无奈地劝告他:“你,你都这样了,还,还这么……这么……”
他的一只手已经伸到了她的隐蔽处,感觉着这只冰凉的手掌,她似乎有点儿麻木了,自言自语地说:“我,我这是怎么了,我发过誓的,不再跟你了,不再了呀!可,可……”她竟扶着他侵入的手掌,哭泣开了。
他喘着粗气,不停地说:“这,这,海花,你说,这是天意吗?也不知为什么,这回儿,我特来劲,来劲了!”
“你,你可别,别呀……你!”她几乎哀求。
也就在他从她身上得到满足的刹那间,方兰的影子忽儿又闪现了,哦,方兰!他神痴心醉地摸着她,心里却在幻觉着方兰。
就在这时,上面的沟沿上,传来了一声警示的咳嗽。两人同时一惊,赶紧分开。上头传来的是钱天宇那阴恻恻的声音:“好啊,一对野鸳鸯,冰天雪地里偷鸡摸狗!”
海花就地一蹲,捧着脸儿,不吱声了。
金云鹤抖去了本能的惶恐,仰着头,故意不作反应。因为他手里也掐着对方的牌。
“金所长,道貌岸然的金所长,做这种事情还挺沉着嘛!”钱天宇尽管咬着牙,但语气并没有多少绝杀。
这个,让金云鹤一下就给抓住了,他深吸一口气说:“既然你看到了,你去举报吧。我无悔,相信海花也无悔!”
“真正的无耻啊!”钱天宇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干了这等事,还这么理直气壮!无耻!”
“已经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金云鹤依然不服软。
他又说:“凡事,都有个利弊。我们两个,早就已经那个了,今天跟他那个的,是你老婆,你可以去告我,我也愿意为这事受处分。但你呢?你的脸不一定比我好看!”
钱天宇闷住了,半天不吭气。
“姓金的,你也太无耻了吧!”钱天宇虽然在骂,但却听得出,是无奈的叫骂。
金云鹤眉毛一挑,自信地说:“都送松松手吧。粮食换酒的事儿,我压着,今晚的事儿,你没看见。谁也不要节外生枝,各过各的日子。我也保证下不为例!”
他又补充道:“你也下不为例,粮食换酒!”
“这,这是什么事呀!”钱天宇等于接受了。
金云鹤又告诫他:“钱天宇,如果你拿这事难为海花,我跟你鱼死网破!”
“妈的,她是我老婆!”钱天宇几乎吼叫。
一大早儿,金云鹤就起来了,他要赶往弟弟的帐篷,封住他的嘴。
当他跟金云鹏说明了自己的意思,不明就里的金云鹏还义愤填膺:“咋了?你怕他钱天宇了吗?没事,这事我来办。”
“不是谁办的事,而是不能办的事。”金云鹤说道。
“怎么不能办呢?”弟弟问。
“不能办就是不能办。”哥哥不想过多解释。
“我怕啥?不就是一个马扎菜当后盾吗?我不怕!”
哥哥有些急了:“云鹏,你怎么听不进去呢,也不是马书记的事。”
“那是?”
“你就别问了。”哥哥怎么开口呢。
“好啦,你回去吧。我知道了。”显然,弟弟要采取缓兵之计。
金云鹤闭目思想了片刻,觉得只有采取极端的办法才能引起他的重视了。于是,他猛地一转身,一把揪住了弟弟的衣领,脸色极为难看地说道:“你听着,这事,不要再难为钱天宇了!”
说着,他松开了弟弟。
而金云鹏先是一阵惊慌,继而却无奈地晃头说:“何必这样呢,我又不是傻子!好了,我就忍下这口气。不过这个钱天宇,也不知怎么了,看见他我就生气!”
42、情人与夫人
被生活挤压的几乎要爆炸、几乎要崩溃的海花,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公社来了一个“农转非”指标,照顾家属的,论职务、论资历,它显然是冲着钱天宇的妻子来的。
在那个物质匮乏,等级分明的年代,非农业户口就是皇上的饭碗,人人艳羡,处处风光,无论在哪个方面,都会被别人高看一等。
这个消息一传开,公社大院就沸腾了。童溪浪是个老牌的“二等公民”,这些年又一直不走运,为了扬眉吐气,她也要跟海花博弈一番。她主动向钱天宇发了暗号,两个人在百草滩又见面了。
每次幽会,钱天宇总能体验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刺激,这种刺激往往会抵消海花留给自己的遗憾。这次也不例外,刚一见面,他就拥了上去,可童溪浪却推手拒绝了他。
童溪浪说道:“光吃腥不捉耗子,你算什么呀!”
钱天宇故作绅士地抱起了双手,深刻地问道:“这话实在。说吧,耗子在哪儿?”
童溪浪问他:“那个‘农转非’的指标,你怎么想的?”
钱天宇暗暗一惊,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贪婪。但老谋深算的他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怎么想。”她翻眼看了他一下。“就看你怎么想了。”
“有点难啊!”说实话,让他让出“农转非”指标,他确实不舍得。
童溪浪缄默不语,这种光景之下,沉默就是对男人最有力的惩罚。
钱天宇是一个很要脸面的人,他恨不得一口就把童溪浪含到嘴里,却又不愿意被对方弄得太狼狈,由此,他在思考着让鱼上钩的计策。
“好吧,我试试吧。”他用不太明朗的语言表述道。“按说,你也够条件了。”
“关键是受益者的态度。”她一下就抓住了关键。
是啊,他让出了指标,再全面平衡,也就轮到童溪浪了。
这时,童溪浪放出了一句话:“老婆,无论怎么样,你可以天天搂着,别的女人,那可不一定了。”意思很显然,你钱天宇耍滑头,今后我就不伺候你了!
钱天宇最终明确表态了:“好吧,我,我推你!”
童溪浪确是个乡间少见的浪女人,她一甩肉棒棒的屁股,挑衅性地弹了他一下子:“今儿个,要让你尝尝新滋味!”
当“农转非”的消息隐隐约约地传到了海花的耳朵里,她的那个幸福劲儿呀,就甭提了。这些年,吃高价粮、当“二等公民”,她是真受够了,现在终于熬出头了。傍晚,不事张扬的她悄悄换上了一套自己满意的衣服,煎了几个鸡蛋,烫了一壶热酒,单等着丈夫从外边回来。尽管丈夫没将“农转非”的消息明确告诉自己,但她间接得到了这个消息也是喜不自禁的。她在反复思考,丈夫回来了,我怎么伺候他呢?没有丈夫的身份,没有丈夫的地位,那会有自己的“农转非”呀!她甚至有点儿后悔了,后悔跟金云鹤的那些事儿。
钱天宇回来了,看到妻子的打扮、看到妻子的神色、看到妻子的举动,也猜出了妻子的心思。为了不败坏妻子的情绪,他享用了妻子备下的美食,然后又任凭妻子替自己解带宽衣。他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用余光打量着同样赤裸裸的妻子,美滋滋地说:“活着,真好啊!”
他的深奥,是不能够满足此刻妻子的欲望的,海花激动地一个翻身,揽住了他的上身,然后羞涩地说了声“我要”。这可不得了啊,结婚这么些年来,妻子第一次这么主动,过去,她尽管不拒绝他,但总是像执行一项艰难的任务,默然而无灵性,做完了原始的、枯燥的机械运动也就草草收兵了,没有那种神魂颠倒,更没有那种浑然天成。
今夜太美了,钱天宇睡着觉都想笑。能忍善忍的海花到天亮,才趴到他的身上,含蓄地问:“哎,是有指标了吗?”
“什么指标呀?”他明知故问。
“‘农转非’吧?”
他却两只手抱着她那雪白、俊秀的乳房,叹息道:“唉,僧多粥少啊!”
海花不再问了。
胶莱河蜿蜿蜒蜒地向北流着,沿途不断地吸纳着一些细弱的支流。黄旗寨公社大院不远处,就有一条这样的溪流,女人们洗衣、淘米都在这儿。
这块女人的天地,其实也就是一块木板,三根木桩,木板托着女人,木桩托着木板。
这天上午,海花正蹲在木板上卖力地洗着衣服,忽然水下的木桩倾斜,她一下子掉进了水里。
就在她跟激流搏斗时,童溪浪端着一盆脏衣服来了。从小在河边长大的童溪浪一个鱼跃,像箭似的飞进了水里,不会儿,落水鸡似的海花被托上了岸。
被河水呛晕了的海花缓过劲来,感激地望着童溪浪,而童溪浪却站起来,径直走了。
晚上,海花把这件事告诉了钱天宇,钱天宇长叹了一口气:“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唉……听说她在家里躺了一天了,被水凉着了。”
海花愧疚地沉默了一会:“要不,我煮上几个鸡蛋,去看看她?”
钱天宇没理她,接着自言自语道:“丈夫不在身边,还是农业户口,可怜哪!”
海花听了一怔,半晌,才试探地说道:“要不,要不把咱那个指标让给她?”
钱天宇眨了眨眼睛,说道:“你舍得吗?”
海花豁达地说道:“不管咋说,她救了我一命啊,就当是我谢恩吧。”顿了顿,她又说道:“干脆,连那15块钱的手续费也帮她垫上吧,孤身一个女的,怪不容易的。”
钱天宇动容地望着自己善良的妻子,良久,才叹道:“海花呀海花,让我说你啥好啊!”
也就在“农转非”指标批下来的那天晚上,百草滩又来了一对野鸳鸯。
钱天宇跟童溪浪躺在一块油布上,一边爱抚着,一边聊着天。
他对她说:“你可真有胆啊,为了一个户口。”
她得意地说:“没有苦肉计,我恐怕什么也得不到。”
他说:“这也太冒险了。”
她说:“你呀!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从小在水边长大,救她没问题。”
“万一呢?她毕竟是我老婆啊。”
“心痛了是不?”她揽着他的脖子说道。“我早就测量了,那水不太深。”
“万一让人看见呢?”他不无担忧。
“没事。撬下钢钉时,旁边没人。”她说。
这天早晨,金云鹏整了整衣领就要往外走,姜丽娜喊住了他:“中午,你吃食堂吧,我要去医院。”
“去医院?”他问。
“海花住院了。”
“住院了?怎么了?”他又问。
“她本来就虚弱,加上落水惊吓。”
他点了点头,但又嘟哝道:“看个病号,还这么罗嗦啊?”
姜丽娜白了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海花是农业户口,没有粮票就订不上病号饭,我在家里做点,给她带过去。”
金云鹏明白了。
钱天宇正在办公室看一份文件,金云鹏一步闯了进来,钱天宇急忙站起来让座,对方却没理他这个茬,直接说道:“当初,你为什么把‘农转非’指标让给童溪浪?”
钱天宇心里一咯噔,强笑道:“还不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吗!”
“那现在海花住了院,没有粮票不能吃病号饭,你打算咋整?”金云鹏又不冷不热地问。
钱天宇皱着眉头道:“我也愁呀,本来我自己的粮票就俩人吃,这一住院,哪有闲的了啊!”
“难道你就没有库存了吗?”金云鹏问。
钱天宇满脸苦笑。
金云鹏也不说话,紧紧地盯着对方,并逐步靠了上去,突然,他一推钱天宇,唰地拉开了他中间的抽屉,一些钱和粮票暴露了出来。
这岔口,金云鹏才问他:“奇怪是吗?上一次‘抓大头’,有马书记在,你输了,跑到办公室一会就拿出来了五斤粮票五块钱,我想,你的小金库不会是空的吧?”
“老金哪,你再强势,人家的事情,还是少插手为好吧?”钱天宇愤愤地瞪着金云鹏。
“你这事,老子还就非管不行!”金云鹏也来了脾气。
“管,管个屁,我才不听你的呢!”钱天宇喷着狠话。
“不听?”金云鹏想起了新仇旧恨,猛地就是一个迎头拳。
钱天宇并没有抵抗,他也抵抗不过对方。而是晃晃悠悠去了马书记办公室。马书记听明了情况,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一眼电话。
县里来了一辆三轮摩托,把金云鹏带走了。但到了县看守所,他却并没有像钱天宇预期的那样受苦,而是每顿饭都有好酒好菜,还有看守所所长相陪。起初金云鹏也纳闷,认为钱天宇施的什么计,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县里的军代表安排的。
听说了金云鹏的待遇,钱天宇坐不住了,他去找马书记,对方不轻不沉地说:“你呀你,谁让你惹他呢?自己看着办去吧。”
那就只好自己看着办了。钱天宇忍着恨意,装出一副笑脸,拎着自己的“神仙斑鸠”进了看守所,恭请金云鹏移驾,金云鹏的头却摇得像拨浪鼓:“可不能出去,我犯了罪,该受到惩罚呀!”
钱天宇压着心头的怒火,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劝道:“自己家兄弟,就算打个架也是常事,我那天也是在气头上,你别当真啊。”
无论钱天宇怎么恳求,金云鹤就只有一句话:“不出去。”他越是不出去,钱天宇就越是担心,两人正在胶着着,皮主任来到了监房,指着金云鹏的鼻子骂道:“闹够了没有!嗯?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嫌害臊!走,钱主任家,炒斑鸠去!”
金云鹏这才面带笑容,昂首挺胸地出了看守所。
在钱天宇家里吃完饭,还没回到自己家门,金云鹏就远远看到房子里烟雾缭绕。跨进了门,他惊诧地发现了,姜丽娜正跪在菩萨像前祷告。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金云鹏万分不理解,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推倒了面容祥和的泥菩萨,指着姜丽娜问道:“你,你这是干啥?”
姜丽娜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委屈地说道:“我这是求菩萨保佑你,怎么了呀?”
“我说呀老姜,当年,你可是打碎了家里的祭坛出来革命的,现如今,现如今……怎么……怎么……”他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金云鹏闷着头走了。他还能去哪?也就哥哥家了。
这里只有李素琴在家,金云鹏气呼呼地往床上一躺,盯着天棚不停地喘粗气。李素琴纳闷地问道:“咋了这是?吵架了?”
“一个打破了祭坛出来干革命的知识分子,竟然也搞起了迷信!你说这叫啥事啊!”说这话,他觉得枕头底下有东西硌着后脑勺,掏出来刚要扔到一边,却突然停止了动作,是一本书,书皮上赫然印着“圣经”两个字。
看着沉默的金云鹏,李素琴心中的迷惑又增加了一分:“又咋了?这是你哥哥整天看的,毛主席的‘宝书’?”
他震惊了,这不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嫂子的物件,肯定是哥哥的,他并不简单的头脑更复杂了,为什么哥哥和妻子会这样呢?
他久久地捧着这本圣经,没了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