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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少年才子的新生(5)

由于我所犯的案子影响很大,刚进看守所两天,就有新闻媒体来采访。我十分恐慌,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采访,会面对镜头,而且是作为一名犯罪分子。我渴望过一夜成名,但这样的“一夜成名”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但即使我不愿多说一句话,有口供和卷宗的记录,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同样将我的罪行公诸于世了。我真正成了“新闻人物”。我在看守所看到了《长沙晚报》2000年4月24日第6版以《重兵撒网擒劫匪》为题报道了我犯罪到被抓的过程,《宁乡报》第3版则以《昔日才子成劫匪》为题,详细地报道了我的案件。我清楚地记得,我在看了这些关于自己案件的消息之后,心中十分难受,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丢了丑,而是一想到我的亲人,我的父老乡亲在看到这些报道之后,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特别是娘,她会不会承受得了如此巨大而近乎致命的打击呢。

事实正是如此,《宁乡报》关于我作案被抓的报道,最早被我们村的村委会主任看到,他开始以为看错了,但将文章读完,才知道确确实实是我。他惊呆了,连忙将事情告诉了我爷爷,爷爷也不敢相信,但事实终归是事实,我想爷爷这一辈子都会想不通,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一向引以为荣的孙子竟会沦为无恶不作的劫匪。爷爷的脸都给我丢尽了,乡亲们在得知我的情况哦,无不惊讶,而后惋惜。但他们却还是以山里人特有的宽容与善良原谅了我,虽然,我为整个村子抹了黑,我是新中国成立之后,村子里第一个坐牢的人。

而我的娘,是最后一个得知我被抓获的人,娘还是从政法频道看到我的报道而知情的。娘平时不爱看电视的,但对政法新闻却天天必看。我记得曾经有几次去过她那里,每当播政法新闻的时候,娘总会给我讲,电视里什么人都被抓了,要我在外面遵纪守法,不干违法的事。而我,总是心虚的答应着,也没往心里去,娘甚至也只是教育我而已。她绝不会想到,真正会在电视里看到我被抓的情形。上天对娘真是太不公平了,让她承受了太多沉重的苦难与打击。当娘在电视中听到我被抓时,她先是以为看花了眼,听错了名字,但在她终于知道千真万确是我时,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来。

在看守所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家里会来人看我的,我刚进看守所的时候,心中真是有一些顾虑的。毕竟,我从来没接触过那样环境,十几个人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吃喝拉撒都是十平方之内。白天,要像打坐一样坐在床铺上学习背《监规》,晚上,十几个人挤在一个通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每天都是重复着这种单调的生活,真的很难熬。只是,这样的日子,对于我来讲,可以用轻松下来的脑子去想一些事情,也有闲暇功夫写写日记。只不过,拿起那只久未动过的笔,却无从下手,什么东西都写不出来。我不禁感叹,世事如棋,人生似梦,命运永远都捉摸不定,一不小心,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娘来了,我知道她是带着满身的伤痕来的。由于不能接见,娘只能写信进来,娘写的话,很平静,看不出她有什么悲痛和责怪的样子,只是安慰我事已至此,不要悲观,要好好做人。我看了娘写的信,感动得泪满盈眶。娘啊,在这种时候,您还是用您博大的胸襟来包容着孩儿的过错,甚至没有一句责骂的话,怎能不叫孩儿汗颜。只是,娘愈是那样,我愈感到心里不安,愈感到对不起娘。我心里明白,我这次被抓起来,不知有多少个日子不能见到娘,而娘,也要在没有我的日日夜夜里为我牵肠挂肚,担惊受怕,更要忍受别人的冷眼,娘,真是太难了。

判决很快下来了,我的案子属于从重从快,所以前后只有不到四个月,我因抢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接到判决书的那一刹那,我的思维是一片空白。8年,这三千个日夜,我的青春,大好年华就要在监狱中度过了。我无法面对这个现实,虽然,在此之前,我做好种种思想准备,但面对着8年的漫长刑期,我仍然是难于接受。而人民法院对我的判决,已经是从轻判决,因为我实施犯罪时未满18岁,依法从轻处罚。本来,我判刑应该在10年以上的,阿胜就是判了10年。我们接到了判决之后,没有上诉,很快,我们被交付执行送到了位于洞庭湖畔的岳阳监狱。

奔新路上

曾经在电影电视中看到过大狱的样子,印象中的深牢大狱,阴森黑暗,不但要忍受各种折磨,脚镣手铐,而且还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连迟志强也是这样唱的:“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想想都害怕。我无法想象,自己就要过上这种悲惨的生活了,当我和其他入监犯人一起走进监狱的时候,我仿佛觉得自己是要走进一座坟墓,一座自己亲手掘的坟墓,不禁寒从心起,胆战心惊。

当我走进岳阳监狱的时候,呈现在我眼前的景象却与我想象中的大相迥异。我所服刑的七监区,一进大铁门,就可以看到创建现代化文明监狱的大字标语,一排排整齐的监房光洁明净,水泥地板纤尘不染,整个监区有花草树木环绕、郁郁葱葱。我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这哪是什么监狱,分明是一个花园呀,这与电视中的潮湿黑暗的牢房,终日难见到阳光的监狱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管教干部和颜悦色的谈话,更让我觉得好像是来到了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出来乍到的我,并没有遭遇到想象中的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挫折,我不禁对这所监狱感到新奇起来。

刚投入改造,首先面对的是入监教育,管教干警将我和一起入监的犯人集合在一间教室中,集中进行入监学习。这里实行的是半军事化管理,对于这种管理,我是既陌生又熟悉的,因为以前上中专的时候,学校也是实行半军事化管理,那种熄灯就寝,鸣哨起床的日子也有体验过,但却有着很大的自由。监狱却不同,这里不准任何一个人有一点点拖拉。早晨哨子一响,五分钟之内必须将内务卫生整理好,洗漱完毕,然后出早操,如果谁迟到或服装不整齐,就会进行惩罚(或扣分或搞队列训练)。我刚开始十分不适应,毕竟在外面,过惯了“夜猫子”的生活,经常是通宵达旦的在外面疯,白天则是呼呼大睡,即使早起,也是中午时分。但监狱是早上6:30起床,这对于我来讲,仿佛是赶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不禁常常哀叹,“起床难,难于上青天。”但日子一久,就适应了,现在不起早都不行,到那个时候,就睡不着了。

《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是每一个罪犯入监必须必须第一个过关的东西,它将贯穿一个罪犯的改造过程,是每一个罪犯改造的行为规范。58条,这对于我来讲,不过是小菜一碟,不到一天,我就背得滚瓜烂熟,管教干部很高兴。但是我背是背熟了,可做起来却是很难。这58条包括你改造中的点点滴滴,从改造生产到你的衣食住行,教育、学习,方方面面,无所不包,都有着严格的要求,要按规定做好,真的很难,我就经常无法做到,因此受了不少苦。

记得正式下队后,我首先分到农业分监区,从事农业生产。我从小被父母宠着,从来没干过农活,忽然一下子要拿着锄头,挑着扁担,真的好像上鬼门关。刚开始,我真的受不了,也想不通,想到自己,从当初一个意气风发,人人羡慕的小才子,沦落成一个可耻的囚徒。以前花天酒地,逍遥快活的日子一下子变成了单调枯燥,没有自由的牢狱生活。这份强烈的反差让我无法接受,我一度意志消沉,特别是我的手被锄头磨出茧,肩膀被扁担压出血泡之后,真的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在极度痛苦和十分想家的时候,我在日记中写过这样一段话:当看到天空中鸟儿快活地飞翔,当看到电视中那些自由快乐的同龄男女,我的心如锥刺。现在的我,还不如一具行尸走肉,因为我走不出这高墙电网,很多的时候,我真想了此一生,到遥远的天堂去陪伴我寂寞的爹。

我破罐子破摔以及郁郁不乐的反常举动,很快引起了管教干警的注意。很快的,分监区管教队长找我进行了谈话教育。刚开始,我总是缄默不语,我以为再怎么讲,都没有什么用。我遥遥无期的8年刑期,将我压得难以喘过气来,我固执地对抗着管教干警的教育和挽救。但是,无论我多么不配合,多么顽固不化,一意孤行,管教干警都没有放弃对我的关怀和教育。当管教干警再一次找我促膝长谈的时候,我终将心中的郁闷一吐而出,多月以来的痛苦、悲观和畏惧,以及我的身世、家庭情况和犯罪经过,我无以保留,原原本本地跟管教干警说了。我记得,那次谈话至少有两个钟头,管教一直安静地听我说完,我讲的过程中时而激动,时而情绪低落,他都没有打扰我,直到我平静下来,管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我讲:“过去的事情,是一页看过了的书,就让它翻过去,不能过于留恋,你还十分年轻,未来是十分美好的。我作为一名管教民警,从对你负责的角度来讲,希望你在监狱这所特殊学校里,彻底矫治以往在社会上的不良习气,洗心革面,踏踏实实地改造好自己,争取早日获得新生,将来回到社会,还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也会这样去努力的。”这一段话,一直激励着我以后的积极改造,让我找到了改造的目标,可以讲对我影响深远。

我来这里之前,有太多坏的习气,好逸恶劳,贪图享受,只想不劳而获,目光短浅,也可以讲好高骛远,又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太多太多的不良习惯。但在监狱,通过各种改造力量的矫治,我改变了许多,以往的锋芒毕露渐渐打磨得平滑,劳动的汗水一遍遍地洗刷肮脏的灵魂,我又变得热爱劳动起来。我觉得自己的变化改变是很大的,特别是在监狱警察与我娘联系,开展亲情帮教活动后,让我和娘能在见面之余,让娘开导鼓励我,增强我积极求改造的信心。娘第一次来的时候,正是年底春节将近,我永远记得娘第一眼看到我,眼神中的疼爱,怜惜的样子。那一声“儿啊,你还好吗,娘可想苦你了。”让我肝肠寸断,泣不成声。娘拉着我,问长问短,生怕我受了什么苦,吃了什么亏。可怜天下父母心,娘对我,永远是伟大的包容,她宁愿千万个不幸,让无数悲痛自己去承担,也要让我尽可能过得开心,我还能说什么,只有积极改造,重新做人,将来再好好孝顺娘啊。

娘从来没有停止支持和鼓励我,每个月三封来信,字里行间都是让我听干部的话,娘是我心中的支柱,是我改造的动力,而管教干警是我改造的道路上的指路明灯,是我的再生父母。在监狱里,我有自己的改造目标,从2001年开始,监狱就开展了“树立改造目标,争取早日新生”的活动,这无疑给每一个服刑人员指明了积极改造早赴新生的光明大道。我给自己订下了长期、中期、短期目标,上半年,尽管目标实现情况不太乐观,但是还是有进步的。而2001年9月底,监狱引进来料加工业,成立了毛衣编织厂,我被送入监区的编织分监区,也就是二分监区,这对于干不惯农业的我来讲,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我年纪轻,头脑比较灵活,手脚也快,所以,手工业这种技术性的活,对于我来讲,是得心应手的。编织厂刚成立不久,我就脱颖而出,成为车间的技术骨干,在这期间,我一直保持着轻松和积极向上的心态,因为,我不但有了入监以来第一次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就是不需要从事体力繁重的农活了。尽管这种想法,是思想觉悟不高的体现,但是这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促进了我今后的改造积极性。

在我进入编织厂不久之后,竟然收到了柔儿的来信,那是我想都没想过的,仿佛拨云见日,让我精神为之猛然一振,所有的阴霾与郁闷都一扫而空。那一天,正是上午,分监区管教叫我,说我有封信,我以为是娘的来信,也没在意,把信从管教手中接过来,放在口袋里,继续干活去了。收工之后,我把信拿出来,一看信封,不对劲,信封上娟秀的笔迹显然不是娘的。似曾相识,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的,我连忙将信取出来,展开一看,顿时热血沸腾,心蹦蹦猛跳起来。原来这是柔儿的信,天哪,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我心底最深处那一直埋藏的柔情刹那间泛滥成灾。

柔儿的信让我柔肠百结,潸然泪下,她在心中这样写到:文哥,我是柔儿,那个也许早已被你忘记的负情女孩,也许,你会惊诧于我的冒然来信,可是,文哥,我有多少次想动笔却没有勇气,害怕你会不原谅我。当初绝情地离你而去,是我一辈子的痛,却也将你推入了痛苦的深渊,上天是如此的不公,而我,却又无力挣脱家庭与世俗偏见的束缚,所以,我自私地辜负了你。文哥,柔儿一直相信你,你是一个优秀的男孩,虽然失足犯了错误,但一定能够在跌倒的地方坚强地站起来,面对新的生活。请你记住,我会永远为你祝福。

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心中充满着一种叫幸福的东西。我不能奢望能拥有她,但能得到她的一份关心、一份牵挂足够了。

有了柔儿的鼓励,我信心倍增,改造积极性更高了,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有着与亲情同样的力量。娘和柔儿,我一生中最爱的,对我影响至深的女子,一直是我改造道路上的加油站和支持者。每次看娘和柔儿的信,我都有一种幸福和轻松的感觉,我甚至有了一种依赖,她们的来信,成了我最热切的期盼。人说,法不容情,而在监狱中,我觉得是情法相容,亲情、友情、爱情都时刻在我身边,我在这个大家庭里并非孤单一人。有娘对我的拳拳关爱,有柔儿的真情祝福,还有管教干部的关心教育和服刑同犯的互相帮助,我仿佛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我年纪小,干部对我关爱有加,每逢过年过节,家里没人来的时候,干部总会找我谈心,给我送些日用品什么的。

最让我难忘的是,我来监狱的第一个生日,娘因为有事没来探视我,一上午,我心中闷闷不乐,眼睛都望穿秋水了,还是没有娘的身影,心中那份失望,简直无法形容。中午收工,我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监舍里,连饭都不想吃,一想到自己生日竟然如此冷清,没有一个人记得我,心酸得差点掉了眼泪,正当我极度失落的时候,监房门口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头一看,是中队陈管教,我连忙起来报告,向陈管教问好,陈管教笑眯眯地示意我坐下,并亲切地问我:“姜文,今天是什么日子呀,看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我一听,不禁十分纳闷,陈管教怎么会这么问我,难道他知道,我一看,陈队长手中拿着一盒小蛋糕,还有一些吃的东西,一下子明白了。当时,我很拘谨,没有讲一句话。陈队长接着讲:“我都知道了,几天是你过十九岁生日,你家里没有来,但你不要不高兴,这里就是你的家,干部就是你的亲人,来,陈队长陪你过生日。”说完,他将香喷喷的蛋糕交到我手上。我太感动了,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人间自有真情在,我在监狱过的第一个生日竟是如此会令我刻骨铭心,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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