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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自杀

光复那一年,宁波城里出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那个绰号叫许阎王的伪保安司令,在日本人投降前几个月,莫名其妙地自杀了。说那死法是莫名其妙真是不假:许阎王是赤条条地吊死在厕所里抽水马桶顶上的水管上,吊尸体的是一根麻丝样的绳子,一百八十多斤重的尸体晃来晃去,麻丝绳却没断。

这事先是封锁,同时日伪当局又严密侦查,查了个七荤八素,也抓了不少人。许阎王名声大,重庆方面和四明山上的共产党都把他当作眼中钉,难保不是报复。但最后终于没能查出是谋杀,就定案为自杀。说是此前许阎王精神错乱,生了一种怪病,像发疯,又没有全疯,见了谁都怕,对谁都不相信。有一次,跟了他多年的贴心侍卫,进屋时没敲门,被他一枪撂倒。还有他那个多年相好的姘头“黑牡丹”见他生病,送去补品点心,他也不敢吃,要她当着他的面先尝过才放心。连他那心爱的狼犬,平日里常常一个被窝里睡觉,也终于被他一枪打死了。至于为什么精神错乱,那就更言人人殊了,但大致的说法是说他生前作恶太多,不少冤孽都来作祟,甚至说得有名有姓。像前年被他活埋了的仅仅被怀疑是共产党的东福园饭馆的伙计;去年被他活活掰了毛笋的真的共产党三五支队的情报员;今年正月被他捉住后收了对方保释的金条却只还给对方一具尸体的重庆方面的鄞县县政府官员;还有,当然也包括他生病时被他枪杀的侍卫,甚至包括那条爱犬;更有人说,还有上半年被他枪杀的一个算命瞎子······

消息传到袁家坳,村里人都欢庆起来,谁还放了几个炮仗。大家一致认为那恶魔之死是顺法的冤魂作的祟,因为顺法就是被那个为虎作伥的汉奸砍的头。

羽房里也振奋了。守了竟然吩咐家人,说要喝酒。这可难为了婆媳俩,那是破天荒的事,他历来不沾酒,也不会喝,加上这几年体弱多病委顿不堪,更是喝不得。倒是正失业在家的超凡心领神会,马上去小店沽了一斤黄酒,这一对平日里很难谈得拢的父子俩竟然对酌起来。一开杯,守了一双老眼就望着桌上那几盆咸菜咸笋发起呆来。超凡见状,就举着酒杯,恭恭敬敬朝门外鞠了一躬:

“重九叔,你们九泉之下也可含笑了······”说着把那杯酒往地上一浇,回过来头又对父亲说,“父亲,你也可以释怀了。”

守了眼眶中两汪泪水哗地流下来,他感激地望着儿子,说不出话来其实不用说了,超凡已把他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重九也是被许阎王害死的也就是外面传说的送了金条仍然领回尸体的那个人。正是这事,使守了半年来无时无刻不心头滴血。

半年前,正好是元宵节的一个傍晚,天下着大雪,重九突然来到袁家坳,守了真是喜出望外。重九发疯后,守了就很少和他见面。虽然常给他家里寄些钱资助,但每次过肖王庙他却很少去看他。和宋长春一样,他也实在是不忍心,这么一个好端端活生生的同学变成了疯子,他每次看了回来就像生过一场大病。后来重九遭大火后病愈,而且去参加了县政府工作的消息,他也听宋长春说过。现在,老同学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怎不教他惊喜万分?

当晚,两人聊了整整一个通宵,守了才知道重九这次带着任务,想去运动史忠义,让他为重庆方面做点事,他是来和守了商量的。对此守了也赞成,他分析了史忠义的为人,这些年沦为汉奸后的所为,以及他目前的处境,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作为老同学,守了虽然恨他落水为汉奸,但也正因为是老同学,就希望能救他上岸来。至少这些年来,史忠义还不曾出卖过同学,多少还帮过他们的忙。他说自己这些年总算苟活下来,没遭日本人的多大危害,想必也有史忠义的一点因素的。但听重九说要他也一起去见史忠义的面,他却不愿了。他说前些年已经回过史忠义一封信,意思全在里面,话也说得够绝了,无需多说,也不想多说了。

两人也说到最坏可能,史忠义会不会卖友为敌?想来想去终觉得还不至于,这样重九第二天就告别守了去了宁波。不想这一去竟成永诀,不久就传来消息,说是重九策反史忠义未成,被保安司令许阎王捉住,有人去运动保释,送去十根金条,换回的却是一具“全尸”······

“重九啊!你总算可以瞑目了。”守了满面泪水,哆嗦着也把酒洒在地上。

这一下,倒是惊动了两代主妇,虽然这些年处于困境,袁夫人和宜雨也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让父子俩高兴,于是婆媳俩便张罗着要再烧几个菜。正这时,倏然蹿进一只高大的黄狗,父子俩吓了一跳。那黄狗却亲昵地往两人脚下缠绕,仔细一看,才知是女儿次音家的那条黄狗。

女儿来了!每次女儿女婿来省亲,那条狗总跟了来。东洋人进来后,袁家坳虽不长驻日伪军,肖王庙却常年设岗。

袁夫人心里想念女儿,但又不希望冒那风险,反而劝女儿少来。守了也说,乱世谈不上什么礼仪了,只要各自平安就好。这会儿女儿到来,自然欢喜得了不得。正待出迎,却听孙子泽人在外面天井里喊:

“爷爷,来人客了!”

超凡和宜雨连忙迎出去,见是姐夫亭芝。此刻亭芝正在看他们的儿子泽人用竹片摆在地上的一行字,问他怎么念,六岁的泽人一个一个指点着说: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

亭芝夸着乖乖乖,又问:“你叫我什么?”

见泽人摇摇头,超凡忙责怪儿子:“连姑丈都不认识了!”

亭芝笑道:“不怪他,我也两年没来了,不认识我不要紧,能认识‘子曰,就好。”

说笑间守了和袁夫人也出来了。袁夫人以为次音还在后面,还要迎出去。女婿就说次音没有来,他母亲生了病,她得照顾婆婆,所以就让他一个人来。

话未毕,守了就不高兴地说,你母亲生病,你还来什么?超凡连忙把姐夫请进屋里去,袁夫人也忙着打圆场,问女婿亲家母哪里不适。

亭芝就说他母亲也不是什么病,只是被他入狱给吓的,现在他平安出来了自然就会好了;他也怕岳父母记挂,所以一释放出来就连忙来袁家坳。说时,见一家人早已个个傻了眼,他也很奇怪:“怎么?你们不知道?林先生没有告诉你们?”见大家真不知道,他这才说了他被捕的事,就因为那许阎王案件,日伪军怀疑是谋杀,抓了不少人,他也是其中之一,被关了二十多天才放出来。

众人更惊讶了。袁夫人先自问:“你一个教书匠,还会去谋杀他不成?······”

超凡道:“看母亲说的!他们不乱杀乱捕,还成其为鬼子,成其为汉奸?”

“说一点没关系也不尽然,”亭芝道,因为他认识被许阎王无辜枪杀的那个算命瞎子,加上他父亲的“同善社”去收尸,结果追查到他头上,“其实不单我,多少人都遭了殃,我还算好,托人作保放了出来,别人还有关着的呢!······”

“你干吗去认识一个算命的?”袁夫人多少有点嗔怪女婿,“还有‘同善社’!”她对女儿家的“同善社”耿耿于怀。

“好了,还不快去烧菜,”守了这才发了话,“反正脱了险就好。”又问女婿到底是谁救他出来的。

亭芝道:“说起来还是岳父您的同学呢!”

“你说谁?”守了问,“可是宋长春?他回宁波了?”

“是宋先生的女婿,帮我找的保人,但真正出力的是史忠义······”

“史忠义?”超凡首先惊问,“是他救你?”闻声,已进厨房的袁夫人和宜雨也又跑了出来,惊讶地望着亭芝。

“你们别来烦,”守了挥挥手,又问女婿,“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亭芝说了经过。他被捕后,家里人想来想去找不到有能耐的保人,后来终于想到史忠义,就央请林老板来袁家坳找岳父。林老板说,反正不是叫岳父你自己去保,至多也是请岳父去托史忠义,那还不如直接找史忠义,史若是肯帮忙,是不是岳父去托都无所谓,也省得让袁家坳方面挂心亭芝说:“我估计林先生没来告诉也是怕你们担心。结果就找到了宋长春的女婿,他在宁波开航运公司,和史忠义也认识,就由他去找史忠义。开头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没料到史忠义爽快地答应了,而且果然把他保了出来。”

亭芝说完,见岳父默默不语,心里寻思道:不定岳父心里怎么想呢。

果然,守了开口问:“他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才救你?”

亭芝还没反应过来,倒是超凡明白了父亲的用意:“那当然啦!不是您和他的关系他干吗去救姐夫?为何不去救别人?”见父亲仍然垂着头,又说:“不管怎么说,他救了姐夫总是做了好事,小处说,表明对父亲还有情谊;大处而言,他这汉奸天良还没有完全泯灭不管怎样,我们今天应该高高兴兴,该为姐夫的脱险庆贺,父亲您说是吗?”一面又吩咐宜雨,“再去打些酒来!”

这一说,把亭芝给提醒了,就忙把带来的礼物一一拿出来:“我差点忘了,今天是您的生日,这两包桂圆是次音给您吃的······”

超凡这才想起今天是父亲的五十五岁生日,连忙向父亲道歉,说把父亲的生日都忘了。亭芝见超凡的尴尬相,就说:“我们何尝记得?次音也忘了。我还是史忠义说了才记起来的呢!”说着又指着另一包礼物说是史忠义送的。

“兵荒马乱的,还讲什么生日不生日,能留下一条薄命就不错了。”守了感慨地说,继而又严肃地说,“他那礼物我不收,你给我带回去还他!”

见亭芝为难了,超凡解释道:“姐夫,父亲恨他是汉奸。”又劝父亲:“父亲,你的意思我们明白,可退回去也不妥,他终归救了姐夫······”

“救人是应该的,我女婿本来就没犯法,那是公事。”守了说,“可这生日礼,我和他已无私交,我不能收!”

超凡说:“父亲,说到公和私,都是私交,如果不是同学关系,他也不会救姐夫。我倒觉得,为公,他是汉奸,您和他冰炭不容;论私,你们毕竟是同学。”

买酒回来的宜雨也在一旁说:“公,生日礼物再退回去,那不难为了姑丈吗?”

袁夫人正好端着几个菜出来,也帮腔道:“是啊,再退回去,万一惹怒了他怎么办?真的再把姑爷捉了去······”

“好啦,别为这件小事烦了,又是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超凡说,“那礼物,父亲真不想收,又不便还,索性待些日子,逢到史忠义生日了父亲不是说过,当年你们几个同学都知道大家的生日吗,到时候也备份礼不就得了?”

宜雨马上说:“那不好,这不表明我们和他汉奸亲热了?”话出口,她又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妥,就催着菜都冷了,快喝酒吃菜。超凡又说:“既然难处理,就搁一搁,以后再说。今天大家高兴,一来祝贺姐夫脱险,又是庆祝父亲生日”他请母亲也上了席,甚至叫宜雨和六岁的泽人都落了座。说着给父亲斟了小半杯,见父亲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说:“父亲,这些年也苦了您了!可终归都平安过来了。我看这苦日子也快啦,连许阎王都自杀了!”

“超弟说的有道理,”亭芝说,“这从我坐牢也可看出来,日伪都感觉到大势已去你们知道许阎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

“怎么死的?”超凡问,给亭芝斟上一杯,“姐夫,你慢慢说。”

“说起来,还真同我有点关系呢!”见大家惊疑,亭芝说,“不是和我直接有关系,是间接,就是和那个死去的算命小瞎子有关系你们也应该知道这个小瞎子,我听次音说,当年也来过袁家坳,大号叫鬼卜子”

“是他啊!”袁夫人接上说,“是有这么个人,当年丁茂雄火烧那天,就是他跟随着一个老瞎子唱新闻,听说后来学了算命,有一年他算准******要西安蒙难怎么去了你们那里了?”

“就在我们那里,住在我教书的学校旁边的一座庙里。”亭芝说,“他的算命出了名,连我们老师都去叫他算。”

“就因为算准了******的命,”好久没说话的守了问,“连你也相信了?”

“那也不全是,”亭芝说,“******的命我倒不相信,总觉得是人家传出来的。倒是后来有一次,我亲眼看到的。”于是就说了那事。说是一个上海的闻人特地来找小瞎子算命,报了八字后,小瞎子说是大富大贵,“衣绵绣,食甘脂,行车舆”之类。那闻人冷笑着,从身边随从中拉出一伛偻老头来,说是他的管门阍人,和那闻人的八字一式一样,为何两人命运如此差异?这一下,连围看的人都替小瞎子捏了把汗,知道碰到了一个难对付的角色。不想小瞎子一点不慌,反倒问:这两位先生分别贵降何处?出生时家境如何,可是缙绅富贵人家,簪缨鼎食之族?抑或门衰祚薄之户?那闻人说何必问这些?小瞎子便说:你不是问我为何相同八字却不同命运吗?这就是奥秘所在。如只问出生年月日时八字,那所有人的八字命也才不过五十一万几千种而已,怎能囊括古往今来所有人之八字命数?难道大贵人包括皇帝的出生时辰只有他一个人出生?所以就不但要看八字,还得看出生何处,如何家境,朝南朝北,天晴天雨等因素。这一说,那个看门老头就抢着说:怪不得我家主人和我八字相同,命运却天壤之别,我是出生大户人家,后来才败落,而我家主人却出身贫寒,却如此富贵。那小瞎子听了,就接着说:这就对了,你们这个八字,出生越好,越是苦命,越是贫寒,就越是好命。直说得那闻人哑哑的无话可说。

“连姐夫都相信这种骗人的把戏了。”超凡说,“这还不简单,是那瞎子善于随机应变罢了。”

亭芝说他佩服的就是这种随机应变的本领。“你看他应变得多有道理,让人口服心悦。所以事后我就有意识去问过他,开头他不肯说,后来熟了,才告诉我他的秘诀,竟是从风水中受的启发,说是得之于风水······”

“风水?”超凡问,“怎么算命的也搭上风水了?”

亭芝说:“我也奇怪呢!特别是听他说他那套算命方法得之于一派叫玄空的风水我因为听次音说过岳父读过那本书······”

“他懂《玄空》?”这会儿是守了忍不住问了。

“他说他小时听一位天台国清寺的和尚对他说的。说玄空理论本身之奥妙就在于活,能随时间、地点、人物的改变而变化,被他运用到算命上,所以成了神卜他这说法倒让我受到启发,明白了这类术数是可以相通的。”

超凡笑道:“姐夫你说许阎王之死和瞎子有关系,原来就是你受了这个启发,才‘相通’的啊!你还是别说了,还是陪父亲多喝点酒吧!”

“超弟别笑话我,我还没有说正文呢,下面你就会感兴趣了。”亭芝也笑着说,“你不知道,那小瞎子为何死于许阎王之手?就是因为他给许阎王算过命,算得他恼羞成怒,才把他枪杀的。”说着,他从袋里拿出一张纸条来,“岳父,您倒是看看,这个八字到底如何?”

超凡先拿过一看:“四十岁,五月初四亥时生······怎么,叫父亲排八字了?”

守了倒真来了兴趣,竟排开了“黑虎遁”:“生年乙巳。五月初四恰是芒种,酉时芒种亥时生,该是五月节气,甲已之年丙作首,乙庚之岁戊为头,戊寅、己卯、庚辰、辛巳、壬午生月是壬午。生日是丙子。丙辛从戊起,生于亥时,应是己亥······”排毕,又算起来:“这八字不坏,生后廿大起运,日元丙火逢五月午月,正当火旺;年上乙已印授生丙火,丙戊禄在巳年份好,想必出身不错,非宦即绅,一生衣禄不愁;月逢壬午,壬为七煞偏官,午为羊刃,为羊刃七煞之命:煞无刃不威,刃无煞不显,刃煞两宜,出人头地,若为官,则官运亨通,统率貔貅,建树功勋应该是一个好命了!”

“对,岳父算得对不,应该说是那小瞎子没有算错。”亭芝说,“那天他在凉亭里坐着,正好有人路过,要他算命,他不知道对方是许阎王,就让对方报过八字,就这么算了。许阎王很是高兴,叫他再说下去。这一说,就说出祸来了,他说许阎王命虽好,时不济,什么生时是伤官,伤官见官,为祸百端,地支中两个相冲,所以说他破败难免,有不遇之灾,特别说到他今年四十,运行寅字,说寅是‘驿马凶神’,又和时支亥相合,亥为亡神,两个凶神相合狼狐为奸,说他半年之内在劫难逃,有铁血之灾岳父您说他这命字批得对不对?”

“应该说是这样。”守了不禁也来了兴趣,说算命之人,大多说得过头些,先吓一下对方,特别对于那些只愿听吉话而不肯听凶话的对手,包括那些蛮横之徒,尤其先挫其锐气,然后再因人而异指点一些禳解之法,如何避凶趋吉,甚至具体到什么时候什么方向什么洞中什么庙里去躲避灾祸之类。

“其实那才是瞎说,”守了继续道,“既是时运,就躲不过,诸葛亮将死时,想禳解,设帐点灯说挨到何时灯烛不灭就可逃过死关,可偏偏临到那时辰,魏延一阵风进来,把灯烛熄灭,手下人迁怒于魏延,被诸葛亮制止,说命里如此,人不得强而为之。”

“怪不得诸葛亮后来临死前布置好要杀魏延,原来事出有因,还是迁怒于他了!”超凡笑着道。他本来就认为这一套都是骗人的玩意,根本不相信,而且深恶痛绝,只是今天高兴,才故意调侃起来。

“岳父说得对极了。”亭芝仍然往下说,“当时小瞎子也想采用此法,不料激怒了许阎王,说他是胡说,要他重算。小瞎子不肯,也犯起牛劲来,偏说命里就该这样他这时仍不知道面前就是杀人不眨眼的许阎王。直到对方忽然问他:既然你算得那么准,你可算过你自己有多少寿数?我看啊,明年的今天是你的周年忌日!这一下,小瞎子才明白自己碰上了真正的恶煞凶神。”

“那后来呢?”超凡问,到这时,他也被吸引住了。

“后来,后来实际上是两个人进行了一场斗智,一场较量。”亭芝说,“许阎王刻意要眼下这个号称鬼卜子的小瞎子承认刚才算的是胡说,再重新算出一个好命来,图一个吉利,所以就以死相胁要小瞎子屈服;而小瞎子心里也清楚,如果自己重新编排,也许可以活命,但这样他的算命声誉就完了;如果坚持原算,倒是击毁对方的最好办法:我鬼卜子神算算出你有铁血之灾,就是要让你向我屈服,讨我的禳解之法,这样我就有生还的希望。于是两人就僵持下来。倒把许阎王手下卫兵惹怒了,举枪相吓,但小瞎子毫不惧怕,说我本来就算出今天要死,只是不知道死在谁手里而已,故所以在此等候他这么说是想再紧逼对方:我连自己今天要死都算得出来,我算你的命更是准确。但这一手又是一把双面剑,逼死了对方,又将死了自己:既然你是神算,算出了自己今天要死,你就得死,你如果不死,就说明你算得不准,不是神算,那么刚才算对方的也不准。意识到这一点,小瞎子就心一横,逼着对方卫兵开枪。而许阎王呢?杀一个瞎子,最是容易,但这样却正证明小瞎子说自己今天要死的算命准确,从而也证明算他的半年之内有铁血之灾正确了。所以他又偏不让对方今天死。事情逼到这一步,再次僵住了,而且是僵死了。小瞎子至此也知道对方用意,明白自己即使逃过今天,也逃不过明天,反正已难逃一死。他于是就针锋相对,要让对方当场把自己杀了,只有这样,才能使对方也难逃自己为他设计的命数。于是他就连连相逼道:我是神算子,谁也逃不过我为他算的命,我算出你半年内要死,而且死于非命,不是被你仇人杀死,就是被你的手下人谋杀;不是死于日本人手里,就是死于中国人手里,反正总是要死!······一连说了十多个死字,直说得许阎王吓得连连倒退,最后才下意识地开了枪。再后来,小瞎子死了,许闾王自己却疯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他自杀了!”超凡也被感染了,“看来这算命倒成了斗智又斗勇:你要我死,我也要让你死在我手里从这点看来,那小瞎子倒有一种强烈的生命意识呢!对喽,他倒是用了一种文化,一种特殊的文化意识演化为生命意识,也是以死来体现自己的生命力啊!”

“我说超弟听了会感兴趣的,果然吧?”亭芝说,“其实那瞎子是抓住了许阎王的心理特征,在这种时候作为汉奸特定的惧怕心理其实,请他算命本身就说明这汉奸心虚,这才抓住这一心理置对方于死地。所以我说了,单从这事看来,日伪们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了。岳父您说是不是这样?”

守了点点头,正想说什么。超凡却忽然想起来:“姐夫,你是在编小说了不是?你说那小瞎子给上海闻人算命是你亲眼所见,我信;可他给许阎王算命你怎知道?更莫说小瞎子当场死了,你如何晓得他这样想那样想?”

亭芝笑道:“超弟算你问得好,你不问我也想说了。没错,小瞎子当时怎么想是我给他分析出来的,但我也不是凭空乱猜。一来,我平时常和他聊天,听他说一些算命上的事,更知道他的个性极强。此外,也是最主要的,那天的情景我虽不曾亲见,却听史忠义说过。”

“史忠义?”超凡问。守了也急着问:“你听他说?”

亭芝说他被保出来后,史忠义请他吃了一顿饭,才对他说了这事。史忠义说他也是听当时在场的许阎王的一个卫兵告诉他的“可知他们一文一武两个汉奸也是勾心斗角,连亲信都互相安插到对方身边去呢!”亭芝说,“其实我也看出来,史忠义所以这么救我,而且一再叫我向岳父致意,也是想留条后路,他知道日本人的日子快完了,到时候他也想让您关照一点······”

“叫我关照他?”守了狠狠地说,“当初可不是我叫他做汉奸的!”

“当然他没这么明说,”亭芝道,“他只说这些年来总想念您,说始终把您给他的一封信珍藏着。还说他对您也一再保护,不让日本人和伪军伤害您。”

在一旁吃饭的宜雨说,那倒是真的,这些年东洋人没有骚扰我们,包括那次来要风水书没要到,也没再来纠缠,恐怕真有这关系的。

袁夫人则说:“史忠义没害我们,可他把重九害了,总逃不了罪吧?”

亭芝说:“对喽,听他那天说,孙重九之死也和他无关。反正,不管怎样,他已是感到自己日子不好过了,这也说明局势快变了,会变好起来了!”

“对对。”超凡说,见父亲始终沉默寡言,他说,“姐夫啊,父亲这些年真是吃够了苦头!连对风水都不感兴趣了,只教泽人认几个字,打发日子。”

“唉!”守了终于长叹一声,感慨地说,“山河都易帜,还有何风水可看?再说,风水之类术数,也只能是钻进去又能拔出来才是,如同刚才你们说的这算命,真真假假随机应变罢了我也是看透了!这也算是日本人来了之后给我的变化。不瞒你们说,我也在变,以前我是看不起政治,现在想来,还是政治要紧,政治变了,还有什么不会变?你刚才说小瞎子算命的事,是一种心理战,这不错,但再说到底,也是一种政治战,小瞎子正是知道许阎王的心虚,才敢于击中其要害,这就不但是算命之争,而已是政治之战了。”

亭芝说这乱世之际谁都会变,他以前也是一心教书,学着写写诗什么的,不问其他。现在却不一样了,连写的诗也变了,以前都是伤情的诗,现在一写就是感时诗。“这次我忘了带来,”他说,“下次带来请岳父指教。”

说到诗,超凡也感慨道,父亲以前述而不作,不久前倒也破例写了一首诗。亭芝马上说让我学读学读。守了连忙摇头,说没法看没法看。倒是孙子泽人,放开正搂着在玩的黄狗,说爷爷不肯让你们看,我来念给你们听。说着就双手倒背,像模像样地念起来:

老病畏寒坐处稀,灶前温暖似相宜。

甘同厮养何关辱?鄙弃中郎讵曰痴。

可叹王孙宁媚语,谁怜墨子不黔时。

世态炎凉无安土,咫尺容身我自知。

那孩子摇头晃脑地念完,见众人都不说话,就失望地问:“我念得不好吗?”

“好!好!”亭芝由衷地夸赞着。

泽人又得意地说:“我念得好,比爷爷念得好,爷爷一念就要哭!”

守了一把抱住孙子,啪啪地掉下几滴眼泪:“是爷爷写得不好······”

“父亲,快了!这日子快了。”超凡也禁不住想哭,但还是强装笑容,举起了酒杯,“父亲!姐夫!我们高高兴兴地干一杯为新日子早点到来······”

“······终、生、监、禁!”

史忠义对前面的那些话都没有听清,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听,他只听见对他来说是最关键的四个字:“终生监禁!”

霎时间他有点眩晕,还想呕吐,但他竭力忍住,不能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出洋相。虽然不是公开的审判,而是军事法庭的审判,却也是半公开的,有不少记者给他拍照。他对军事法庭审判很不满:我又不是许阎王那样的军职,我只是文官,为什么交军事法庭?连南京那些大角色都不是这样。但这不满很快就自我消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放哪里斩还不一样?再回过去想,当年自己当政的那个政府现在叫伪政府,又何曾有过法律规矩?不是好多平民都被那时的军方判了?不少甚至根本没经审判就送了命。重要的不在于形式而是内容,是结果可眼下,最让他意想不到的判决结果竟会是终身监禁!

他突然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我被骗了!从光复之前半年,不,甚至更以前,从他们偷偸来运动我反正那时起,我都听从他们的要求,做了不少事;光复后,重庆方面的人还没有正式到来前,我又尽力维持治安,不让四明山的共产党方面来接收。没有我,他们能这么顺利地接管吗?那时候都说我有功劳,甚至有人叫我“同志”了。直到要审判我的最后一刻,仍然说只是做个样子,判那么几年,然后以光复前后维持局面有功而再赦免。以至审判前他是那么坦然,甚至事先向审判官和记者们声明:不管怎么判决,都不上诉哪想到终身监禁,这,这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一点不假。待到宣判完毕,他被押上一辆军车,前后左右都是看押的兵,仿佛押解一个江洋大盗。军车驶到街上,他这才发现外面正在下冰雹,撒得地面噼噼啪啪直响大伏季竟然下起冰雹来!这也是天翻地覆的缘故?和这天翻地覆的世道一样,从日本人的天下,又彻底翻过来了······终生监禁,就是人们常说的永年牢监?要把我带到哪去?是怎样一个地方终生囚禁我?······

军车开进一个大铁门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有来过?······啊!青砖高墙,赫然几个大字,信、义、忠、礼、耻······哦,监狱!就是终身监禁我的永年监狱?

直到被押下车,他的思维定势还没转换过来,只是被人牵引着往前走。又一道铁门,墙上三行醒目大字:你是谁?你为什么来这里?你将到哪里去?······他的心悚然抽搐了一下,啊!这不是自己家中客厅里一直挂着的那幅字吗?······

他再一次感到眩晕,身不由己地被人引进一个空房间。环顾四周,没有别人,却有着简单的陈设。这就是关我一辈子的牢房?······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一生似乎和监狱的关联不多,虽然多年吃政界饭,少不了明枪暗箭,却从没进过监狱的门,他怕监狱,总觉得监狱对吃政治饭者是犯忌的。所以甚至上次保释守了的女婿,他也是说好后让别人去陪出来的。眼下却是这壶不开提这壶,最怕的地方,偏叫我过一辈子!

蓦地,他想起北京读书时,几个同学说的笑话是宋长春吧?说人难免要坐牢的。他当时很听不惯,眼下竟真的坐了牢!这一切都种因于哪里呢?是选错了职业?要是只吃经济饭,就不会是这个结局吧?一但能完全归结于吃政界饭吗?如果当年没有那一念之差,担任那个职务,现在不也和那些来接收的人那样,很是风光了?可偏偏走上这条路一那么,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呢?

这段时期,不,应该说也有好几年了,甚至可以说是从走上这条路的那天起,至少,是近几年局势对他所从事的那个政权显得越来越艰难,他本人也感到越来越艰难时,他就常常想这个问题。他不像有些人那样总是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为自己辩护,什么为了民族民众曲线救国之类,他不是这样,他只归结于自己,自己的个性太强,从政嘛总是想往上升的,他因为升不了,上不去,才走了这条路罢了,一上路就身不由己,越走越远,最后坐上宁波城里的最高位。但这位置也难坐啊!日本人手底下的日子不好过不说,还有那个姓许的,作为一文一武,他和他总是明和暗不和。所以越到后来他越是懊悔,悔不该走上这条路,至少在那次收到守了的信之后洗手不干也好。

啊,守了的信!这些年来,每当想起这封信,他心里就百感交集。他恼怒,甚至恨过守了,但最后还是羞愧守了是那么狠毒,信中不着他自己的一句话,只是全文抄录史可法给多尔衮的复信,却字字句句都在遗责我。当年有北大时,几个同学每人背一封书信时我就选定这一封,那时我还以史可法的后代自居呢!守了背的是那封多尔衮致史可法的劝降信,守了说那信也写得不无情理,当时我还激昂地反驳说那是卖国情理,之后才流着热泪诵读了史可法的那封回信命运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啊!他想,自己走上了那条最终导致他成为终生监禁的汉奸之路,还曾写信请守了出山,而守了偏是抄录那封史可法给多尔衮的复信作为对他邀请的答复······

南中向接好音,遣使讯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宜于草莽也,诚以大夫无私交,春秋之义。今倥偬之际忽捧琬琰之章,真不啻从天而降也。······法且感且愧。惧左右不察,谓“南国臣民偷安江左,顿忘君父之仇”,故为殿下一详陈之。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尧、舜之主也。以庸臣误国,致有三月十九日之事。法待罪南枢,救援无及,师次江上,凶闻遂来,天坼地崩,山枯海竭。······紫阳纲目,踵事春秋,其间特书莽移汉鼎,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怀、愍亡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高宗缵统。是皆于国仇未剪之曰,亟正位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卒以正统予之。······

他再一次背诵起来。这封信他不知背诵了多少遍了,也许只是自慰,一种反常的自我安慰?他自己也不知道。直到此刻,在这永年监狱里,他才感到自己真正读懂了这封信,也真正体会到了老同学的良苦用心。

然而待到懂了,体会到了,一切又都来不及了!

想到那几个同学,他心里涌上一种难以说清的感情。他至今还认为自己对他们问心无愧。以前不说,即使走上这条路之后,他都自觉没有对不起他们。那次宋长春弃他而走,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只是没有强迫罢了。对于守了,他更是暗中关照。他明知守了那本风水书不会烧掉,但他也在日本人那里帮他掩盖过去了。至于救守了的女婿,更是不无风险。惟一使他不安的是重九的死,虽然并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是他出卖了他,但他没有拼命去救却是事实。

重九之死到底归于谁?这也是他一年来一直在想的问题当然是许阎王!这个杀人狂,别说老百姓,我史忠义又何曾不恨他?甚至可以这么说,促使许阎王的最终自杀也有他的一份功劳那天许阎王来找他,絮絮叨叨疯疯癲癫地向他诉说自己心里的难过之后,他虽然心里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但更多的却是高兴。于是就明是安慰实是恐吓地说了不少对这个精神几近崩溃的杀人魔王来说称得上是致命的话,果然当天晚上那家伙就吊死了。他还高兴了好几天,好像自己也为重九报了仇似的。

但这仍然无法消除他心头的不安:尽管重九不是我害的,但如果我拼死相救,还是能救得出来的。重九落在许阎王手里,许阎王也知道他是去运动我的。但我也有杀手锏对付许阎王呀,我知道许阎王有一次也曾经放掉过早先的一个朋友,后来参加了三五支队许阎王也是想留一条后路。但我终于没有把这杀手锏亮出来,去救重九,主要当然是怕担风险,还有,就是归结于相信这命!

现在想起来,史忠义突然感到那么荒诞。自己一生最不相信命运,以前看到守了热衷于算命风水之类,他总是一屑不顾。这一点他和宋长春相似,所不同的是宋长春既不相信命运,又不想自己奋斗;而他却相信自己的奋斗和努力。这甚至是他走上那条路的重要原因:因为政治上升不上去才偏要和命运抗争。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应该说就是这两年吧,他也相信起命运来了。他甚至去找过那个鬼卜子算过命,不但自己算,还让小瞎子算别人,算他所知道的人,守了啦,宋长春啦,他都知道他们的生辰八字。他还听小瞎子算过******的命,什么******的生辰是未时还是午时的奥秘,很让他觉得有趣。正是在重九被捕之后,他去找过小瞎子,请他给重九算个命,算出来的竟说今年过不了难关。这才使他最终没有下定去救重九的决心既然难把他救出来,我还是保自己吧!

莫非真的是命运?小瞎子算我的命时,说近年没有难关,还很长命对喽!终身监禁,在这里度过一生,不就是长命吗?可这种长命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他下意识地抬了抬头,后脖梗擦到衣服的领子领子里放着一片日本特制的氢化钾薄膜,那是他在日本人溃退时为自己准备的······

不!我不能死,我还要为命运而抗争!想着,他忽然再一次感到荒诞:为命运而抗争?命运抗争,这本是互不相容的两种人生形式,竟然联在一起了!是嘛,我就是要为命运而抗争嘛!对,我不能甘心在这里度过一辈子······

整整三天,在他那漫长的无期徒刑的前三天,史忠义脑子里都充斥着这两个词。有法官来问他要不要上诉时,他仍然摇摇头,但却要了笔墨纸张,在那房间里整整写了一个通宵。待到第四天,宋长春和守了的女婿亭芝来监狱看他,发现他的头发全白了。因为毕竟是特殊犯人,监狱允许他们交谈了好长时间。宋长春又发现他的神经也好像出了一些问题,因为整个谈话都是他一个人在说什么命运和抗争的关系,说他现在已经彻底地解决了这个关系,连两个探望者想劝慰几句诸如让他保重身体目光放远以后可以提前释放的话都来不及说。亭芝倒是庆幸史忠义没有问他岳父为什么不去看他,这本来是亭芝很尴尬的,因为岳父不愿来看他这个汉奸同学。直到临告别时,亭芝拿出一包礼品,说今天是史忠义的生日,岳父托他向他致意时,史忠义的脸色陡然白了,一行浑浊的眼泪流向脸旁。这时宋长春才知道他还没疯,至少没有完全疯。于是宋长春又说了一些宽慰话。这会儿史忠义把头点得像是抢着啄米的白头老公鸡,连说是是是,我一定要和命运抗争,我一定要减刑。接着,拿出一封早封好的信,郑重其事地说:

“这是我写给蒋委员长的绝密信,请务必替我呈送上去,不管用何种方式,都要送达他本人我一定能够放出来,我一定能把我的命运争回来······”

宋长春和亭芝面面相觑,最后说他们一定送到,还说到时候再来探望。

史忠义充满希望地等待着。他算计着那封信何时可以到达那个能决定他命运的人手里,他相信宋长春或守了一定会送到的。他也相信那个人看了他的信后,一定会对他产生好感的,因为他听守了说过那人也很相信命。他相信这是比任何上诉都要有用的。但偶尔他也犹豫过:会不会像十八年前建议建都北京那样,没有讨得好反而起了坏效果?······不会的!当年建都之争,我没有摸到底细,只是听了守了的话,以书生之气和常理来揣摩政治家之心,才把好事办成坏事了。这次不一样,这次肯定能成功退一步说,即使起不了作用,终不会有坏处,难道还有比终生监禁再长的徒刑?不!肯定能有用,肯定能改判,弄得好,碰到那个人高兴,甚至会特许我无罪释放······

时间一天天过去,史忠义都在这种美好的期待中度过。他吃也吃得多了,睡也睡得好了。待到半个月之后的那天清晨,也就是上诉期满的日子,牢房门忽然打开了,进来几个法官,手里拿着一张纸。他心里一阵激动,知道对他的改判终于下来了,他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那法官站着,面无表情地照本宣读起来,还拖着长声。这确实是一份改判通知书。但听着听着,史忠义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待到接过法官交给他的那张纸一看,竟然是“改判死刑”,而且还是“最终判决”······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那几个人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这是做梦?不,是真的!我被改判了死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封信没有送到?宋长春没有送?还是守了不肯送?真要是没送,肯定是守了不让送。那天宋长春答应得好好的,他不会骗我的,肯定是守了。他一定恨我任了伪职,所以才不肯救我这就是同学!这就是当年我帮助过的同学吗?

可是,不!守了不会做得这么绝。他虽是个迂夫子,却不至于如此狠毒。再说,如果没送,至多也不起作用,维持原判罢了,何至于改判我死刑?

莫非,是那封信又起了反效果?如同当年建都的信那样?······对了,我不是揭了那人的痛处,他的隐私,所以才容不得我了?······啊,这就是政治?这就是政治家的品格?哦,原来我搞了这么多年的政治,根本上还是一窍不通啊!唉,我真是不该吃这政治饭啊!

可是现在,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最后判决?很快就会执行了。他奇怪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惧怕感:死有什么,我的绍兴祁彪佳同乡没膝之水还能自杀呢!他再一次感到荒诞,这时候竟想到那个忠节文士。他突然觉得自己五十多年的一生,过去和现在都凝聚在一起了:和命运抗争了一辈子,最后一切都失败了这就是命吧!······不!我还要作最后的抗争,我不甘心失败,你们判我死刑,想把我拉到刑场上去,不可能,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他的头脑变得十分清醒,他利落地脱下外衣,翻开衣领的夹层,取出那一小片薄膜,闭上眼,只一口,往肚里吞去······那一刻,史忠义当然没有想到:七年后,他的同窗好友宋长春也居然因为“与******有染”而锒铛入狱;二十九年后,他们那位姓蒋的同学也终于在那个岛上悄然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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