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想了想，又道：“既然道人能测算天机，又有心劝诫天玄，不知道人可有什么忠言要说？”
盲道人端视了天玄片刻，摇了摇头道：“道人自懂事后便自挖双眼，公子认为是什么原因？”
“莫非是修行中忽有灵光一闪，又或是不愿看到世间浑浊百态？”天玄答道，同时对眼前这自称自挖双眼的道人更加好奇。
“都不是。这个世上有很多道，每个人都能有自己道。但在这万千大道中，却都摆脱不了一样，那就是天道。论天道者，古来有之，却是没人能参透，只因天道是有，却也是无。天道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无所不包。道人欲窥天道，所以自挖双眼，以不辨世间万物为媒，应天而行，抱缺而活。”
天玄有些不明白，便问道：“难道天道不能以肉眼观之吗，竟需要道人付出这样的代价？”
“这非是代价。世人皆追求完美，却不知天妒英才，越是接近完美便是越接近毁灭。但也不是说越不完美的事物便远离了毁灭。天道自有其矛盾与统一，非是凡人能够轻易窥测。自蔽双眼，不过是道人制造自身缺陷的手段。”
天玄闻言大吃一惊，若需要挖去双眼才制造了自身缺陷，那岂不是说拥有双眼的道人已是完美的造物，这也太夸张了吧。
心中虽有这想法，天玄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更想知道盲道人告诉自己这些的用意。天玄道：“道人说出这番话，是希望天玄行在天道上？”
盲道人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公子难道不知自己已经背离了天道吗？”
天玄被道人说得有些糊涂，“本公子连天道是何物都不知，又谈何背离，道人不妨直言。”
“如果道人说，公子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公子作何想法？”
此言一出，天玄便是更为吃惊，先前的天道论还算是颇为理论的东西，可如今这话，却是实实在在地直指天玄的身份背景，自己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么被这个世界所排斥便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眼前的道人将此归为天道并不符合天玄自己的想法，但能一语道出其中症结点，天玄便更加确信，眼前这名道人，非是寻常人。
非寻常人，那便是自己应该拉拢的助力。
思及此，天玄坦然道：“不论是否该存在于这个世界，此时的天玄已经存在，这便是事实。道人认为我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天道，那或许此刻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也是天道，道人以为呢？”
盲道人闻言一愣，却是恍然一悟，突然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公子果然聪慧啊。这天道的矛盾与统一，却是道人自己画地为牢了。娃娃啊，快过来。”
盲道人叫了一声，那荷叶上的小娃娃慢悠悠飘过来，坐到了盲道人的肩上，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道：“你现在信了？”
“万分确信！”不知为何，这盲道人此时非常振奋，这让天玄有些莫名，却见盲道人突然道：“道人有一事相请，不知公子肯否答应？”
“什么事情，先说来听听。”天玄越来越疑惑。
盲道人不知为何又叹了口气，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我与娃娃非是人，而是来自远古妖之一族的青莲国。”
“妖？！”天玄有些吃惊，因为自从诸神之战之后，魔妖两族几乎绝迹，更别说是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人族的聚居地，这如果被人识破，恐怕很快便会遭到全境通缉。
天玄再度看了看两人，“道人看外貌与人无异我还能理解，可这小朋友为何不会被人怀疑，那青莲国又是什么地方？”
盲道人解释道：“娃娃是妖其实所有的路人都知道。道人本是一株青莲，而这娃娃是参妖，参妖虽是妖族，却没有任何的法力，反而对人鬼修行有极大的好处。即便是不做修行之用，也因其可爱稚趣而被很多贵人家作为玩物饲养，并不在通缉之列。至于那青莲国，乃是远古妖族中的一脉，位处九州之外，当年战败后便被烙下神族封印，与世隔绝。”
“原来如此。那你们想让我帮你们什么？就算这娃娃不会被通缉，但你却不同，一旦被人发现我和你们连成一气，难保我自己也会受到影响。”话虽这么说，天玄却并不担心被人发现自己与妖串连，他所想的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多一事能给自己带来极大的好处。
“只要公子愿意帮道人找到自己的双眼，盲道人愿以青莲国王储的身份起誓，从此任凭公子差遣！”
“王储！”天玄闻言又是一惊，一个畅言天道的道人是妖也就罢了，这道人竟还是妖族其中一脉的王储。虽说未来自己对付鬼域十二殿能有妖族助力是好事，但如今妖族式微，青莲国又被封印，自己参与进来还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天玄思量着，继续道：“道人方才不是说那双眼是你自己挖去的吗，怎么又要找回来，莫非不想继续悟你的天道了？”
“挖去双眼是为精进，寻回双眼却是为了解开青莲国的封印。青莲国虽然已经没了当年的声势，但只要我能重启妖脉，对公子必是一番极大的助力！”
天玄笑了笑，“本公子不过是纨绔世家子一名，要你这妖族助力干嘛？”
一直没说话的娃娃此时插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魂体与众不同，乃属天外之人。如今能像这般安然寄体在这具身体内，必然是有鬼族协助，而且那鬼物的手法也极为精湛，否则不可能这么浑然一体。”
天玄看了看这小娃娃，打趣道：“小朋友果真慧眼，本公子再被你这么看下去只怕所有的秘密都要被你看光了。”
“别叫我小朋友，叫我娃娃就好。”
“娃娃，确实是很可爱的名字，很适合你。”
娃娃嘟着小嘴，又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飘向荷池，找了片荷叶沉沉睡去。
盲道人见娃娃自顾自地去休息了，也没多说什么，继续道：“公子认为，要对付比自己强大太多的人，最开始要做的第一步是什么？”
天玄见这盲道人有些意思，淡淡道：“所谓识人者，必先识己。这第一步自然是要认清自己。”
“不错，方才道人说公子身有煞气，这是事实。不过这煞气非是外物，而是公子行事作风太过阴邪，所以才会有此险象。如果遇上正派修行之人，只怕会被直接当成是邪道。”
“这便是你所说的弃恶行善吗？”
盲道人点了点头，“善恶两端，虽说妖族对人鬼而言是异类，却也有善恶的分际，就如同人有坏人，鬼也有恶鬼。虽然见面不多，但道人明白公子聪慧，生性也非奸邪之辈，但行事中隐隐透出的凶煞之气，却是最易遭惹祸端。”
见这盲道人是真心想开点自己，天玄道：“天玄敢问道人，一名圣人救了无数人，有一天却开始为恶杀人，另一名恶人杀了无数的人，有一天却改过自新开始救人。如果两人中有一个人必须死，世人会如何选择？”
“对于这个问题，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看法。有的人会认为恶人过去杀了很多人，他该为自己过去的行为负责而选择让恶人死，也有的人会认为恶人将不再为恶，但圣人却会在未来杀更多的人而选择让圣人死。恶人死于过去之恶，圣人则死于未来将成之恶。不论哪一个结果，圣人蒙尘总是更令人唏嘘。”
天玄点头道：“确实如此。不妨告诉道人，天玄未来会杀很多的人，即便不是天玄亲自动手，那些人也会因我而亡。而本公子最讨厌的，便是成为他人的一片嘘声。”
看着有些惊愕的盲道人，天玄继续道：“继续刚才的问题，如果在方才的前提下，某个人的亲人是死在那名圣人手中又或是死在那名恶人手中，这个人又会要谁死？”
“这……”盲道人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明白了天玄的意思。
天玄笑了笑，“一个人会有一个人的标准，千万人就会有千万人的标准，在同一件事上，道人不可能满足所有的人，本公子也不能。世人所拥有的标杆是一种规范，却也是一种束缚。道人认为天玄是能帮助你的人，却也要明白，天玄有自己的行事步调与准则，不会为了迎合他人的喜好而改变。”
“道人受教了。”
天玄见时候不早了，起身道：“道人是长辈，受教不敢。今日能与道人一番畅谈，本公子也受益匪浅。如果在听了这番话之后，道人仍认为天玄就是那个能帮助你寻回双眼的人，便要有抛却善恶的觉悟；如果不是，就当是彼此的过客，再无交集。”说完，天玄直接走出了凉亭，趁着夜色漫步离开。
盲道人起身看着天玄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天玄，你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