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爹死了!”林天诀猛地抓住他的手,眼睛一眨,一串泪珠子就砸了下来,他慌乱的眼睛看定他,话说得语无伦次,“他被那女人杀了,她是冰魄峰的人!堡中弟子都被她假借父亲口谕派去了外地,现在欧阳尘已带人攻到山脚下了!”
“嗯,我知道了。”林天鹔沉声一应,伸手自桌上拿了一把剑,这剑似是长久不用,剑鞘上都蒙了一层灰。
他扯起林天诀就往外走,外头一片旖旎春光。
“要去哪?”林天诀被他扯得跌跌撞撞。
林天鹔的动作粗暴干脆,没有丝毫的放松,“回房收拾你东西,走!”林天鹔猛地顿住,回身推了林天绝一把。
“走?”林天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急急问道:“那你呢?”
“我不能走,林家堡还要个人守着。”林天鹔紧皱着眉头喃喃两声,见林天诀还傻站着不动,又狠狠推了他一把,“走!从后山走!等他们攻上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我陪你留在这!我们两兄弟要死一起死!”林天诀一把抓住了他。
“不,不行。”林天鹔怔怔地摇头,猛地,他又跟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扯住他的衣襟,经他拽到自己眼前来,看定他的眼睛道:“林天诀,你听着,你与我不同,你不用一辈子只能呆在这个鬼地方!你听话,你就当是替哥哥到外头看看,看看外头那个世界什么样,是不是真的像书中说的那样繁华热闹,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的青楼酒肆,是不是真的有一整条街的吃食,那里的人是不是真的夜夜笙歌。你好好看看,好好看,什么都别放过,到时回来好告诉哥哥!”
“可是…”林天诀定定地看着他。
“没什么好可是的!”林天鹔吼了一声,狠狠推了他一把,“走啊!走!马上走!别他妈磨磨唧唧的!滚!”林天鹔通红了眼睛。
林天诀看着他,紧握着拳头,身形微微颤抖,牙齿咬得死紧。他顿了顿,猛地往后山跑去。
又是一年春,柳絮纷飞。
林天鹔一身白衫站在林家堡的入口前,手持长剑,墨发飞扬,衣袂飘飘。
他冷着眸子看定眼前众人——冰魄峰的人,他薄唇轻启,四周分明是春光旖旎的风情,可从他嘴里吐出的字句却如寒冬般沉寂冰冷。他说:“前方无路,到此止步。”
对方领头的也是一白衣公子,他看着他,挑唇嘲讽一笑:“哦?我若是执意往前呢?”
林天鹔眼皮一抬,冷漠地瞟了对方一眼:“杀。”他没什么感情地道。
“哈哈哈哈!”对方大笑出声,笑声里都是张狂,“就凭你一人?”
他未答话,眼里冷光一闪,手中长剑已携着剑气直刺那白衣公子的咽喉而去,白衣公子一个旋身险险躲过,心中正暗叹此人身手如此迅速,林天鹔却以借着惯性剑刃轻松抹过对方两名手下的脖子。
殷红的血“噗”地一声喷出来,林天鹔足下一点,身形轻若飞燕,足尖在溅起的血珠子上一踏,人稳稳又落回谷口。足尖轻轻着地,优雅得仿若一只大鸟,他一身白衣,袖口在风中舒展摇曳,气定神闲。除了尚在滴血的剑尖,他的周身未沾一丝血迹。
此次来的都是冰魄峰数一数二的高手,而他却能如此轻易地毁掉两条人命。白衣公子眉头一皱。
他冷淡的眸子在众人身上一扫,连那白衣公子也觉得此人的气场实在是令人震撼。
众人皆是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他嗓音阴冷:“回去。”
剑上的血划过剑尖,“滴答”一声落在地上。
对面的白衣公子眉峰一拧,对手下一声招呼,“上。”
微热的天气,和煦的阳光,扑到人脸上的暖风。
浓烈的血腥,残碎的肢体,一地的尸体。
空气里满是令人作呕的味道,鲜血还未完全渗进土里,在洼地上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拳头大的小水洼,几近凝结的血液上头,落了一层毛茸茸的柳絮。有点像是雨后,单看细节,这场面竟格外的温馨。
白衣男子看了看眼前的一切,以剑支地,费力地站起身来,他勉强走了两步,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摔倒,身后跑来一黑衣少年一把揽住他。
他一惊,背部肌肉一紧,抬臂一个格挡,身后那人被他撞开,他身上杀气瞬涨,手持利剑举剑回身就要砍,一整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快得近乎是几道残影,完全没有受了重伤的人的样子。
不过在他转过身来只看了那人影一眼,眉头一皱,将手中剑放下了,“你怎么来了?”
身体这一猛地紧绷再猛地放松下来,他几乎支持不住,他不得不重新用剑支住身体。
汉墨大睁着眼看着他,脸上湿淋淋的都是汗,表情说不清到底是震惊还是狂喜,他迅速往四周的血腥里一扫,又将视线重新对到他脸上来。
这次他眼里的东西林天鹔可以确定了,那是恐惧。也难怪,平时他在韩墨面前就是那么一副慵慵懒懒老不正经的样子,现在居然让他看到自己持剑杀了这么多人,他不恐惧才怪。
韩墨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拳头紧握着,就这样死盯着他。
林天鹔冲他勉强笑笑:“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到后山挖笋去了吗?”
韩墨不说话,依旧盯着他。
他不知道,他方才有多害怕,他听到动静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后山离入口甚远,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小半个时辰,他没有马,一路跑着过来,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景象。但所幸,他还活着。
“没什么事。”许是不想让他担心,林天鹔沉声开口道,“冰魄峰的人,欧阳尘逃了。”
韩墨没说话,他走过去将他的胳膊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一手拽着他的手腕,一手揽着他的腰,搀扶着他慢慢往回走。
林天鹔起初不觉什么,跟着韩墨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步,可走到后来,竟觉身体疲软,巨大的疲惫感从身体深处溢出来,温柔地包裹住他,他身形一歪,便要跌在地上,韩墨急忙揽住他。
林天鹔受了不轻的伤,苍白着嘴唇,额角上都是冷汗,竟还费劲地笑着安慰他,“无事,就是一步没踩稳。”
韩墨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一把抱起他就往卧房赶。
林天鹔也没挣扎,温顺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胸口,冰魄峰的的人个个都是高手,他虽然险胜一筹,但体力实在是到了极限。
两人回到住处,韩墨打了水给他清洗伤口,细细上药,可从头至尾他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再看林天鹔一眼。
临走时,林天鹔一把拽住他的衣裳,“怎么?我将你支开,你生气了?”
韩墨身形一颤,他听着他虚弱的嗓音,心中是又心疼又懊恼,眼里险些掉下泪来,但他忍住了,他回头看定他,他尽量稳着嗓音开口,可尾音还是颤得不成样子,“以后这种事,你叫上我。”
林天鹔看着他轻轻笑了笑,“小墨墨,你的那双手,能别沾血就别沾血。”
“那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儿死了?”韩墨猛地吼出声来,泪珠子从眼中滚下来,他情绪失控,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情有些挫败,又哭,他妈韩墨你娘炮吗,除了哭不会别的了?
林天鹔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半晌才像是对他无可奈何似的叹了声,“我没那么弱。”
“林天诀走了,你为什么不走?你也不想留在这的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外头看看吗?你不是一直都想去过过寻常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吗?你怎么不走啊?为什么啊?”韩墨通红着眼睛对他吼。
“林家堡得要个人守着。”林天鹔看着窗外淡淡道,他像是并不愿给他多解释。
“那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要是你?”韩墨死死盯着他,“你如果死了呢?就刚才,你如果死在那里呢?如果你死在那儿,如果我不去,你就跟那些死尸一样烂在那里,生蛆发臭!你知道吗!”
林天鹔皱皱眉头,终于将视线从窗外转到他脸上来,眉毛一挑,不耐道:“你这是在教训我?”
韩墨看着他的神情,心中咯噔一跳,他狠狠咬了咬下唇,才没有让情绪再次失控,他握紧了拳头,垂下了头,“韩墨不敢。”
“呵。”林天鹔冷哼了声,“骂都骂了,吼都吼了,你个小东西还有个屁不敢的。”
韩墨胸口剧烈起伏着,站在原地恶狠狠地盯着他,没说话。
“怎么?口服心不服啊?”林天鹔有些疲惫地拿手捏了捏眉心,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韩墨抿了抿嘴唇,垂头在他床榻边站定了。
林天鹔用了点儿力气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韩墨腰微微弯了弯。
林天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扯着他的衣角往下拽了拽,“能别跟堵墙似的挡我前头吗?”
韩墨看了他一眼,蹲下了身子。
“乖~”林天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韩墨一偏头躲过了。
“哎哟,这火爆脾气!”林天鹔没绷住笑出声来,直笑得身上到处都疼。
韩墨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行了啊。”林天鹔又在他头上摸了摸,“好得我也是个刚死了爹的人,老头子尸骨还没入葬呢。我脾气不好呢,您韩大爷大人有大量,多包涵!”
韩墨抬起头来看着他,他这才觉得心中有些委屈,鼻子直犯酸。
“来,哭,接着哭。”林天鹔温热的手指从他脸上掠过,一阵酥麻的触感。
他知道林天鹔这是在激他,他也不想跟个娘们似的一直哼哼唧唧,但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了,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都不知道他刚才有多害怕,林天鹔的处境,他想都不敢想,他更不敢想象,如果林天鹔死了,自己应该怎么办,这偌大的林家堡,空空荡荡,他自己孤身一人,又该去哪?
韩墨平常只道林天鹔在他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但若不是这次事件,他都不知道林天鹔在自己心中的已重要成这样。当他意识到,他有可能会失去他,那一刻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侵蚀他心脏的恐惧感是没有人能体会到的。
“你什么不离开?”他带着哭腔问他,像个质问大人为什么不肯给自己糖果的委屈小孩。
林天鹔没答话,只是摸了摸他的脸,摸了一手湿淋淋的泪迹,他问他,“你信我吗?”
“信。”虽然并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韩墨还是重重地点头。
“那你还听我的话吗?”林天鹔又问。
“听。”韩墨重重点头。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让你不要再信我了,你听话吗?”林天鹔看着他。
“为什么?”韩墨的眼睛陡地睁大了。
林天鹔看着他绝美的浅褐色眼睛,轻轻笑了笑,像是不在意道:“老头子就是信了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把自己命搭进去的。十三年,那女人真够能装的。”
韩墨看着他没说话。
林天鹔也没再说什么,拿手认真擦着韩墨脸上的泪迹,动作轻柔,说话的语调也低低的,近乎呢喃,“韩墨,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老头子无论生前对我们兄弟如何,那都是我爹,林天诀比我小,出事儿了就得我先顶着。我是林家的长子,无论我喜不喜欢这个地方,无论我希不希望这个地方存在,现在这个地方到我接手了,我就得守住它,先辈的基业,不能败在我手里。我活着一天,我就得守它一天,它可以灭,可以亡,但这个事件的执行者不能是我,你懂吗?”
“那你呢?”韩墨仰头看着他,“你怎么办?”
林天鹔看着他笑,眼里闪着温柔却异常坚定的光,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这是我的宿命,如果真的是改不了也逃不开,那干脆也就不逃了,我就平平静静地走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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