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七百户官府登记在案的常驻居民,要是放在以富裕闻名且人口众多的淮河郡,只能算是一个稍微大的村庄,可如果放在地广人稀鸟不拉屎的贫困广南郡,那就能比的上一个中小规模的城邑。可清风镇恰好位于两郡相接的一个小平原上,不能说大,也不能说小,四周都是广袤的山林,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从来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
近年来战事频繁,有很多钱粮物资要从淮河郡运到前线,于是朝廷出资多修了两条官道,其中一条就经过清风镇,每天有不少商队在清风镇进出,后娘生的清风镇借着这股东风,慢慢有了活气,之后淮河郡和广南郡郡守才从地图里注意到这角落里巴掌大的地儿,派了官员来接手,可上任没几天就被镇里无法无天的马帮土匪给吓的屁滚尿流,这也没办法,清风镇从来就没人管过,就连镇长大人都是个马匪头子,这里说好听一点是民风彪悍,说难听点就是一土匪窝,无法无天惯了,你突然凭空调过来一个官儿,要抢这帮土匪的钱粮油水,谁能答应!最后派来一个又臭又硬悍不畏死的硬汉,上任第一天就带着二十几个衙役家丁整顿青楼赌场,从南街到北街,鸡飞狗跳,可那硬汉当天晚上就在自己门前被人一刀削了脑袋,连家门都没进。这事情闹到了楚国军部,掌管怀广两郡军事的黄门侍郎怒了,让骁骑都尉徐子腾从军中抽调了三百骑直奔清风镇,那徐子腾也是个利索人,立马查到凶犯是赌场的打手,二话不说,将那凶手和赌场二十几号人五花大绑,在赌场门口跪成一排,自己提着刀一个一个砍过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二十几颗脑袋尽数落在地上,砍完脑袋,徐子腾弯下腰,用那凶手的衣服擦干刀身的血,到旁边面馆吃了碗牛肉面,回过头来看到满街凝固的血块和脑袋,皱了皱眉,一直没出声的副都尉立刻吩咐手下清理现场,兵卒们抽干了整整两口水井才将积血冲洗干净。
手段不可谓不血腥手,后来那三百骑驻扎在了这里,清风镇的土匪总算消停下来。
徐子腾半躺在太师椅上,手捧一本半新的《骑军野战校注》,手指在书上缓缓轻叩。
他喝了一口清茶,微眯着眼,也不知是在看手中的兵书还是在看窗外雨后开满整个院子的牡丹。
王濛单手握着刀鞘,看着窗外庭院,面不露喜恶,可心中却满是鄙夷,在军营里种上一院子的牡丹,也就徐子腾这种装模作样的世家子弟才能做的出来,私底下同几个伍长喝酒吃肉,大家都不怎么待见这骁骑都尉,觉得这上司太过阴沉,哪怕杀敌砍头都透着股阴气,再到军营里面种花喝茶写字,就显得虚假做派,两个字,矫情。要是换作别人,哼哼,估计得笑掉大牙。清风镇可不像它名字那么富有诗意,淮南郡物产丰富,十人之中有四人在做买卖,大小生意遍布楚国,甚至西秦北燕东齐都能见到淮南的生意人,而往东边的商人接近三层走的是经过清风镇这条官道,从淮南郡过来的人大多是奸商恶奴凶悍镖师,再加上广南郡闻到腥味奔着银子过来的穷山恶水养出的刁民匪寇,整个清风镇就是一个穷凶恶徒聚集的土匪窝子,在这里养花品茶读书弄文,伸手打自己脸不是?
可在清风镇,除了他徐子腾自己,谁敢伸手打他的脸?不说他背后牵扯出的放个屁就能让淮南郡颤上两颤的巨大家族,单是他腰间挂着的虎符,就能让清风镇的所有人对他点头哈腰满脸谄笑,正五品的校骑都尉,放在楚国早朝之中,估计连站排的资格都没有,可在这清风镇,再也没有比他大的官了,而且手里还掌控着三百号骑兵,不管你腰包里有多少银子,手中有多少人,只要是惹恼了他,自有急着挣表现邀功的甲士将你捆起来踩在地上,到时候砍手剁脚还是削脑袋,那还不是徐子腾一句话的事?
在清风镇,他徐子腾就是王法。
官大一阶压死人,王濛有不满也不敢在徐子腾面前表露半分,他回头看了眼那穿着白衣点头哈腰的男子,再看了眼他身后块头大的出奇的壮汉,无奈的笑了笑,徐子腾不表态,他一个副都尉能说话?这年头上来送银子送女人的多了去了,能亲进这间书房的人还真没几个,青龙帮在淮南郡也小有名气,虽然算不上一流的大帮派,可好歹也能稳居二流前十甲,本来以为会有点骨气或者不一般的人物,可当那自称是青龙帮副帮主的白衣男子一进门后就满脸谄笑,贼兮兮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到桌上,弯着腰退到一旁安安静静的候着,一个屁也不敢放,十足的小人姿态。
壮汉注意到王濛在看自己,挠了挠头笑着,模样憨傻,他身材实在是太过高大,伸手挠头时手背竟然打到了屋顶的画着笔墨山水的灯笼,壮汉笨拙的将灯笼扶住,挪了挪高出王濛大半个身子的身躯,又傻呵呵的憨笑。
原来是个只长个子不长脑袋的傻子,王濛心里有些失落,收起了将这壮汉收到自己手里的想法,在军中,只知勇武不长脑子的人和一头野牛没有区别,往往是死的最快的。
屋外院中有一名丫鬟在晾晒衣物,穿着丹青色及地长衫,白色绣花鞋,腰间系着巴掌宽的牡丹刺绣束腰,单看身段,放到外面,肯定得让清风镇八岁以上八十岁以下的男人全部变成淌口水的牲口。
丫鬟晾晒好衣物,对着内屋靠在窗边的徐子腾微微弯腰施礼,转身走出院子。
徐子腾放下手中的《骑军野战校注》,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喝了口茶,转身,看到屋子里的三人,愣了一愣,越过腰间佩刀的王濛,向着白衣男子拱手道:“请问这位是?”
“青龙帮副手白裘见过徐将军。”见到徐子腾过来问话,白裘哪里敢怠慢?慌忙埋头拱手回道。
“哪里是什么将军,徐某就是一个小小都尉,”徐子腾瞟了一眼桌子上的一叠银票,对白裘笑道,“倒是徐某对青龙帮早有耳闻,今日白副帮主能亲自到徐某的寒舍来,蓬荜生辉啊!”徐子腾看着这清风镇最大最华丽的府邸,话锋一转,沉声对王濛道:“王副都尉,怎么有这么重要的客人来了,你也不早点通知我一声?害两位客人等了这么久!”
娘的这两人还是你让我叫到书房来的,还要通知你个鸟球?摆谱摆这么久,不就是嫌桌子上的孝敬钱少了?每次捞银子的时候就叫上老子陪你一起演戏,我他娘的都成戏子了,等老了卸甲归田都可以回家跟着戏班子唱戏去了!王濛嘴角抽了两下,慌忙弯腰,抱拳道:“是末将的不对,怠慢了客人,还请都尉责罚!”
如果这样都还看不出其中猫腻,白裘这个青龙帮的副帮主也算是白干了。还未等徐子腾开口,白裘赶紧上前,“这事情怪不得王副都尉,是小人来的不是时候,看着徐都尉在研习兵法,不敢打扰,小人纵使有再大的事情也比不上徐都尉正事儿,而且这次本来应该是帮主亲自来拜会徐都尉的,可帮主有事情实在脱不开身,说是让我跑跑腿儿,先过来拜会都尉,等这事儿一过,必定带着帮中兄弟来上门答谢徐都尉的大恩大德。”
“既然是这样,那也就不能全怪王副都尉了,”徐子腾一脸沉思状,“那今日白副帮主来是为了...?”
“是这样的,弊帮在荆州城接了一趟镖要去淮南,听说鬼伏谷山贼猖獗,就琢磨着在清风镇多雇佣点人手,不过这样一来就需要多买一些马匹,加上队伍里的就超过了五十骑,”白裘眼角余光见到徐子腾面无表情,搓搓手忐忑说道:“因此想要向徐都尉讨个条子。”两人从都尉府出来时已是黄昏,回客栈的路上,那名壮汉埋头走路,面色略显阴沉,和先前在都尉府里的憨傻完全判若两人,他低声对一旁的白裘说道:“一万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些?”
街道上尽是来往行人,有小贩挎着篮子兜售各种解暑凉食,人多嘈杂,已经是黄昏,客栈酒楼小餐馆里都已经陆续有了客人,店小二吆喝着奔走上菜,不断有酒碗撞击和行酒令声音传到街上。
白裘看向前方,眼神涣散,不知视线落在了街道尽头还是远山之中,“阎王容易对付,可小鬼难缠,以如今帮中的家底,不至于被这几万两银子给拖死,只要能把这车队安全送到淮南城,我们就搭上了左家这条线,以后不管是走镖还是和官府打交道都会方便很多,这些关系到今后十年青龙帮的布局,帮主没有对兄弟们说起这事,自有他的考虑。”
高大汉子正是青龙帮的头号猛将胥褚,在招了新人后陪着副帮主白裘一同走了趟都尉府,他看了看白裘,沉声道:“是我多虑了。”
白裘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两人刚花了一万两银子打通关节让前路变得顺畅,现在却又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
因为此路不通。