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上,等人都到齐了,波澜不惊金云鹤站起来说:“今天的会议很简单,宣布一个决定。”金云鹤环视了一圈儿,又将目光对准了坐在前排的瘦猴:“为了加强对科研工作的集中领导,科研小组将直接归属所里领导,这样呢,科研主任存在的价值也就不大了。因此,所里决定减少一个管理职位。”
起初,大家尚未反应过来,等大家明白了这是要撤销瘦猴的职务,整个会场都惊呆了。李素琴望着金云鹤,眼睛不停地眨着。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这样做。
瘦猴也是隔了一会儿,才明白了究竟。但他不慌不忙地招呼着身边的几个年轻人,说道:“哥们几个别回家了,散了会,我请客,庆祝下台!”
晚上一回到家,李素琴劈头盖脸地问金云鹤:“人家干的好好的,你为啥撤了人家?”
金云鹤沉默不语。
李素琴又问道:“你说说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神经啊?”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了吆五喝六的划拳声,金云鹤一听就是瘦猴他们,从厨里摸出了一瓶烈酒,起身对李素琴说道:“有些事啊,你会慢慢明白的。”说着,他走了出去。
单身宿舍里,瘦猴跟几个哥们正猜拳行令,那一脸怨气伴随着酒色涂抹在脸上。他们战事正酣,金云鹤推门进来了。几个互不服输的年轻人霎时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金云鹤。
瘦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金云鹤说:“所,所长,不,大伯,来,喝几盅!”喘了几口气,他又说道:“酒场无大小,咱俩得比划比划手上的功夫。”
金云鹤走到饭桌前面,打开酒瓶,先给每个人都满上,又给瘦猴和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举起来对他示意了一下。
“好!”瘦猴也端起来,一扬脖,干了杯中酒。
金云鹤微微点点头,也喝光了自己的酒,然后又倒了一杯,瘦猴咬咬牙,再次一口喝干了。
当喝完了三杯,瘦猴的舌头就有点大了:“大伯,看不出来,好,好酒量啊!”
金云鹤却平稳地将剩下的酒放在桌子一角,转身背着手离开了,直到这时,那几个年轻人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个纳闷地问:“怎么了这是,所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什,什么药,”瘦猴却颇为得意地笑了,“谁,谁知道他什么药啊?”
47、“土粮食”之祸
每月的5号,是城镇人的批粮日,在粮食匮乏的年代里,每逢到了这一天,那些“吃皇粮”的人都会昂首挺胸,阔步走进粮管所,到了批粮窗口,他们往往神气十足地把粮本一扔:“给,批上我的!”这种情景,真馋煞了过往的农村人。
这个批粮日,轮到李素琴值班。一个公社几万之众,但“吃皇粮”的屈指可数,所以李素琴显得很清闲。当她打开了窗口,首先出现的竟是海花!李素琴接过粮本一看,上头多了一个人,这说明什么?说明海花也“农转非”了!再细看,今天的海花还真非同以往呢。她穿了一件红艳的衣服,李素琴记得,还正是她出嫁时的新装,又细瞧,她惨白的脸上还薄薄地抹了一层粉,这对平时简朴惯了的海花来说,简直是破天荒啊!
李素琴赶忙跟她打招呼:“哟!这不转了吗!”
海花抿着嘴,笑滋滋,说不出话来。
李素琴的心情极为复杂,寄予无限同情地说:“唉,总算转了!可……”
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粮票贬值了,才给你‘农转非’,真让人哭笑不得!”
海花却眉开眼笑,对李素琴说:“也总算了了一桩心愿,是城镇人了。嫂子,中午我请你吃包子,猪肉馅的。”
李素琴批下了粮食指标,无奈地笑道:“好!咱就好好庆贺庆贺!唉!”
海花又感激地对李素琴说:“嫂子,这些年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的‘土粮食’,我跟老钱还不知要受多少罪呢!”
李素琴听完,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如果平价粮宽裕了,谁愿意去吃那些东西啊,里面又是老鼠屎,又是杀虫剂,指不定要吃出啥毛病来呢!”
说到这里,李素琴像忽然发现,海花那惨白的脸上,两个眼袋已经凸显出来,并变成了酱紫色,李素琴遂关切地问道:“海花,你得到医院去看看了。”
海花满不在乎地微笑道:“没事儿,老毛病了。”
海花批完粮就走了,望着她渐消的身影,李素琴苦笑着晃了晃头。
海花走了没多会儿,批粮窗口就“哐哐”地被敲响了,是抱着拐杖的刘医生。
“老东西,怎么这么旺相啊?”李素琴向来喜欢跟刘医生开玩笑。
刘医生满面红光,一扫过去的病态,乐呵呵地回道:“嗨,学了一辈子西医,信了大半辈子中医,最后才感受到了中医的博大精深啊!”
他眯缝着眼,自嘲地对李素琴说:“人活一口气,气不顺了,五脏六腑就遭殃;这帽子摘了,不是特务了,扑棱,我也就从床上起来了……”
“老东西,”李素琴打趣地截住了他的话,“能出门了,嘴也溜了。”
她又长吁短叹道:“唉,这些年,亏着你那好闺女啊!”
“是啊,我这不一脸自豪吗!”刘医生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这孩子,为了我,连大学都不考了。”
“上不上大学,都是好孩子。”说这话时,她心甜嘴甜,随之,她又问刘医生:“哎,孩子们的事咋样了呀?”
“问我?”刘医生瞥着她说。“这事得问你们金家。”
“我们金家怎么了?老东西,你可别无事生非。”
“呵呵……算了,不说孩子们的事了,他们的事,咱们不好多掺和啊。”刘医生把粮本递进了窗口,“哎,刚才我看到了书记夫人了,她就像当了娘娘似的。”
“你这个老东西,见不得人家的好。她‘农转非’了!”李素琴又不无担忧地说,“你不提她我还差点忘了,你看她的脸色了吗,就像霜打的茄子,又蔫蔫又难看。”
刘医生先是一皱眉,却不咸不淡地说:“书记夫人,还那么娇气吗?”
“我说你这个老东西,你可别把气撒在人家海花身上。是的,这些年你戴着顶‘特嫌’的帽子,一直挨整,你生钱天宇的气,可海花没怎么着你吧?”
她又说道:“海花过日子,舍不得上医院,你就抽个空儿,上她家给她瞧瞧,她跟我家云鹤、云鹏都是表亲,你跟我家眼看就要成亲家了,这亲戚接亲戚,你也该出诊啊。”
刘医生却倔强地摇摇头:“亲戚归亲戚,她要是平民百姓一个,我说不定去看看她,可她是官太太啊,我才不攀高枝呢!”
“那你还跟我交往干啥?我家老金也有乌纱帽啊!”李素琴挖苦他说。
“你家老金那点官,有芝麻粒大吗?”刘医生开着玩笑说。
李素琴故意板起了脸:“好啊,你瞧不起我家老金啊!算了,这粮,不给你批了!”
刘医生诡异地闪动着镜片后的眼珠儿:“你这个‘女共匪’,我不得罪你还不行吗?”
李素琴一听,哈哈笑了。
傍晚时分,海花正在公社大院的菜园里忙活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突然从后面转了过来,海花刚要打招呼问谁,一束刺眼的手电光射了过来,黑影说话了:“别动,伸出你的舌头!”
听出是刘医生,海花也只得从命。刘医生一看她的舌头,严肃地说道:“你必须去医院检查,再晚了,麻烦!”
说完,他就走了。
海花并没有听刘医生的,依然家里家外操劳着。这天,她正在粮仓里缝麻包,李素琴急火火跑来了:“海花,快撂下手头的活,赶紧上医院。”
“怎么了?”
“你家老钱住院了,刚才公社党委来电话,老钱在会场上突然腰痛,大汗淋漓,住进了医院。”
“早上还好好的呀。”海花一边往外走,一边唠叨。
到了医院,只见钱天宇已经挂上了点滴,在他的病床前,守候着医院院长和几个医生。
海花见丈夫还处于昏迷状态,焦急地问医院院长:“院长,老钱怎么了?要紧吗?”
院长答道:“估计是急性肾炎,还没脱离危险期。海花,你放心吧,我们会全力以赴的。我已经派人去请刘医生了,他是老大夫,有这方面经验。实在不行,咱就转院。”
“转什么院!”刘医生风火火赶来了,他拿着钱天宇的病例,说道。“这种病,大小医院一套治疗方案,没必要转院。”
他带着听诊器听了听钱天宇的心脏,然后说道:“已经稳定下来了。”
院长又问他下一步措施,刘医生竟看着海花说道:“先给她开化验单,两个人一起治疗!”
院长也只好将治疗目标又扩大到了海花。弄得海花一头雾水。
海花跟钱天宇被安排在了一个房间,很快,她的检验结果出来了,跟钱天宇一样,尿素指标严重超标。
晚饭时节,金云鹤刚摆好饭菜,李素琴就从外面回来了。她一进门就懊恼地说道:“窝囊,太窝囊了!”
“怎么了?”金云鹤问道。
“怎么了?这些年,海花家的平价粮不够,我好心好意帮着她买了些‘土粮食’,可谁想……”
她的表情很复杂,充满了惆怅和悔恨:“刘医生跟我说了,海花跟钱天宇的病,是一个原因,那些‘土粮食’里杀虫剂的残留量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