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河大酒店大堂内,在几位服务员和房客们惊诧的目光注视下,浑身湿透的钱阆扶着浑身湿透的红衣女子走进电梯。看见钱阆想也没想,径自按下6楼的按钮,女子显得有些惊奇: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在哪个房间的?女子不经意地微微斜视,钱阆又读懂了。他重重地倚靠在电梯一侧,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上午11点30分左右,你上楼的时候,我就站在一楼电梯门口。所以,我知道你住在6楼。”
女子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讲话。她肯定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跟踪她,钱阆想。他也没有讲出来。到了6楼,走出电梯。女子停下脚步,一侧身,终于开口说话了:“谢谢您救了我,您可以就此留步了。”她的嗓音明显地有些嘶哑,要是在平时,肯定会清脆悦耳。
钱阆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问道:“你住哪个房间?房卡怕是没有带吧?”
这个叫钱阆的家伙真是精灵古怪。他怎么知道的?我还真没有带房卡。我是去跳河的,还要把人家宾馆的房卡带到河里去,不太好。女子更加好奇了。她低头看着脚下,不走也不回答。钱阆走到另外一条通道上,大声地叫道:“你好,我们的房卡忘记带了,能帮我们开门吗?”
一位正在客房里清洁整理的服务员跟着钱阆一道走过来。那位服务员看见红衣女子落汤鸡一样的狼狈样,大吃一惊:“哟,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原来红衣女子姓卓,钱阆很高兴终于知道了女子的姓氏。
也不待她答话,一路小跑着到右手一侧。两三下滴滴声后,服务员推开房间门。“卓小姐,您可以进房间了。”
钱阆抓住这女子的左胳膊,连拖带拽地走进房间。刚进门,女子用力挣脱钱阆,冷冰冰地说道:“我再讲一遍,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您可以走了。”
站在门口的那女服务员反应很快,她取下腰间的对讲机,说道:“保安部,保安部,请到606房间一趟。请到606房间。通话完毕。”
钱阆皱了皱眉。他走出去,低声对女服务员说道:“小妹,这位卓小姐刚才要跳河自杀,是我把她救上岸的。不过,我看她仍然会尝试自杀。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然后他凑到女服务员的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讲了几句。女服务员连连点头,说道:“好,钱先生,我一定照办。”
这回轮到钱阆惊异了。“你认识我?”女服务员说:“住在五楼、六楼的客人我都认识。您住在515房间,对吧?”钱阆笑了。真没想到,西北小城里,也有这么敬业的人。女服务员走进606房,关上门。
钱阆下了一层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一件事,把裤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折下电池,取出电话卡,放在桌面晾着。这是一款年度最流行的双屏手机,5000多块呢,估计这下完全报废了。然后,脱下湿漉漉的衣服,他要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钱阆从睡梦中惊醒,看看手机,还是七零八落地散在桌面上。是床前的座机电话在响。“钱先生,卓小姐像是要出门了,您要不要去看看?”听声音,是那位女服务员。“在她走出宾馆大门之前,要想办法拖住她,我一会儿就到。”钱阆飞快地放下电话,换上一身休闲的衣服。抓起还有点湿的钱包,冲出房间。
七点半,大街上路灯都亮了。大堂里,桔红色灯光暖暖的。如果仔细聆听一下,音响系统里低呤浅唱着一支轻快古典钢琴曲。估计是什么小夜曲吧,搞不懂,要知道,钱阆唯一敬而远之的知识领域就是音乐。卓姓女子正在跟前台服务员说话。她也换上轻便衣服:上身一件高领长绒白毛衣;外面穿一黑色的外套;下穿一条黑色的修身长裤。她面部肤色也是惨白,很强烈的黑白对比。她的头发向后扎成一小小圆球形发髻,手里拿着一长方形的手包。看样子,这次不像要去跳河。
钱阆快步走到前台,跟她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对另一位前台服务员说:“我住515房,请安排人帮我把洗衣袋里的衣服洗一下。”服务员答道:“好的。请问您还要其它吩咐吗?”
钱阆很自然地一转脸:“卓小姐,这么巧,你换上这么一身衣服我差点认不出你了。”卓姓女子侧过身,对他矜持地笑了笑,说道:“您好。叫我卓媛吧。还没有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呢。”她吐字清晰,语调平静。
“我叫钱阆。没钱的钱,门良阆。那你也不要叫我钱先生了,叫我钱阆就行。”钱阆想幽默一点。
“嗯,好。”卓媛应了一声,她没有笑。
“卓小……啊,卓媛,我现在很饿,你是不是要请我吃一顿,表示感谢呢?”钱阆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是应该请的。我正要上街呢。那就一起吧?”卓媛并不扭捏,一口答应。
崤关是一座小城市,旅游业也不太发达。入夜之后,街上的行人、车辆不多。出了宾馆大门,卓媛就往左拐,又是朝黄河方向!“哎,哎,卓媛,我们又要去河边哪?”钱阆抢前两步,站在卓媛面前,堵住她的去路。他心里发毛,要是她大黑天里往河里跳,还真不好办。
“放心吧。我答应过请你吃饭的。”卓媛答道。她与钱阆对视了一下,又看着右手一侧的街道三三两两骑着自行车、摩托车的人,像是要找一个出来为她作证似的。她双手各握住手包的一端,直直在垂到膝盖上。
钱阆感觉自己确实有点反应过度,呵呵干笑两声,解释道:“是啊。你说过要请我吃饭的。你这么一位善良美丽的姑娘,肯定不会骗我。请。”侧身让路,他走在卓媛的右手边。十几分钟后,跟着卓媛走进一家名叫西北风饺子馆的饭店。钱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一段不到500米的距离,走得很辛苦。刚进门,一位胖胖的中年女人,就冲着卓媛嚷嚷道:“哟,大妹子,你来了,欢迎光临。还坐老地方?”
“好,还坐老地方。”卓媛甜甜地笑了笑。那胖女人看样子是老板娘。她吩咐身边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端着杯子,提着水壶去给卓媛带路。钱阆跟着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发现那位老板娘正盯着他看,眼神很古怪。
上了二楼,钱阆环顾四周,发现二楼也有十几张桌子,五、六桌有人坐。服务员带着他们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卓媛点的餐,五六种馅的饺子,一样二两。卓媛侧着脸看着窗外,说道:“要是白天,坐在这里可以看见黄河。”说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像是对钱阆说,又是像在自言自语。
“是?我咋就没发现呢。”钱阆说“是”的时候,学着本地人,拖着音。如果要画一个符号来表示的话,估计要画一个对号。
钱阆突然讲起崤关本地方言,把卓媛逗乐了。她抬起右手,捂着嘴,吃吃地笑了几声:“钱阆,你是本地人?”
钱阆说:“我不是本地人,我家也是本省的,不过在最南边。这里是最西边。卓媛,你是哪里人啊?你的普通话讲得这么好,一点口音都没有。”他很开心,因为卓媛笑了。一个快乐的人不会去自杀的。不对呀,上午在追悼会上,卓媛的样子一点也不悲伤,也是很快乐的样子。她怎么会一走出殡仪馆,就要去跳河自尽呢?要搞清楚她为什么要自杀,直截了当地询问不会有什么结果。
“我也不是本地人,不过离这里不远……”
“我猜你是济川市的。对不对?”不等卓媛说完,钱阆就打断她。说完,得意洋洋地等着卓媛表现出惊喜的样子。
“对。你是怎么猜中的?”卓媛果然很惊奇。
“其实很简单,看你这么有气质,一定不是小地方的人。以崤关市中心,方园三百公里之内,只有四座大城市。最有文化底蕴的,也只有济川。而且你经常来这里,我猜应该路途不远。所以一定是离得最近的济川了。”钱阆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真有意思。这样猜,纯粹就是瞎蒙。还真让你蒙对了。”卓媛又笑了。
卓媛看来真的开心了。这时服务员把他们点的饺子端上来,五、六个盘子,再加上醋碟、调料碗筷,把小桌子摆得满满的。钱阆吃了两口,突然站起身来,说:“我去洗手间。你可不许溜号,我没带钱啊。”
卓媛笑得差点咽着。“哎……哎,我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讲笑话。咽着找你算账。”
二楼有洗手间,钱阆却下了楼。
“大姐,向你打听点事,方便吗?”钱阆站在柜台前。柜台内,老板娘抬起头,把账本合上。“什么事?您尽管问。”
“刚才跟我一起进来的那位女孩子,经常来你这里吗?”钱阆问道。
“当然了。我虽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过去五年,几乎每个星期,她都会来光顾我们店一次。”老板娘答道。
“是吗?她一个人来的?”钱阆不知道老板娘会不会诚实地告诉他,但他还是要试一试。
“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两个人。”
“那……另外一个是同一个人吗?还是……”钱阆知道这样询问不合适,但他也没有什么选择。
“唉,我早把那姑娘当成自己妹妹了。告诉你也无妨。以前她两个人来的时候,总是另一个人,我都替她觉得不值。看到今天你跟她在一起,我还老高兴呢。”老板娘的回答出乎钱阆的意料。
“这样啊?你认识那个人?”钱阆喜出望外。
“在崤关,谁不认识他呀。他就是思强集团的老板骆思强。还好他死了,要不就把人家姑娘耽误了。小兄弟,你可要好好待她。人家可是大学老师呢。唉,就是太死心眼。”老板娘心直口快,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钱阆一下子全明白了。
钱阆还想再问点什么,一位女服务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老板娘,丁香房的客人说非要你过去喝一杯,要不然就不给钱……”
老板娘笑了。“这个老儿子,又耍酒疯了!”她对钱阆连声说:“小兄弟,实在对不住,我要去忙活一阵子了……”然后就走出柜台,跟着女服务员向设在一楼右侧的包间走去。
钱阆心情很复杂。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自己是高兴,是难过,是妒忌,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心情。他低着头,一步一顿地走上二楼。站在楼梯口,他发现卓媛不在座位上!走近桌前,她的手包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