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没事吧?”
纸人张躺在沙发上醒过来,瘦削的身子贴在靠垫上。石婆婆把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翠花站在边上悄悄地笑着。
“嗯……只是头有点晕。”纸人张挪了挪身子,斜靠在沙发扶手上,略略点点头。
“他啊,命硬着呢,阎王爷一时半会还拿他没办法!”石婆婆笑道。
“哈哈……是啊!张兄一身好本事,不会轻易倒下去的!”蔡教授递过来一条湿毛巾,翠花接过来给纸人张敷在额头上。
“胡笳啊,你去把那束桃花给我拿过来!”纸人张对我道。
“哦!”我将那束酥油桃花送到纸人张的手里。
纸人张将桃花拿在手中反复看了看,又摘下几瓣桃花黏在手里看它消融在掌中,看了看蔡教授:“教授,你看看这酥油花!”
“嗯……这应该是出自青海塔尔寺的资深艺僧之手!”蔡教授仔细看了看桃花,点头道,“你们看,这束桃花上,红色,取自玛瑙;绿色,取自翡翠;白色,取自珍珠。而其他诸如黄色,取自黄金;黑色,取自地下深处的木炭;蓝色,取自孔雀石……为了保证酥油花永不褪色,艺僧们又将牛羊的肝和胆汁按比例掺入酥油之中,以达到黏合和着色的双重功效。只有经过这样的颜料描摹,才能达到真假莫辨、绚丽多彩的效果!”
教授一席话听得我和宝一瞪大了眼睛,无比惊讶。
“那个……教授,您说是把黄金、宝石、珍珠、玛瑙……统统研磨成颜料来做酥油花吗?”宝一咽了口唾沫,问道。
“不错!”教授笑着点点头,“对于我们这样没有宗教热情的人来说,这个无异于天方夜谭。但对千百年来把宗教作为生命全部的藏族同胞来讲意义完全不同!在他们看来,世间的一切都是可以礼献给佛的,包括生命,何况其他!如果有一天,你走在青藏高原的神山圣湖下,你就一定能听到一首歌——”
“你五体投地,行进在朝拜的路上,眺望远山,白雪茫茫,冈仁波齐啊,利剑指向了天堂,玛旁雍错,洁白的雪莲花绽放,信仰有多远,路就有多长,格桑花开遍,梦里的故乡,呀拉索……”
纸人张轻轻敲击着沙发的木脚,浑厚而略带沙哑的嗓音由客厅一直飘荡到窗外,绵远而苍凉……
“听!”教授突然站起身,侧着耳朵凝神道。
我们惊讶地看着教授:“听什么?”
“琴声……张兄,你别停下,继续唱!”教授压低声音示意道,随即弯下腰,猫一样小心翼翼移到窗子旁,在厚重的窗帘后站直了身体,冲我招招手。
南嘉拉着我学着教授的样子弓起身快步窜到教授身后,透过窗帘的缝隙,只见大门外不远处的河堤旁高大的垂柳下,一位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坐在一块石头上,膝上横着一张漆黑的古琴,正低着头认真地弹奏着,乌黑的秀发在河风中轻轻飘动,挡住了她的脸。
我和南嘉互相看了一眼,同样的满脸惊奇,而那女子弹奏的曲调恰恰是纸人张所唱的那首歌——粗犷沙哑的歌声,凄冷清幽的琴声倒是颇为协调,只是用汉地古琴弹奏藏地民歌倒是平生所未闻。
“哥,你听这琴声有什么特点……”南嘉问道。
我茫然摇摇头,看着他。
“你听,这滔滔的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居然没有盖住她的琴声,仍然如此清晰透亮,这琴弦——”
“姑娘好功夫,普陀山太极琴道名不虚传,领教了!不知可否上楼来指教一二!”蔡教授突然拉开窗帘,探身出窗外,对着河畔女子高声笑着,低沉中透着遒劲的力道,震得我骨膜嗡嗡作响,脑子里立刻闪出方证大师的“金刚狮子吼”五个大字!
索南嘉看着身边这个干瘦的老教授,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女子双手按在古琴弦上,缓缓抬起头,向楼上看来,隔着如此远的距离,我看不大清她的长相,但如瀑的乌发,白皙的皮肤,清瘦的脸庞倒是看了个大概。
正当我想看个仔细时,只见那女子右手突然向上一扬!
“小心!”南嘉一把将我拉到窗帘后,随即“咔”的一声,一张淡蓝的纸笺贴在窗前的梧桐树杆上,蔡教授伸手将纸笺扯下,我才看到竟然是一枚修长而洁白的鹅毛翎插入了树干中。
“这……难道是她……这不大可能啊?”我用力拔出这枚鹅毛翎,才发现它的顶端露出三公分长的细铁针。我拿着这枚鹅毛翎无比惊讶地看着南嘉,“以前看到莎翁用鹅毛笔,今日竟然见到了鹅毛针!真是开了眼界了!”
南嘉接过轻飘飘的鹅毛针,也是一脸惊讶,他转过头看着蔡教授。
“教授……这……这不是内功吧?”
教授却没有看我们,目光停留在那张淡蓝色的纸笺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呵呵……你们错了!这枚翎毛啊根本不是什么鹅毛!”纸人张接过鹅毛针,看了看笑道。
“嗯?不是鹅毛,那是什么?”我奇道。
“是鹰的尾翎!”
“不可能吧?是不是搞错了!鹰不都是灰褐色的吗?我还没看过白色翎毛的鹰呢!”李宝一调转着翎毛细细地看着。
“对!这不是普通的鹰!”纸人张缓缓收起笑容,神情有些苍凉,茫然地望着窗外……
“不错!是万鹰之王——海东青!”蔡教授点点头道。
“海东青?”我们三个异口同声道。
“教授好眼力!但可知这只翎毛的主人又是哪个品种?”纸人张微笑着考起了教授。
“嗯……翎毛纯白如天山籽玉,纤毫不染,我想除了有‘矛隼至尊’之称的‘玉爪’外,恐世上再无其他。清代文人沈兆提曾评价道‘辽金衅起海东青,玉爪名鹰贡久停’。一只‘玉爪’竟导致辽亡金兴这样一段离奇的历史!可以说,这是华夏历史上最为莫名其妙的一首挽歌呢!”蔡教授的话让大家均感到深深震撼。
“真在没想到这样一只飞禽竟会蕴含如此多的历史沧桑!”薛教官咂咂嘴,难以置信道。
“啊!”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惊呼和混乱,我急忙向窗外望去,只见柳树下白影一闪——那白衣女子竟然抱着古琴跃下了柳江!
“跟过来!”南嘉说着纵身由窗户越到梧桐树上,一个远跳落在大墙上,身行一闪瞬间已经跳跃至那棵大柳树下,站在江堤,望着滔滔东去的江水怔怔发呆。
宝一跟着我飞速下了楼梯,跑出门外……
浑浊的江水夹杂着上游漂浮下来的枯树杂物,呼啸着向下游奔去,就在这宽阔的江面,远远地漂浮着一只巨龟,黑绿色的龟背上盘膝坐着适才那名弹琴女子,背影渐远,向着对岸漂移过去。但见她稳坐龟背之上,古琴横于膝上,手中竟似提着一根金色缰绳,驾驭着那只通体墨绿的巨龟,白衣飘飞,在江风中更显瘦弱,波涛翻滚,身形却岿然不动……
再回到屋内,纸人张对大家说道:“你们随我去见一位老相识,我们的谜底就快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